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歸呆,回過神來的陳森哪顧得上他自己憊軟的身體,抖著腿二三步上前攬住娘子。
攬住陳王氏的同時,陳森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同時他仰起頭看向周圍的人,隻聽他歉意地說道:“對不住啊大夥,我娘子想家得緊,給你們惹笑話。”
臨近陳森位置的幾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甚是理解地點點頭,接著就不謀而合地走開,不再把陳森幾人圍起來,繼續吃晚食去。
懷裡的陳王氏仍在哭,手掌用力捶地麵,錘了又捶,力道的大小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出來,啪啪啪的響,手心拍的紅腫,甚至破了皮溜出血來,血液則是在下一次捶打後變成印記,給地麵點出幾朵紅梅花來。
陳森這廂見著村裡人識趣的走開,為他留下半分體麵,這才有空打量陳王氏,看到地麵上的血印後他嚇得瞪大眼,急急抓住陳王氏又一次落下的手。
他又急又怒道:“你在做甚麼?!”
“我知你氣,既然娘子你心裡有火,這巴掌該衝我來,哪有打地傷自個的手,來——”
陳森拉陳王氏的手到他的身上,繼續說道。
“打,你往我這打。”這聲,他說的極響。
還沒走遠的人:哦豁。
而原本哭鬨的兩個小娃娃,陳森的一兒一女陳家北、陳雙又,他倆在陳王氏哭喊的時候就沒有哭了,水蒙蒙的眼睛傻傻的見自家阿耶抱住阿娘,還見到阿娘拿手打地出血的一幕。
他們兩眼掉出淚花,腿噔噔跑去陳王氏身邊,陳王氏的衣衫一側各給兩隻手拉扯。
兩人明明被凶哭過一次,這會卻也低下頭顱說起軟話來,配上這個年紀特有的童音,軟上加軟。
“阿娘不打,阿娘不打。”
而主人公陳王氏的手僵持地放在陳森的身上,聽完他們說的話,陳王氏抬頭見的是她夫君的臉,複又低頭見到擠進來的兩個娃娃。
她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狠心閉眼不再看他們,手抬起來,手落下來。
啪!
這一下打得陳森倒吸一口氣,陳王氏聽著他的吸氣聲,複又靠在陳森的懷裡嗚咽。
甚是熟悉陳王氏的陳森卻放下心來,他知是娘子她出氣了。
於是他把剛才鼻腔吸進去的氣,從口中吐出來,嗯一聲的把陳王氏雙手給抱起來,走向他們家的牛車去。
那裡亦是早早的站有陳林,以及陳林的娘子宋蓮香陳宋氏。他們作為兩人的二兄二嫂,自是擔心不已。
眼見陳森帶人要回牛車去,他們就急急迎上來,陳宋氏主動去照顧陳王氏,留有陳森陳林兩兄弟在一處交談。
至於兄弟兩人談論什麼,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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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情看似平息後,隊伍裡隱隱約約藏在暗地裡觀望的人少了。
宋寶珠回到位置,首先做的事就是拿起她沒吃完的餅,張嘴咬住一塊,砸吧砸吧端起水囊喝一口,水、餅混合的咽下去。
吃到餅裡的蘿卜絲餡,她就扒拉幾口飯,湊著吃。
就這般,她這頓晚食吃的快得很。
待宋寶珠清空她的份量,何蓮心也開始整理起來。
恰巧遇上走下來每家每戶親口交代的陳林,不出陳林所料的是他們很認真地聽他說。
“你們同前後的人家緊湊些,一會推給我一名守夜的人選,到我家牛車處集合。還有,要是不嫌麻煩,眼下就多開幾次火,把飯都做活出來,也許再過不久,開火就沒現在這般自在了。”
陳林要交代的有很多,一大串話他說的語速很慢,力圖讓他們能聽懂。
他說完後仔細看宋大壯家各個人的臉色,見沒有人有疑惑想提問的,他就先行擺手告辭,往後一家走去。
到宋大壯家身後的人家麵前,他複又說一次,直到交代完另二十七戶人家。
“今日我來吧,之後在輪給二弟三弟,再是阿耶。”在陳林走後,早已有決定的宋青陽張口說道,接著宋青陽不給他們猶豫反駁的機會,他繼續說完最後一句,“聽我的。”
宋青陽話音剛落,他暼頭見已有人跟在陳林身後往前走,於是他向家裡人和王順點點頭,轉身就走去融入人流中。
留下的幾人裡,王順叫住宋寶珠同他一塊走走,而何蓮心則是扯宋大壯進車廂裡歇息,打發宋青良宋青安兩人再去拾柴盛水,她準備把雞給處理了。
另一邊。
宋青陽與其他挑出來守夜的人站一塊,靜靜的聽陳林的安排。
陳林是這麼說的。
“這第一日就守夜,或許會覺得我太小心,但千防萬防難免怕疏漏,不說人,單說些意外我們也疏忽不起。就從今日開始罷,大夥我們就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他沒有強硬的說“今日就得守夜”這般緊巴的話,相反他選擇的是一種迂回的口吻把“必須得今夜開始守”的意思表達出來。
陳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拿出意外這個殺手鐧,來的青年壯年聯想到自家的財物和人,單單就為自家,就為自個,聽他說完後就沒有不讚成的。
“不是一整夜都叫你們守著,人也是能換的,每家一天出一人就可。大夥都有眼看著呢,如今情況還不到最難的時候,我們有二十八人,從亥時到第二天寅時,分成兩批次,各守兩時辰。”
“你們覺得如何?”
陳林安排完後問道。
而對陳林的安排,他的安排自然沒有什麼大問題。
陳林見沒有人提出反對,他就招呼各家人可以散了。
宋青陽回去的時候,他家的煙火又燒起來。
應該說,桃花村隊伍長龍的煙火都燒起來了,竄到天空排成一條霧色絲帶,在陳林的提點下,各家或多或少煮了些吃食。
夜幕降臨,能見的不多,宋寶珠跟在王順身邊趕在天空漆黑之前回來。
宋寶珠的手裡抓有幾株野菜,這是她方才同王順趁天還有點亮,瞎扒拉出來的,她運氣好,竟給她拾著野菜。
十四名守夜人已就位,他們右手持火把,從隊伍前端站到最末端,手中的橙黃色火焰照亮他們身下的一小塊區域,給身後的人家帶來亮光。
宋寶珠眼尖,她發現宋青陽就在其中,離他們家的位置很近。她同王順回到牛車處,送王順上牛車與宋大壯一塊歇息,再把野菜塞到騾車裡告訴何蓮心。
做完這些,宋寶珠才脫身出來去找宋青陽。
她悄摸走到宋青陽的身後,還沒拍到他的後背引起他的注意,宋青陽就已經發現她了。
宋青陽出聲叫道:“小妹。”
反倒是宋寶珠忽的閉眼,一副受驚的模樣。待她睜眼,見過去看到宋青陽眼底的笑意,隻是有些泄氣,但這點泄氣不耽誤她關心宋青陽。
“大兄,你是要守到何時?”宋寶珠頭略微仰起來,對上宋青陽的眼眸,她問道。
宋青陽沒有故意吊宋寶珠的胃口,他很直接的告訴她:“兩個時辰即可。”
接著宋青陽複又說道:“你快回吧,早些休息。”
宋寶珠轉兩圈眼珠,聽他這般說,也就點頭應到與他辭彆,轉身走回去。
宋寶珠這一次回來,何蓮心就安排好晚間如何歇息的事。
在陳林的囑咐下,家家之間的間隙比原先小很多,隻留下夠人躺下多幾分餘地的空間,隊伍的長度隨之減小。
十四人守一班,亦不會有太大的空缺位。
而何蓮心就在這留出的空地上,先鋪一床陳年舊厚被,夠三人平躺的大小,再是往上麵放一床中等厚度的被子。
這裡給三兄弟睡的,因著前半夜宋青陽要守夜,能暫時給兩人睡的床位看著也寬敞不簡陋些。
宋寶珠則同何蓮心一塊睡在騰出位置的騾車裡,同蓋一床薄被。車廂裡是宋大壯與王順共用一床薄被。
這般,正正好把宋大壯家攜帶的幾床被子都用上了。
戌時到。
站好位置的十四人開始走動起來,約是一刻鐘前後走動一次,互換位置的同時,也在巡視四周。
亦是能靠來回走動,來打起守夜人的一些精神。
很寂靜,隻有拖遝腳步的聲音,冷風吹過的哈氣聲,還有人輾轉反側的聲音。
一個個的卸去全身的疲憊勁,躺在車廂裡或是躺在地上,就算是再怎麼難眠,最後還是沉沉的昏過去。
守夜的人也隻待到時間了,就去舒舒服服躺一遭。
此時此刻,與桃花村一眾同眠的還有其他背井離鄉的逃荒村子。
好巧不巧的,都是許昌縣下的村。
隻不過走的比桃花村慢些,又或者是路徑不同,還沒與他們在一條官道上相遇過。
離桃花村最近的,也有五十裡路的距離。
相比官道上的夜深人靜,許昌縣內今夜多的是長明的燈火。
特彆是許昌明府官邸的書房,桌案的燭火燒有一夜,滴落的蠟淚層層疊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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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昌縣縣城。
明府官邸的書房內,許靈運右手執起毛筆,在案上平鋪的信紙上奮筆疾書。
他寫道:
許昌縣內突起蝗災,實為許某人治下無方。
可身為父母官,又難忍見民饑…
……
現已外派災民,許某亦有降糧價之意。
書房內並不隻許靈運一人,桌案前還站有兩人,等著他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