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的侯府大門未曾張燈掛彩。一向低調行事的侯府,即便是武侯壽辰也不曾大操大辦。宴請的也都是朝內交情尚可的官員,因此府內並不喧鬨。
過慣了節儉日子的武侯對此甚是滿意,他老人家可不想在過壽辰時,還得對著那些個厭煩的麵孔作出假笑。
一家人能齊聚一堂開心地祝賀於他,才是最重要的。想到齊聚,老侯爺就歎出一口氣。他此生從未納妾,膝下隻有一雙兒女。唯一的女兒,一年卻隻能見寥寥幾回。老侯爺處於傷感時,聽見了那惹人生厭的嘈雜聲。
身著深紫色蟒袍,神情極其倨傲的中年人,他身後跟著位垂首的少年。帶著侍衛,不顧門衛的阻攔徑直闖入武侯府內。
祥和的氛圍破壞殆儘。正在交談的官員及其家眷,看清那為首之人後,竟無一人敢作聲。
侯府世子與長孫聞聲走出堂外,見門衛們躺了一地正在哀嚎。
侯府世子武安峻怒道:“呂王爺如此大張旗鼓地闖進侯府,是何用意?難道不知我朝律法?”
作為宣王朝第二位異姓王,呂仕韋聞言輕蔑地笑了笑,道:“還輪不到你來質問本王。把侯爺喚來,本王倒是要問問,你們武侯府是如何教導子孫的。”
武侯背著手慢慢走向前廳,沉聲道:“王爺好大的氣派,掐著時辰來的吧。我這剛要開席,你便打上門來,當真巧得很呐。”
“哼”,呂仕韋冷笑一聲,道:“侯爺先彆急著給我扣帽子,還是先看看你的寶貝孫兒,都做了什麼好事吧!”
垂首的少年適時地遞上一本賬簿,態度恭敬。
呂仕韋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打上門來,看來是勢在必得了。武侯翻開賬本,見武炎朗三字赫然寫在畫押處。在旁的世子看清後,連忙道:“父親,我這就將那逆子喚來,問個清楚。”
後院練槍的嶽炎朗長槍伸展如神龍,揮槍間的破風之聲猶如虎嘯。他向來不善交際,待客接物都是由父親與大哥去,他隻等開席用飯。
這時侯府管家著急忙慌地跑來,喊道:“二少爺,世子急喚您去前廳。”
看管家如此著急的模樣,嶽炎朗當即把槍一插,疾跑去了前廳。想要叮囑幾句的管家還未開口,便已看不見他人影。
高大的嶽炎朗來到廳堂,見呂王府的人氣勢洶洶地杵在門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竟敢在他祖父的壽宴上找不痛快,那就彆怪他打的他們一個個不痛快。他摩拳擦掌地走上前去,頭上卻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
轉頭看去,見武安峻怒容滿麵道:“逆子,跪下。”
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嶽炎朗,雖然不解但還是撲通一聲跪下,道“父親,為何讓我跪下?近日我並未惹事啊。”
世子武安峻乃是將軍,戰功在身,是見過風浪的人。他相信,他的兒子絕不會做出這等放出外債害人性命之事。雖有親筆署名,但以這憨兒的性子,多半是未曾細看就簽了上去。他歎息一聲,道:“炎朗,為父問你,你近日在何處簽字畫押過?”
聞言,嶽炎朗撓了撓頭,道:“父親,您如何得知?縛潛您應該記得,他曾是我武家軍的先鋒。在戰場上傷了右手臂,到現在都不能使力。前些日子他來找我,說家中有一弟弟,因年少好賭欠下大筆外債,連他退伍時領的養老錢都搭進去了。不得已才找到我,說他想先借用我的名義去借些放債錢,等周轉一陣後再還上。不然以他的家境決計借不到放債錢。他弟弟所欠數目確有些驚人,我見縛潛心中有主意,就隨他去簽了字,還將我平日裡攢下的一些銀錢都給他了。”
武安峻卷起賬本就敲在武炎朗頭上,道:“你個憨貨,此事你不會告知於我麼?那放債錢是輕易能借的麼?現如今,你可不是借債之人,而變成放債迫害他人的惡霸了。”
“什麼?”武炎朗訝異地站起身,道“父親,我絕不會拿這種事撒謊,縛潛可為我作證,他隻是用我的名義借些放債錢而已。”
呂仕韋聞言,嗤笑一聲道:“武二公子彆急,那縛潛現如今就在刑部,你要他為你作證,那與我走一趟便是。”
已知悉原委的武侯目光銳利,道:“王爺要做什麼,不妨與我去書房談。就莫要在此打攪眾賓客的宴飲了。”
抱臂站在府門的呂仕韋,不屑道:“武侯這會兒想起來與我細談了。可本王今日公務繁忙,還是請武二公子先隨本王去刑部,將案件始末交代清楚。武侯再擇日,來與本王細談吧。”
“來人,將武炎朗拿下。”呂仕韋揮袖,手下之人皆動。
“放肆,本宮倒要看看,今日誰人要拿我侄兒。”王宮輕簡的儀仗緩緩展開,王後帶著太子與蘭曦在眾人注視下進入侯府。
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一下便立退左右,為其讓道。眾人行禮道:“王後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萬安。”
王後行至堂前,姿態威儀道:“眾卿請起。”
隱忍著怒火的王後,看向武家人,緩聲道:“請父親、母親先安坐。“她轉頭看向呂家人,道:“煩請呂王爺與世子來為本宮解釋一下,現在這般情形是為何?”
知曉原委的王後思忖片刻,將賬本遞於太子。
太子雖有些意外,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接過。他細看後,道:“若武炎朗真犯下此事,他作為虎賁校尉,也得由刑部查明此事真偽後稟明父王,得了批令再行逮捕。怎就驚動了呂王爺要在武侯壽宴上拿人?如此行徑,可有將律法放在眼中?”
武炎朗心中氣憤不已,暗道:“還能是什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唄。這姓呂的狗賊,逮著機會就死咬住他們武家不放。這件事,多半也是他栽贓的。不然這老東西怎能知道的這麼清楚,還迅速調集人手前來拿他。”
呂仕韋未曾答話,而是向身旁的少年使了個眼色。一直毫無存在感的少年這才抬起頭來。他年紀與太子相當,可臉卻生的稚嫩。聲音雖不大,卻剛好能讓在場之人聽見。
“太子殿下容稟,我乃呂家第六子,呂清野。縛潛的弟弟縛榆是在下同窗。因此,我對他家中情形甚是了解。”
“他兄長縛潛為給纏綿病榻的母親治病,掏空了家底。不得已借放債錢周轉。不曾想放債背後的主事之人,眼看他家還不上錢,竟半夜悄悄放火燒屋,將他不良於行的母親就這般困在屋內活活燒死了。他們一家想要報官卻被威脅。放債之人揚言若敢報官,就要縛潛懷胎的妻子活不到生產之時。”
“縛榆知我父親身居高位,便惶恐不安地將這慘絕人寰之事告知於我,盼我轉達後,父親能還他們一個公道。父親知道此事後,當即義不容辭地為他們收集證據。可放債之人不知從何知曉,我父親已插手此事,竟然派人將縛潛的妻子淩辱至死。父親得知此事大怒,欲要將武二公子送至刑部發落。今日並非是有意要衝撞武侯壽辰,隻是此等慘案發生在眼前,換了在座的各位難道能袖手旁觀麼?”
此話畢,侯府內竊竊私語之聲不絕於耳。武炎朗目瞪口呆地消化完,繼而暴怒道:“黃口小兒,這青天白日竟血口噴人,吾實不能忍。”說著便掄起拳頭衝了上去。
仿佛是被嚇住的呂清野,看著近在咫尺的拳頭不閃不避,嘴角卻露出一絲隱晦的挑釁。
手指帶繭的寬掌忽然出現,擋下了這一拳。侯府長孫武鶴洲,以綿柔之力化解武炎朗的猛拳的衝勁,令他未碰到呂清野分毫。
沉著的武鶴洲道平靜道:“炎朗冷靜,一切交由王後娘娘與太子殿下決斷。”而後他轉身,麵向呂清野道:“讓呂公子受驚了。隻是呂公子方才所言太過匪夷所思,可有實據能證明你所言非虛。”
似是害怕的呂清野又低下頭,道:“武大公子,證據我父親已經集齊交與刑部。我隻是將我所知道的全盤托出,其他的什麼,我……我不知道。”
呂仕韋見狀想要開口訓斥時,卻忽然聽見一記響亮的拍桌聲,讓他止住了話。
“夠了,不管放債的背後之人是否為武炎朗,皆有刑部定奪。呂王爺插手越級甚至強闖侯府之事,本宮亦會如實稟報陛下。”王後看向呂仕韋目光生冷,道:“還請王爺回府。”
呂仕韋眸中露出一絲怒意,卻還是緩慢地行了個禮,沉聲道:“謹遵王後命,臣告退。”
呂家之人儘退,王後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下麵的眾人道:“今日乃武侯壽辰,諸位既為賀壽而來。現插曲已過,自當儘興而歸。”
眾人齊聲喝道:“遵王後命,自當儘興而歸。”
黃昏時分,武鶴洲於正門送客,賓客與他道彆後紛紛離去。原是個萬裡無雲的晴日,卻有一片巨大的陰霾籠罩著侯府。
武侯書房內氣氛凝重。王後親帶著太子與公主前來賀壽,本該是喜事,偏橫生出這樣的枝節。真讓人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武老夫人握著王後的手心疼不已。王後這些年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這是經曆了數不清的苦楚才換來的。
老夫人痛心道:“我的嵐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叫你碰上這樣的糟心事,娘心裡真不是不是滋味……”。
“娘,你說的什麼話。難道就因女兒久未歸家,就不把女兒當家中人麼?”向來端莊的王後此刻忍不住落下淚來。
端著茶湯點心的蘭曦在門口靜靜聽著,不願在此時打擾她們。她的母後亦是外祖父與外祖母捧在手心的珍寶!
聽說話聲漸停,蘭曦才步入堂內。武老夫人抬起頭看她,露出懷念的神色,道:“還記得乖囡囡剛長出幾顆乳牙時,最愛吃我做的軟糖了。”
在外祖母慈愛目光的注視下,蘭曦覺得心底暖暖的。她奉上甜軟的糕點道:“那外祖母也嘗嘗曦兒親手做的點心吧。您晌午就未用飯,現下就當墊墊肚子也好。曦兒花了許多心思才做出來的,您就當嘗嘗。”
滿臉動容的武老夫人,輕摸著蘭曦的發頂,和藹道:“好孩子,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你母後身邊有你,我總算是能放心些。”
話剛說完,武侯與太子從書房內走出。世子武安峻早已去刑部了解詳情。
對朝堂之事並不明了的王後,隻能將此事交於太子。她上前問道:“父親,您與澈兒商量的如何,可有解決之法?”
武侯還未開口,跟在他身後的武炎朗就掀袍重聲下跪,道:“祖父、姑母、太子表弟,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魯莽,輕信於人才給家中招此禍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不必再煩憂,就將此事都交於刑部。我既是清白的,相信刑部查明後定會還我一個公道。”
武炎朗話才說完,一個帶著怒氣的巴掌就呼到了他頭上。蘭曦見狀一個沒忍住,不禁笑出了聲。凝重的氣氛一下被打破,其餘人也都不禁放鬆了些。
見著被小五歲的表妹笑話,武炎朗覺著有些羞人。他站起身來道:“公主堂妹,我備了禮要送你的,你可不能再笑話我了。”
剛完打完巴掌覺著有些手疼的武侯,揮手道:“去吧,難得你那比鐵棒還粗的心能記得給囡囡備禮。帶著囡囡在侯府好生逛逛,要帶的不好,老夫讓你知道馬鞭的厲害。”
眼底帶著笑意的外祖父一點也唬不了人。蘭曦喜歡這樣的嚇唬,她覺得很是新奇。這是她從沒感受過的。
武炎朗走在前麵,小心翼翼地為蘭曦打著簾子。走到室外時,還要看看地上有沒有會絆倒人的石頭。常年習武的他皮膚曬的有些黑,卻遮掩不住端正俊朗的五官。
行至練武場時,仆人送來一長形木盒。武炎朗接過,興衝衝跑到蘭曦跟前,道:“公主表妹,這是我專門為你備下的。雖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勝在實用。你瞧瞧是否喜歡。若是不喜歡,我改日送你一個更好的。”
蘭曦雙手接過,有些期待。很少有人像這般當著麵親自送她禮物。
她將木盒緩緩打開,裡麵是一根纏著紅線的純白馬鞭。她拿起仔細瞧,上麵竟還纏著用以裝飾的細碎銀線,是花了心思的。
她很喜歡,眼睛笑的像月牙道:“謝謝二表哥,此物甚是精巧,我很喜歡。隻是現下我還不會騎馬,以後二表哥教我騎術可好。”
武炎朗聞言,當即拍胸道;“好,這事兒就交給我。你二表哥自認騎術不差,待我尋得一匹好馬送與你,定讓你成為這酆都最善騎術的貴女。馬鞭用壞了也不心疼,隨時都能給你再編一個。”
蘭曦有些驚訝,問道:“這馬鞭是你自己編的麼,表哥?”
撓了撓頭的武炎朗,有些窘迫道:“啊……,是啊。我知王宮中自是不缺那些金銀玉器、奇珍異寶。平日裡,我攢下的銀錢不多,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母親說送禮最重要的是心意。我這編馬鞭的手藝是在軍中習得,尚且還算過得去。便親手製了馬鞭拿與母親看,母親說再添些紅繩和銀線會更好,這樣看起來才像是女兒家用的。”
“萬幸,這馬鞭能得公主表妹一聲讚,母親若聽了,也定然歡喜。”
教養出這般至純至真的少年郎,舅母定然是個溫柔和善的人。作為書香世家的培養出來的嫡女,舅母應是外祖家心思最細膩之人了。隻是抱恙在身的她,應當還不知道侯府發生了什麼。
毫無城府的表哥被如今呂氏盯上。進了刑部還不知會被如何對待。此事錯綜複雜,她隻能在回宮後先觀望父王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