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太陽散發白光，驅散走一部分白霧，乳白且渺茫的霧層層疊疊，拂過白雲，穿過高山。

宋寶珠走在牛車旁邊，亦步亦趨地跟著隊伍走。她把宋大壯推上車廂，自個替代他步行趕路。

陳林在昨日的驚慌過後，就一直留意著天氣和行進速度，不在烈陽高照的時候還死命地趕路。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熱天氣慢下來會不會拖遲他們走到京兆府。

好在的是，不是每日都這般，今日就是個清爽天，乍乎乎的涼風刮了又刮，涼快著哩。

老天做好，今日的速度自然不慢，蹭蹭蹭的就快趕上第一天的速度了。

這會兒，宋寶珠已走有一個時辰，她接過何蓮心遞過來的水囊，暢快地喝幾大口，掏出帕子擦一把嘴，細心把水囊蓋好，轉身遞給何蓮心。

宋寶珠邁大步子繼續往前走。

官道有的是靠山修建的，有的又是臨近水流修建的，一條條官道連接起來，從長安為中心向四周輻射。

他們現在走的這段官道，一頭是荒地，另一頭是河流。

宋寶珠走在靠河流的那一側，走路嘛，能看的就是路上的景，她看厭了前麵一望無儘的官道，轉頭往河流那側瞧，河水潺潺，三兩處有小魚左右遊蕩，綠藻在水中肉眼可見，綠的喜人。

她家的車位往前動了一位，陳林一家走到隊伍的最後頭。這般，出發前陳林說的輪著來也落到了實處。

宋寶珠估摸著，再過個六日就輪到她家在最前麵。

這才出來的第三日，宋寶珠卻覺得過去很久很久。

這點不止她一人這麼覺得，桃花村的眾人都有這種錯覺。

第一日哭的那些小娃娃擺出一副認命的樣，坐在自家車板子上，趴在自家阿耶的背上，比起那天來，現在乖巧不少，安安靜靜的不鬨騰了。

在這漫漫的逃荒長路上，煎熬的是內心，不夠有毅力，就越難走到最後。

除去第一夜的時候，頻頻有人回頭看，現下他們看的都是前方，看前方的路，腳實實地踩地。

宋寶珠的頭轉回去，不再看那處河流，閉上眼，勾起手指在眉毛到眼皮的那一塊撓了撓。

待她睜開眼，注視的就是前方的官道。

忽的一人躥到她跟前。

宋寶珠側頭一看發現是她三兄，宋青安。

他嘴角上揚，兩手還帶慣性擺兩下，抖擻肩膀。宋青安見宋寶珠轉頭看到他，大嘴笑得更開，好奇問道：“小妹，你怎地今日不學了？”

“總得給師父和阿耶歇歇吧，你怎不叫大兄二兄念書給你聽？”宋寶珠解釋完，拋出另一個話頭給宋青安。

絕殺。

宋青安不自在的抿嘴，側頭抓一把頭發，悻悻地笑一下，但他不扭捏，爽朗回答道：“哎呦可彆提這事，我聽那天地玄黃宇宙鴻荒的，腦仁就開始疼。”

宋寶珠這個建議提出來，叫宋青安渾身不自在一瞬，實在是他就是個榆木腦袋，宋大壯何蓮心兩人送他去村學讀書，他把讀書當成聽書，聽聽聽就睡去，真正記到腦子裡的也隻有那句萬年不變的開頭。

天地玄黃，宇宙鴻荒。

其餘的，沒了，真就一點也不帶記得。

當初因著這一事，宋青安給氣得不行的何蓮心追著，從村頭打到村尾。何蓮心回去後還後悔，平白給村裡人把自家的笑話看去。

就到現在，宋青安還記得那頓打呢。何蓮心教訓完這事還沒結束，大兄二兄兩人又問候他一頓。

親自教他讀。

幸好，啊不是，可惜的是他倆人要回縣學讀書去，時常教不了他。

瞧見宋青安這番給鬼盯上的戰戰兢兢，宋寶珠在一旁捂嘴揶揄一笑。

沒想成，給宋青安見著。

宋青安一拍宋寶珠的肩膀，笑罵道：“好呀你，竟來戲耍我。”

宋寶珠擋起手果斷求饒，直說不敢不敢。

早就走完過一時辰，剩下的兩時辰就好走起來，往前走，向右轉，複又往前走，走過三個山頭後，熟悉的鑼聲又是如雷貫耳地響起。

相比起趕路的時間，休息的時間好像漏了一般，走的甚是快，屁股還沒坐夠，又要起身來出發去。

爬到頭頂上方的太陽身影遮掩在雲層之後，熱光亦是被擋住，厲害些的能瀉出來，但在透過雲層，傳到地麵的就很少了。

宋大壯換下來走路，把宋寶珠給叫回去。

跨步走回車廂的宋寶珠開始跟王順學習今日的內容。

先是王順的考問，再是學新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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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外。

噔噔噔的馬蹄聲聽起來，就在猜這匹馬健壯有力。

桃花村一眾走的是最靠裡的位置，聽馬蹄聲判斷離他們愈來愈近，走在外邊些的人無一不自覺的靠裡麵去。

能騎馬的，非富即貴。

不是他們這些趕著去逃荒的人妨礙得起的。

不一會，一郎君騎著馬從他們的身側奔馳而去，馬蹄濺出來的塵土揚了一地。

“呸呸呸。”

走在路上的眾人皆呸呸嘴，不把塵土吃進去。

隊伍裡有一老翁，他眯著雙眼，把這一幕瞧進去，感慨一句“要是我們有馬兒該多好，跑跑就能到了。”

身旁聽到的人笑著同老翁話聊幾句。

“買來我們也騎不會啊。”

“哦？這樣啊。”

“是啊，這騎馬不簡單，沒趕車好學。”

幾句話的時間，桃花村的隊伍又動起來，不再關注騎馬的事情，專注走他們的路。

車廂內的宋寶珠也聽到馬蹄聲，她心中好奇著，但眼下是她學醫的時候，她瞟一眼王順見他繼續問她問題。

自然而然的，宋寶珠把騎馬這件事從腦袋裡丟出去，滿腦子的在想如何回答王順的題目。

日頭漸漸下去。

騎馬的人奔走之後，桃花村的人照樣走他們的路，一路上枯燥乏味的走到晚食的時候。

陳林剛敲完鑼，車廂裡頭的王順宋寶珠兩人，一前一後的從車廂走出來。

何蓮心正好在牛車旁邊，宋大壯家其他四人給她趕去拾柴找水去了。在王順宋寶珠沒出來前，宋大壯家這位置就她一人。

這會他們倆出來，瞧見他們的何蓮心在旁邊問一嘴：“王師父，您和寶珠是要走走嗎？”

她見兩人還有走的意圖，趕快插嘴問一句。

“寶珠陪我去走走。”王順回了她，他向何蓮心點點頭。

何蓮心一聽，笑著回道：“那好，你們早些回來，一會得吃晚食了。”

她轉手拿出兩隻水囊來，塞進宋寶珠手裡，囑咐她道：“待會走渴了就喝，你師父的你給拿好。”

抱好兩隻水囊的宋寶珠聽後點點頭，嗯嗯的應道。

接著宋寶珠走到王順的身側，同他一塊走，王順發覺她懷裡抱有兩隻水囊，心知有一個是給他自己的，問了宋寶珠哪隻是他的後，王順伸手從宋寶珠懷裡一掏，自個拿著。

王順走在宋寶珠的前半步，兩人走過一圈逛一逛就往回走。

回來的路上，各家的位置都飄有米香。

他們到的時機剛剛好，鍋裡的米剛被何蓮心盛出來，她接著準備燒個韭菜炒雞蛋。

韭菜炒雞蛋燒的快，找出早就拔好的韭菜洗乾淨，就菜刀哢哢哢切成好多塊，豬油刷一麵鍋，見鍋裡滋起泡來，何蓮心就把她攪和好的雞蛋液倒進去，再倒韭菜進去。

韭菜入鍋後，她就大手大腳地炒起來，前後翻炒。

待韭菜炒雞蛋做好後，何蓮心把熄滅，為圖省事，也就不把菜盛出來了。她招呼著其他幾人圍上來，端碗飯分食就好。

宋寶珠夾一筷子，韭菜多，她低頭就米飯吃起來。

桃花村的其他二十幾戶人家也吃起來，這一隊伍的飯香菜香混在一處，濃鬱的直入腦髓，灌入天靈蓋，沿著脊柱攀爬整個身體，叫那些饑腸轆轆的人忍不住聳鼻，大口大口的吸入這些帶著香味的空氣。

桃花村隊伍的最後臨近一處分岔口，今日在最後位置的人家又是陳林一家。陳林坐著吃食的朝向正好是對著那個分岔口。

他低頭嗦一口他娘子煮的麵食，再抬頭想看一眼沿途景光。

卻不想叫他看到另一支隊伍從分岔口處走出來。

陳林見到打頭的那幾人麵色憔悴，臉見得有些清減，還在大口大口吸氣，臉有片刻的扭曲。

有甚者，口水已經流出口了，再滋溜一下把口水重新吞回去。

陳林大口咽下嘴中的麵，嗖的一下站起身來，大喊：“來人了！”

隊伍靠後的幾家裡也有人同陳林一樣，早早的發現了他們。

陳林的聲音傳上去，叫更多的人發現有彆的隊伍來了。

各家裡年輕力壯的，當家主事的郎君都放下碗筷，有的抓起離他們近的鋤頭柴刀，凶悍地站出來，把家裡的人、物擋在身後。來不及拿這些物件的郎君，捏起拳頭青筋暴起，同樣是不好惹的模樣站出來。

自家前方沒處站，他們就站到空的地方，一瞬間就把桃花村的隊伍圍在身後。

他們的迎麵麵對是從分岔口走出來的一隊災民。

似是頭一次見到這場麵，走出來看到的幾家人眼裡染上幾分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