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開始講故事了(1 / 1)

蘭因絮果 姀顏 3434 字 10個月前

天樞城王宮內,掌管宮中禮教的女官自任職以來從未在宮中如此疾行過。

一群宮人跟在女官身後,一齊追著遠遠甩開她們的那位。

女官上氣不接下氣道:“公主殿下,注意體統,宮內不可如此疾行啊!”

提起裙擺奔跑在長廊的宣蘭曦,此刻完全聽不進耳。

劇烈的心跳聲掩蓋了一切的喧囂,她此刻隻想不顧一切地往心念之人而去。

他終於回來了。

落日的餘暉灑落在崇政殿門前。蘭曦從拐角處出來,司玄奕正行於崇政殿的台階前。

她扶著欄杆深呼出一口氣,看著那熟悉的側顏,臉上便不自覺地暈開了笑意,緩緩道:“世子殿下,好久不見。”

聽聞她聲音的司玄奕腳步微頓,繼而停下轉過身來。他背對著餘暉,蘭曦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雙手交疊,往前輕送,淡聲道:“公主殿下,萬安。”

暈開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她不自覺帝往後退了一步。微啟嘴唇想說些什麼,卻被追來的女官打斷。

還在奔跑著的女官,人未到聲先行,“公主殿下,此乃崇政殿切不可擅闖啊!”女官轉過彎來,見謹世子居然也在此,於是先行禮道:“見過謹世子。”

女官有些焦急,她上前幾步貼身於蘭曦,悄聲道:“公主殿下,您現下儀容不整,於禮不便見外男,還請速速回至寢宮。”

此時的蘭曦哪能聽見女官說些什麼,她全部的心神都在眼前那人身上。

原以為,阻隔在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是身份與地位。可現在她很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她貴為公主之尊,世子殿下也依然不為所動,甚至愈發遙遠。

她眼框微紅,道:“世子殿下,一路可平安順遂?”

司玄奕聞言,輕聲回道:“謝公主殿下關懷,吾此行一帆風順。在此亦恭賀殿下,終得以回歸王庭。隻是,您既貴為公主,便當克己複禮,為酆都閨閣女子之典範,如此方不負陛下與王後深恩。吾告退”。

愣在原地的蘭曦,目光追隨著司玄奕獨行於宮牆間的身影。

他的背影永遠是這般孤傲決絕。馬車內輕然的頷首,原來隻是她的錯覺罷了。她仰起頭,眼淚卻還是不自覺地滑落出眼眶。禮教女官見狀,低下頭退於一旁,不敢多看。

紫宸殿內,王後牽著蘭曦的手坐於主位。下麵跪著的宮人們心中忐忑。

王後眼中冷肅,嚴聲喝道:“今日公主殿下疾行至崇政殿一事,若有人敢胡言亂語半句,本宮必叫他追悔莫及,望你們謹記於心。”

宮人們紛紛磕頭,道:“奴婢、奴才謹記。”

王後輕揮手,宮人們魚貫而出,一時間紫宸殿內隻剩她們母女。

王後伸手輕撫女兒額前的碎發,見她仍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模樣。歎息一聲,道:“你告訴母後,是否已經心屬於謹世子。”

蘭曦楞了一下,苦笑道:“兒臣自知與他沒有可能。”

方才她將局勢想了個透徹,司玄奕是在宣王朝為質的質子。蒼茫十二部與宣王朝能和平共處多久皆是未知之數。一旦起了乾戈,他便會成為眾矢之的。父王絕不會將她嫁於司玄奕。

王後聞言笑了笑,嘲道:“年少情深最是動人,卻不聞蘭因絮果,獨留空悲歎。”

蘭曦抬起頭看向王後,道:“母後何出此言?”

帶著冷意的王後看向她的女兒,才散發出溫柔的笑意,緩緩道:“母後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一個姑娘出身世代將門的武家,年少時是個桀驁不馴的野丫頭。眾人都說,才貌雙全的四皇子怎就偏偏對她一見傾心。年少的皇子頂著宗親的壓力,在冬季圍獵時,向先王當眾求娶於她。當時的先王,可真是宣王朝建立以來,最開明的君王。他早知四皇子與那姑娘間的情意。便言,若不善騎射的四皇子,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獵得一隻白虎,便準他帶著這瑞之兆當眾向她求親。若她應允,便即刻賜婚。”

“冬季的夜晚,寒冷刺骨。年少的四皇子帶著護衛漫山遍野地尋找白虎,直至月上中天才終於在林間深處聽見虎嘯。四皇子與其護衛不擅圍獵之道,反被虎所傷。先王派去的錦衣衛指揮使藏在暗處,在危急關頭才將四皇子救下。醜時三刻,血跡累累的四皇子將白虎帶回營地。帶著滿身的傷痕,緩慢地走向那姑娘,眾目睽睽之下向她求親。原本並不想應下這門親事的武侯爺也不禁沉默,姑娘見父親默允,歡喜至極,當場便答應了下來。”

伏在王後膝頭的蘭曦聽著故事,心馳神往,問道:“那為何母後要說蘭因絮果呢?”

聞言,王後露出略帶諷刺的笑意,道:“因為所謂的年少情深,終難抵王權與歲月的無情。”

“從未接觸過權力鬥爭的天真女子,滿心歡喜地嫁給心愛之人,自以為是世間最美好之事!婚後也確實渡過了一段美滿的時光。可好景不長,婚後的第二年,先王病危。四皇子以需要助力為由,與身為皇子妃的她商量,欲娶禦史大夫之女為側妃。對至尊之位勢在必得的四皇子,又豈是她能拒絕的。隻能當那少年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從未有過。”

“先王駕崩後,未立太子,太後把持朝政。四皇子在群臣擁立下,繼任為王。隨著後宮逐漸充盈,他們愈發疏遠。國丈武侯,自覺武家權勢過大,陸陸續續將兵權交還於君王。以年紀漸老為由,乞求告老回鄉。君王卻以酆都風水養人為由,將其留下,並愈發賜予殊榮,隻為讓武家足以與呂家抗衡。可武侯爺與世子,皆是風骨正直之人,從不做權力鬥爭之事。君王卻以王後與太子的處境要挾,讓武家唯命是從。那天真的女子慢慢地就成為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王後。”

“處於權力頂峰的君王不會愛任何人,所有人皆是滿足他獨掌王權欲望的棋子。”

蘭曦愣愣地看著她的母後,仿佛在這一刻才看到正真的她。

看透世間的王後,又恢複成平日淡泊的模樣。看向蘭曦時眼中才充滿疼惜,輕聲道:“曦兒,身為女子在這世間本就殊為不易。你可以擁有年少的愛慕,但若涉及成婚,就絕不能隻選擇你喜歡的,而是要去挑選一個適合於你的。所謂情愛,是無法維係一生的。母後隻願,你此後一生歲月靜好,安穩從容。”

內心茫然的蘭曦,緊攥著的手指深刺入皮膚之中。她想大約在這封建製度下,所謂的情愛都似這般淺薄吧。她聲音微啞道:“女兒知曉了。”

世子府刑房內,嶽剛白色的內衫已被鮮血浸透。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流進眼裡讓他一陣酸澀。

刑房的亮窗前,一白衣之人負手而立。嶽剛跪在那人的陰影之下,磕頭道:“屬下所犯的錯已無法挽回,請少主嚴懲屬下。”

司玄奕一向清冷的眸子罕見地出現了少許的疲憊。

他閉眼道:“你已領罰。天盛帝對公主回歸一事,疑心頗重。此事,由你而起,便由你善後。世子府不必再待了,回歸朝堂吧。”

聞言,嶽剛猛然抬頭,再磕頭時額前滲出鮮血,道:“屬下必定將功贖罪。”

嶽剛心中極其後悔。若他不曾多事,讓在少主心中頗有份量的蘭曦去王宮增長見聞,就不會橫生枝節發生此事。少主先前明明吩咐過,不需蘭曦接手任何除他周身事物之外的事。是他自作聰明……。

再抬頭,嶽剛眼中滿是堅毅。恢複錦衣衛身份的他,會披荊斬棘,以命贖罪。

疾羽煮著茶,將茶水嘗了又嘗。蘭曦姑娘不再回來,他煮出來的茶還不敢往少主麵前端。少主枯坐在這書閣的頂樓,已經一個下午都不曾動過了。

倚坐在窗台的司玄奕,靜靜聽著這府內一切的聲響,唯獨不再有她的聲音。

也不知是從何時養起的習慣,他每有空閒便會來此,因為總能看見她做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她幾乎對府內每一個人都抱有善意,即便是對一隻貓、一株花、一棵草……,可唯獨不怎麼愛自己。

在這閣樓上,他一看便是五年。酆都的日子太乏味,這許是他唯一感興趣之事。往後,便再也不會有了。

公主的身份,因那三顆紅痣被他偶然發現。他站在牆外思量了許久,想著應將她如何處置。

直到她回眸的那一瞬,他確定了下來。他要在寒原建一座金屋,將她藏起來。

然而現在,司玄奕伸手抓住那被風吹走的帕子。帕子上繡著蒼勁的雪竹,竹下長著一株極小的蘭花。“終究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