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澄澈捧著個精致的木盒興衝衝地往聽雨閣而去。
就這一月,因公主回歸大典一事,紫宸殿收到的禮品多到的私庫都快放不下。澄澈幫忙收拾時見著這個木盒,被吸引住了。她天生嗅覺與味覺都極其靈敏,一下便聞出盒內定是個好東西。
蘭曦被拘著學各種王室禮儀快一月,期間澄澈挖空心思地找各種奇珍異寶給她解悶。
表麵看起來大大咧咧的澄澈,其實是最能體貼蘭曦的心思。她察覺出,離開世子府的蘭曦無人時會很失落。
泠泠流水般的琴聲緩緩響來。撥彈古琴的蘭曦發間戴著頂素雅的銀冠,輕巧的流蘇間墜有紅色細碎的寶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澄澈撐著下顎靜靜聽著。
一曲畢,蘭曦露出些許笑意,道:“掌教女官若見你這般坐著,怕是又要罰你抄寫三遍宮規了。”
澄澈聞言,立即將四周看了個遍,看完鬆下一口氣,道:“你可彆嚇我,曦兒。上次抄了三遍,差點要了我的命。”她站起身,拿著木盒獻寶似的跑上前去,打開盒子,道:“曦兒,你看看這是什麼,我聞著可好聞了。”
蘭曦拿起木盒中一顆香丸,於鼻前輕嗅,歎道:“此香,應是沉香合香,現下最難得的莞香係。有價無市,便是在世子府也寥寥無幾。你可知是誰送來的?”
澄澈有些驕傲,道:“這我還是知道的,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聞言,蘭曦流露出些許無奈,道:“王兄一月前剛挪用了私庫的六成,且最近總是送我各種珍稀之物。清廉的太子殿下怕是要聽東宮總管的嘮叨了。”
從隨身口袋摸出小粒牛肉乾的澄澈,嚼了嚼,道:“那可是太子殿下,怎麼可能沒錢。”
尚書房聆聽首輔教導的太子殿下打了個噴嚏。他想起今日晨起時,順義公公悄聲的提醒。東宮私庫已然告急。嗯,他應該是宣王朝有史以來最窮的太子。
東宮私庫告急完全歸功於太子殿下實在太過正直。
之前有幾位想要晉升的官員私下賄賂東宮,太子殿下保留賄賂證據,直接在天盛帝麵前將其告發。自此,朝野上除了一心隻為社稷的純臣,會偶爾幫太子在朝堂上出聲。其他便再也沒有官員會在明麵上支持太子。
東宮除了月俸和名下產業的收入,就隻有天盛帝的賞賜,還有王後和武侯府不時的接濟,其他便沒有任何收入來源。
蘭曦的回歸大典上,太子當時表明隻拿出三成。可後來經過戶部尚書一算,想要分給宣王朝各地的善堂及災區,東宮私庫的三成根本遠遠不夠。但此諾既已在大典上許出,便不可能收回,更何況這錢是拿去積德行善。
於是太子殿下一咬牙把私庫的六成都給拿了出來。戶部尚書忍不住感歎,堂堂太子殿下,私庫甚至還比不過其他幾個皇子。
親自拎著食盒的蘭曦來到尚書房,未讓太監通報自己悄聲入內。
恰好趕上課間休息的時辰,太子殿下拿著文章去向首輔請教。尚書房內皆尊稱首輔一聲“文老”。
文正清作為內閣首輔,政務繁忙的他本不用為皇子們授課。隻是,先王臨終前曾給他留下一段秘言,而能應驗秘言之人必是宣氏皇族的血脈。尚書房是最能清楚地了解到每一位宣氏皇族血脈的地方,隻是他至今都未曾找到。
已兩鬢斑白的首輔看著手中那篇花團錦簇的文章,點了點頭道:“太子殿下,您積累的文采確實不錯。但恕老臣直言,您政治的見地著實薄弱,隻有一腔熱血卻成不了大事啊。”
聞言,太子俯首道:“文老所言一陣見血,學生受教了。”本來可以在東宮單獨接受教導的太子殿下,是衝著首輔在尚書房授課才來的。比起太傅們隻會遮掩奉承的謊話,太子殿下更願意聽這逆耳的忠言。
雖明白首輔的點評所言非虛,但看著精心修改一月的文章,周歲方才十六的太子殿下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桌上的文章被一盤精致的點心蓋住,太子宣言澈抬起頭來,嬌軟的笑顏映入他眼中。他驚訝道:“曦兒,你何時來的?”
私自窺聽內堂對話的蘭曦,裝作不知兄長失落的樣子。笑著說道:“才來不久,見王兄不在,我便先去見過大王兄和二王兄了。”
已將失落已一掃而空的宣言澈,有些懊惱道:“早知你來,我便晚些去請教文章了。”
倒著剛溫好的茶,蘭曦輕聲道:“王兄,休息的時間短暫,你先用些點心再與我說話。不然散學時便該覺著餓了。這是我與澄澈在小廚房親做的,保管是王兄沒吃過的味道。”
宣言澈聞言,隻覺心下熨帖。何其有幸,他能擁有這般好的妹妹。
說笑的兄妹二人,未發覺首輔已然回到講堂。大皇子與二皇子也未提醒,直接起身向首輔行禮。
察覺到的蘭曦起身與兄長一齊向首輔見禮,而後便打算告辭退出尚書房。不料王兄卻突然開口,道:“文老,孤有一不情之請,還望您能準許。”
首輔撫須道:“殿下,但說無妨。”
宣言澈看向身旁的蘭曦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而後拱手道:“文老可否準許,讓王妹在此,旁聽您的教導。若能成為您的學生,王妹定然受益匪淺。”
蘭曦有些意外,亦覺得感動。內閣首輔兩朝元老,天下文人墨客皆讚頌向往之人。若能成為他的學生,在世人眼中都會有所不同。王兄這是要為她鋪路。
大皇子聽聞此言,當即便坐不住,站起來道:“太子此言,是要陷文老於進退兩難之地!”
“文老作為天下文人的心之所向,若收女子為學生,你讓天下讀書人如何看待此事。若是不收,豈非要得罪你太子殿下。王妹雖貴為公主,但總歸是女子,讀些女則、女誡便也足夠了。”
雖位於居中,但端坐的二皇子親和的神情始終一如既往,恍若未曾聽見爭執。
宣言澈聞言,向首輔致歉,道:“文老,孤絕無此意。若您願收王妹為學生,孤自是不勝欣喜。可您若不願,孤也絕無憤懣之情。此事任您決斷。”
已曆經兩朝的首輔雙目依舊清明,神情從頭至尾都未有一絲波動。隻是他嚴謹古板慣了,看人的眼神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壓力,他緩緩道:“公主殿下以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在蘭曦身上,宣言澈怕嬌軟的妹妹會覺害怕,便在忙她後背拍了拍以示安撫。
可蘭曦卻回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而後拱手道:“敢問文老,您覺得女子與男子在習文一事上有何區彆?”
古稀之年的首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道:“在老朽看來,並無區彆。本朝已有女官的先例。”
嘴角勾起些許弧度的蘭曦,繼續問道:“那文老認為,成為您的學生需具備何種才能。”
向來板正的首輔,難得放鬆了神情,道:“公主殿下以為,老臣是以何種標準挑選學生呢?”
蘭曦聞言,行至講堂前,行跪師禮,道:“吾不才,卻自認尚能入得先生眼中。吾有何才能,品性如何,先生日後定然能一一知曉。先生何時認為吾符合您挑選學生的標準,那吾便何時是您的學生。”
首輔聽聞此言,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道:“許久不曾遇到這樣的後生了,好,好啊!”他站起身,親自扶起蘭曦,鄭重道:“自今日起,公主殿下便是老朽的關門弟子,殿下可願意?”
聞言,蘭曦發自內心深拘一禮,認真道:“學生見過老師。”
太子宣言澈看著那單薄卻又無比堅韌的身影,打心底覺得心疼與自豪。經曆過風霜雨雪的幽蘭,會綻放出最美好的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