寒風呼嘯的冬日,屋外幾乎沒什麼人。茅草屋內,一群人圍著爐火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扯閒篇。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是一群婦人。
馬車上的吃食全拿了下來分食。莊家地裡的人沒吃過這般精細的東西,一個個眉開眼笑有問必答。蘭曦坐在其中主導,看似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話裡話外卻始終不離縛潛一家。
太子殿下發揮好學的精神,坐在一旁低頭記錄著重點。首輔曾點評他沒有政治見地,現在便借此案好好學一學。
插不上嘴的武鶴洲,在腦海中將村民口中的縛潛與軍中他印象裡的縛潛做著對比。
村民描述的縛潛傲慢,目中無人,根本不屑與他們這些農戶為伍。縛潛的弟弟縛榆一心隻讀聖賢書,未曾沾染過賭癮,隻是生性膽小。
可他印象裡,曾作為武家軍先鋒的縛潛與傲慢二字無關,野心倒是很大。
縛潛一心想要升職。廢掉的那隻手,便是他好大喜功不從調令,去追擊逃亡的殘兵結果反被伏擊才落下的傷病。當時恰逢遇到陛下下令裁剪軍隊傷員,誰都能看出他離開時的不甘。
武炎朗歎息一聲。縛潛被伏擊時,還是炎朗親自領兵救下的他。
兀自沉思武炎朗似聽見屋外有呼吸沉重之人奔逃。他細聽了片刻確定無誤,站起身道:“表弟、表妹,屋內有些悶,我出去轉轉。”
正說的儘興的蘭曦有些意外,但還是回道:“好,外麵天寒,表哥早些回來。”
“嗯。”武鶴洲略微點頭,出去後將門好生關了起來。
葉片上的血跡並不明顯,不仔細看難以發覺。地上諸多淩亂的腳印,似是追著那受傷之人而去。武鶴洲心頭微沉,運作輕功跟了上去。
話聊的差不多,蘭曦覺得可以去縛潛家中親自看看,於是告彆村民。表哥久未歸來,她便請這家的大嬸向武鶴洲轉達他們的去向。
走至村尾的蘭曦與宣言澈遠遠看去,縛潛家的院子獨立於山腳,與村落相隔甚遠,看來是不太能融入村內。他們走近後,見縛潛家門戶大開卻不曾有人,院中也甚是淩亂。
宣言澈停下腳步,道:“曦兒,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探看便可。”
蘭曦思忖片刻,道:“不可,兄長。如今這般狀況顯然不對,你身份貴重不能有所閃失。我們回去,尋到表哥再來查看。”
天色已暗,門戶大開的小院居然還不曾點燈,足以說明屋內是沒有主人家在的。宣言澈認同蘭曦所言,道:“好。此次是我大意了,再如何低調行事,也該帶上兩名武功精湛的侍衛。下次再帶你出行,我一定考慮周全。”
蘭曦有意遮擋著身後無意間發現的葉片血跡,鎮定道:“嗯,我們先回去。”
待他們離開後,手持一把雪亮彎刀的少年從黑暗中走出。厚重的鬥篷遮蓋著他,看不清容貌。但少年卻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回到村落的蘭曦與宣言澈,四處尋著武鶴洲。忽聽見敲鑼聲,有人大喊道:“走水啦!走水啦!快來人呐……。”
隨著村民奔跑的方向看去,似乎是縛潛家。這是繼縛潛母親去世那次,縛家第二次起火了。宣言澈怒道:“竟然有人在我們走後放火。曦兒,你在大嬸家等我,這回我必要去看個究竟。”
此時全村都被驚動。眾目睽睽之下,兄長應當不會有危險。蘭曦回道:“兄長隻能探看,不可有所損傷,可能做到?”
已拎起牆邊水桶的宣言澈,點頭道:“曦兒放心,火滅了,哥哥便回來了。”
目送宣言澈離去的蘭曦,想起那已經乾涸的細微血跡。她料想這縛潛應當早已離開家中。
沿著血跡,蘭曦來到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前。表哥久未歸來,應當也發現了這沿路的血跡。戰場上曆練出來的男兒身手應是不錯。但就怕萬一,若表哥真出了事她該如何向外祖家交代。
一道勁風從她耳邊略過,一根泛著冷光的袖箭射入了前麵那棵榆樹當中,入木三分。她當即轉過身來,一頭戴鬥笠的黑衣人正立於樹梢,那月光投射下的陰影直延申至她腳下。
黑衣人聲音嘶啞,道:“立刻離開此地,否則死。”
知道此時應當立即離開,可蘭曦還是強忍著害怕,問了一句:“侯府大公子現在如何?”
聞言,二話不說的黑衣人瞬發了三枚袖箭。
心臟瞬間被提至頂端的蘭曦,閉上了眼。這速度不是她能避開的。袖箭落地之聲傳來,蘭曦睜開眼見一個極其熟悉身影擋在了身前。
白衣之人的出現,令帶著鬥笠的黑衣人感到驚異。在他的感知下竟完全未發現此人的存在。他果斷運作內力,瞬發手中所有袖箭。
僅手持一柄竹扇的白衣人,居然輕易地擋下了精鐵所製的袖箭。但射來的袖箭數量眾多,其中一枚蘊藏在袖箭內二次發射的袖針穿透了他的防禦,直射向蘭曦。
瞬間發覺袖針的白衣人,以瞬移般的速度飛奔向前。握住蘭曦腰肢一下將她帶離原地,險險避開。而站於樹梢的黑衣人,在瞬發完所有袖箭時就已抽身離去。
聞見山間雪的味道,蘭曦慌亂的心安定下來。她看向白衣人黑白相間的麵具,浸潤的眼眸中透露著些許忐忑,輕聲道“世子殿下。”
聞言,白衣人握在蘭曦腰間的手用上了些許力道。看著蘭曦因此而皺起的眉頭,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可知,此時道出我的身份,會死。”
蘭曦濕潤的眼中透出些委屈,偏又執拗道:“我不信,你會殺我。”
司玄奕歎息著閉上眼,在她發間輕嗅一息。隨後退開身,保持著男女大防的距離,從袖間摸出一把匕首。他將這匕首輕輕撫摸一遍後,遞於蘭曦。
看著這柄精巧的匕首,蘭曦有些動容。世子對此物似乎很是珍視。她有些不敢相信,問道“送與我的麼?”
麵具下的司玄奕,一向淡漠的眸子,眼中卻儘是專注,道:“此物。吾此生,隻送一次。”
聞言,緊繃的蘭曦放在袖子下的手緊了緊,複又鬆開。她伸出雙手珍而重之地接過那把匕首,緊握於胸口,認真道:“那此物,吾此生隻收一次。”
此時的蘭曦,柔和的眼眸中透露出帶著光亮的堅定。讓一顆冰封已久的心,於某處染起一絲滾燙的熱意。
司玄奕偏過頭,壓下湧起的躁動,平緩道:“你該去學些防身技藝。武府有一女子武藝尚可,你可收為己用。武鶴洲無恙,與他會和後儘快離開此地。”
言畢,司玄奕轉身沒入密林,幾息之間便不見蹤影。蘭曦跟了幾步,有些失落。她許久都未曾見過世子殿下了。直到最後,也未曾見到麵具下的他。蘭曦自己似乎也忘了,自出宮起便一直覆著紗巾,也從未取下。
拖著縛潛從林中狼狽走出的武鶴州,轉身見蘭曦居然也在此地,驚訝中帶著擔憂,道:“表妹,你怎會在此?可曾遇上歹人?”
聽聞武鶴洲的聲音,蘭曦轉過身來。見他身上儘是斑駁血跡,忍不住焦急道:“表哥,你受傷了。”
盯著蘭曦奔來的武鶴洲,將她上下仔細打量,見她安然無恙,才鬆下一口氣,道:“我未曾受傷,這是那些歹人的血。我本打算暗地跟蹤他們,豈料這些歹人追殺的正是縛潛。事關炎朗冤案,我隻能出手保下他。危急關頭,幸得有高人暗中出手相助,否則我今日難以脫身。”
“高人?”蘭曦握緊了手中的匕首,那應該是世子殿下派出的人。“表哥,你現在可還有力氣將縛潛綁著放到馬車上去?我們需儘快與兄長彙合,回到酆都。”
“嗯。”武鶴洲將縛潛扛起,道:“炎朗的案子,當有轉機了。”
回到酆都後的武鶴洲直奔刑部。京兆尹得知酆都外有凶案發生,連夜奔赴李村查探。刑部因發生的重大案情而徹夜燈火通明。
世子府內,疾羽正打著噴嚏。
他沒有少主那般深厚的功力,寒冬臘月站在林間樹枝上吹一下午冷風,回來還跟個沒事人似的。
坐在火爐旁的疾羽,熬著薑湯。時不時就從地上抓起一把竹屑添火。
他抬頭看向正低頭擺弄竹條的少主,想不明白少主什麼時候學會了篾匠的活兒。
薑湯煮的差不多了,他盛起一碗放在司玄奕跟前,道:“世子,先把薑湯喝了吧。”
司玄奕手指輕揮,疾羽識相地坐回火爐旁。起先剛來世子府時,他是真沒瞧出來。原來蘭曦姑娘,嗯,現在得稱為公主。原來她在世子心中竟有這般份量。
今日午時他稟告少主,呂府已有殺手出動,縛潛恐遭刺殺。少主原說留下縛潛一條命即可。
可他偏忍不住提了一嘴。未時一刻,安排在天樞城外盯著王宮動向的隱衛來報。穿著私服的太子與公主同乘一輛馬車出了酆都。
彼時,正獨自下棋的司玄奕,將手中的白玉棋子放回棋簍,道:“那便去活動一下筋骨。”
疾羽有些後悔,若早知活動筋骨是一下午地站在樹枝上偷窺,那他一定會多穿一件厚衣裳。又是一個響亮噴嚏,他淡定地掏出帕子擤鼻。
司玄奕停下手中動作,端起薑湯抿了一口,淡聲道:“自從來了酆都,你多有懈怠。僅一下午的寒風就將你吹倒。自明日起,晨練吧。”
又咽下一口辛辣薑湯的疾羽,心中默歎了一聲,道:“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