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在打下的前一刻抓住。
宋寶珠的手虛握住那娘子的手腕,五指蜷起合攏住,硬生生地攔下。
嚇甚人了。
幸好沒叫她再打著。
宋寶珠慶幸地吐出一口氣。
氣是順出來了,但話宋寶珠還是得說的。她蹙起秀眉,眼眸投射出的目光甚是不讚同,還帶有些憤然。
這份怒氣並不衝人,相反還稱得宋寶珠會說話,會做事。
“娘子當我什麼人了,我自是知您不是有意的,可彆再打自己的嘴了,我瞧著就疼。”
宋寶珠這麼說,麵上更是一派真情意切,設身處地的同娘子說道。
給近些的那些人家看來就是:哎呦,宋大壯家的小娘子會做人!
不是個性子擰巴的倔驢。
好相處,好相處哩。
娘子的手腕給宋寶珠抓住後,論她平時地裡乾農活的力氣,就宋寶珠這點子力氣,在她眼裡跟小貓撓癢沒有兩樣。
但這娘子要的就是這分體麵。她順著宋寶珠的手卸了力氣,給她抓著,不再揮手打她自己的嘴。
眉間的肌肉向兩側緊繃,嘴角有氣無力的上揚,故作無奈的歎兩口氣,她那雙混濁泛黃的眼就直勾勾地看宋寶珠。
“還是你說的話我愛聽,大壯家的會教人,會生養人!”
她說一句點一次頭,隨手鬆開宋寶珠。
“前頭的是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倒是我小心眼了。我該,我該。”
娘子調侃完自個,手放鬆地撫一撫宋寶珠的兩側手臂,又和善起來。娘子也不久呆,見宋寶珠說的話她甚是滿意,自覺把事情解決妥帖,娘子笑語連連的同他們辭彆。
這一頭送走人的宋寶珠把心穩穩放下來,王順也趁空拐彎走到她身旁。這不,宋寶珠察覺有人在她身側,剛往右轉過去的那一刻,王順的手就搭上她的肩膀。
“寶珠,你做的好。”王順的語氣平淡,與他之前講草藥配方的語氣沒有區彆,仿佛隻是在談論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他無需動用太多心神。
宋寶珠在一旁笑彎眼眉,嘴角揚起一抹甜笑,正準備跟王順問好的她聽到王順說的這句話,甜笑帶上幾分不好意思,眼神也飄忽流轉起來。
“哪有哪有。”宋寶珠謙遜起來,兩肩向外不自覺聳動,但眼底高興的火星一點點燃起來,慢慢遍布整雙眼眶。
宋寶珠這廂魂還沒飄起來,頭就先給人敲一把。
“行啊你,這會還跟你師父謙虛啊。”這話宋青良說的甚是吊兒郎當,他收回敲打宋寶珠腦袋的手,打趣完宋寶珠,宋青良就朝王順拱手問一句好。
“王師父。”
受宋青良一禮的王順左右打量他一番,好言好氣的應他一聲。
“寶珠二兄啊。”
宋青良發出嘶哈的聲音,原來是宋寶珠惱羞成怒,她出手擰宋青良的肩膀肉一把。
宋青良匆匆拿手掰開宋寶珠的手,緩平他前麵略微扭曲的五官,衝王順爽朗一笑。
“王師父,您叫我青良就好,我這幾年不常回家,少見您幾次可不能不親我了。”宋青良說到最後還委屈上了。
宋寶珠見不得他這般作態,她用肩膀輕輕一頂就把宋青良擠到一邊去,兩手拿住王順的一處衣袖,用力微微往下扯,她也委屈道:“好師父,您可彆理他。我們走。”
宋寶珠說罷就要領王順走回車廂,給她扯住衣袖的王順樂嗬嗬的跟在她後頭,縱容這一場兄妹間的你來我往。
更確切地說,是縱容宋寶珠。
宋大壯家車位處其他幾人,何蓮心有她忙活的事,她要燒一鍋新的水,把空的水囊重新裝滿。
宋寶珠跟那娘子之間的機鋒她自是注意到,可她不便上前,一是那娘子找的是寶珠,她要是跑上去總有股“打了小的來了老的”意味在。二是她離得遠,要是真跑過去,也來不及啊,加上那娘子的動作變得快。
她這是想去也去不成。
好在宋寶珠把事情處理的好,沒讓那娘子下不得台麵來,更沒給旁邊的人看自家笑話的機會。
可彆叫她抓到你的錯處,不然她也要小心眼一下。誰讓你欺負我乖寶的。
何蓮心暗忖。
針對的便是方才走的那個娘子。
那娘子名叫宋小草,是宋大壯的表姐,嫁給同村的一戶陳姓人家,夫君名叫陳柱,與陳林陳森他倆是同輩分的。
撐不住路倒下的郎君就是陳柱夫妻倆生的大郎,前兩年考上縣學讀書去了,宋小草就高興的挨家挨戶宣揚這件事,定是要叫全村人都聽個二三遍才能全了她的虛榮心。
宋小草跟宋寶珠說的話,她可都聽得一清二楚,什麼“定是她的不是”,這話聽聽就得了,宋大壯的這位表姐什麼德行她不知道,她哪是誠心說這話的,但凡心誠一點,就不會挑這個點拉她寶珠說一通。
這哪是說給寶珠聽的,這是說給旁的人聽。
何蓮心的心裡對這件事厘清得很。
她手腳利落的收拾鍋具,熱水早就咕嚕咕嚕沸騰冒泡,她也早早的乘機裝進水囊裡,偶爾灑出去點,就在心底裡道一聲晦氣,手上又更加小心的倒水。
宋青陽宋青良原是站在一處,宋青安去解手了。
在宋小草找宋寶珠說話的時候,宋青陽、宋青良兩人就密切關注她們,隨時準備著上來,不過宋寶珠很機靈,隨機應變就解決了這個麻煩。
宋青良也就在王順誇讚宋寶珠的時候走上前來。
而宋青陽慢他一拍,就走在宋青良的後邊。
走巧了,宋青陽正好對上宋寶珠帶王順回車廂,他眉眼溫和,抿嘴一笑同王順問好。問完好後,他主動的讓出空地,給宋寶珠王順回車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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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車隊最前端,陳林家處。
陳林在把金銀花帶給陳王氏,見她熱水泡起來給陳森喝後,他就走回家去,步履難免有些沉重。
這才第二天,就倒了幾人,那接下來的幾十天該怎麼走?
許是因為天氣過於炎熱,又或是因為他的安排還是有問題的。
陳林左思右想遲遲得不出結果,腦中紛繁的猜想不堅定,顯得他麵色頗為愁苦,但他終究沒有頹喪住,使勁想,試圖想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也許真的該慢下來,最起碼現在得慢下來一些。陳林在心裡百般折磨,向現實妥協。
陳林的妥協表現在他延遲敲鑼上,比昨日晚了兩刻鐘才敲鑼示意大家準備出發,行進速度亦是比起之前慢下來。
喝了金銀花的那幾人沒過多久便也醒過來,他們躺在家中的陰涼處,甚者還有人給他們打扇子納涼,生怕人複又暈過去。
這次出發宋寶珠照樣坐在車廂裡頭,跟王順學醫。
這車廂還是當初那個牙人送的哩,每個四四方方的接軌處緊密貼合,木頭獨有的特殊紋路組成四麵花紋圖案,車廂各麵木板的厚度是大拇指的長度,甚是牢固。
書頁在指尖劃開又抽離的變化中,發出哢噠哢噠的響聲,同咯噔咯噔的車輪轉動聲音,重重疊疊起來。
宋寶珠頗為疑惑的看向王順,這都走了有一會了,怎麼還沒見得師父開口呢。
王順看得到宋寶珠的疑惑,他與宋寶珠對視一眼,複又低下頭看書翻書。
宋寶珠就靜靜坐在一旁等待他說話。
就在宋寶珠以為王順真的要開始埋頭重新看書時,王順說話了。他張口把他要說的話,平穩清晰地述說出來,唇周圍一圈的胡子隨著他的嘴唇一開一合抖動。
“今日覺得如何?”
宋寶珠先是一愣,又明白到王順問的她前麵經曆的第一次看診。當她意識到王順的問題,宋寶珠沒有很快給出答案,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感覺好嗎?
自然是可以的,除去最先的一次她比較無措,但在這之後的幾次,她的膽子逐漸大起來,不斷吹氣膨脹,不見得半點慌張。
特彆是她每一個的判斷都是對的,雖然他們都屬於一種症狀,中暑。
可她是對的,這種治病救人的勝負感一點點填充宋寶珠的內心,宋寶珠對學醫的興趣仿佛是給燃燒的火堆添加柴火,這把火越燒越旺。
這感覺好啊!
但是思及她受的那一拍打,宋寶珠的上門牙碾了碾下嘴唇,雖說她最後上車前同宋小草說的那些話,沒一句是出自她的本心的。
王順在一旁關注宋寶珠的表情,隻見她的臉如同打翻的菜盤,糊的一臉,糾結得很。
就在王順要罷了的那一瞬,宋寶珠低下頭開口說道:“我是心喜的,隻是…”
王順當然知道宋寶珠想說的是什麼,他上半身微微向前傾,接住宋寶珠的話往下說:“隻是有些人難纏,這些人不必理會,你做的很好。”
聽他這麼說,宋寶珠被打斷話沒合上的嘴傻愣在那。
而王順說罷這幾句話,他的手翻開書的其中一頁,遞給宋寶珠看,待她看完後又拿回來。
“我們今日再學一學這個,這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草藥……”
王順這句話一字一字串成珠子溜進宋寶珠耳朵裡,她的心跳咚咚咚跳起來,就差沒往外蹦了。
宋寶珠側耳傾聽,左手偷偷抬起來按住左胸口,感受這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