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在樹上結了張巨大的網,他把自投羅網的蝴蝶拈下來,捏著它的翅膀遞給池野早紀。
借著燈籠的光,池野早紀看清那是隻綠色的蝴蝶,翅膀宛如墨綠的星河,和蜘蛛是一個色係。
“不吃?”
“人不吃昆蟲。”
蛛童目伸出像絲帶般扁長的舌頭,纏繞住蝴蝶,倏忽縮回口腔裡。將蝴蝶吸食乾淨後,蛛童目呸呸把剩餘的殘骸吐了出來,綠色星河翅膀落入泥地。
池野早紀在樹根附近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下,撿起那兩片蝴蝶翅膀扔進燈籠裡,問蜘蛛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來到大正時期,自己現在做的事會影響未來嗎?
他等了一會沒聽到回答,扔下手裡無聊拔的草,抬頭蜘蛛已經不在蛛網上了。
他立即拎著燈籠起身,在返回洞窟的路上找到了蛛童目。
“你走的時候倒是說一聲啊。”池野早紀抱怨道。
然後順著蛛童目的目光他發現,原先他們出來的洞穴不見了,眼前是一片完整的斜山坡。
他難以置信把山坡上的雜草扯下來,扯了幾叢他就確認了,底下是真真實實的山泥,後麵是岩石。
探查了好一會沒有任何結果,他們出來的洞口就這麼消失了,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這天晚上他靠著樹根一閉眼就睡著了,蛛童目不用睡覺,在蛛網上待了一整晚。原以為自己那麼累,會倒頭睡到大中午,事實上天剛亮,眼皮感受到光線,他就醒了過來。
這一覺睡得全身骨頭痛,嘴裡很乾。池野早紀挑了根粗木棍,熱身,做切返練習。被小山折斷手和被老鼠咬的經曆還在他記憶裡,他打算重新熟悉下劍道。
做了十多組切返,遠遠看到阿葵喊著他的名字從山下跑過來,還帶來了便當盒。
意外就在這瞬間發生,蛛童目猛地從樹頂跳下衝向阿葵。蜘蛛本來離他們是有段距離的,但蛛童目全力衝刺的速度太過於快,幾乎是眨眼就到了眼前。池野早紀即便用全身力氣去死死盯著,眼睛裡看到的也隻是殘影,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蜘蛛步足朝阿葵頭頂落下的前一秒,池野早紀撞開阿葵,下一瞬鋒利的步足劃開他的肩膀,衝擊力非常大,他直接被推到在地,蛛腿擦著他耳朵紮進泥地,沒入半截。
便當盒掉到草叢裡,阿葵嚇了一大跳。
池野早紀撐起上半身,肩膀上全是血,想起剛見麵時他就幻想過被蛛腿紮穿。他仰望蛛童目,太陽從蜘蛛背後升起,天空是灰白的,陽光射下的塵埃也是白色的,他好像看見了某種古神。他重新記憶起蜘蛛的可怕,隻要蜘蛛想,他隨時隨地會死掉。
他渾身哆嗦,然後突然發笑。
蛛童目見沒刺中阿葵,抽身打算再殺一次,被池野早紀緊緊抱住步足,蜘蛛看著他,輕聲說道:“她有問題。”
“我也這麼想的。”池野早紀咧著嘴嘶嘶抽著氣,他能感覺自己肩膀的肉在蠕動著愈合。
該怎麼勸蜘蛛,從倫理行不通,情感也沒有建立,池野早紀盯著急躁的蜘蛛,突然想起村口的大狗,他見過巡邏大叔訓狗。
他掙紮著起身扳住蛛童目的肩膀,按住他後頸,額頭抵著額頭,“蜘蛛,蜘蛛,我們人在有理智的時候是不會殺人的。”
池野早紀微微轉頭,看向躲到一旁不知所措的阿葵,“你告訴我,她是妖怪嗎?”
蛛童目沉默了一會,然後晃了幾下腦袋,額頭蹭過來,看來他也不能確定。
他能理解蜘蛛不想錯放任何疑點,但他沒辦法毫無雜念的殺掉前一天還在跟他一塊救貓咪的女孩。
“先放過她好不好,”他揉了揉蜘蛛的腦袋,感覺到蜘蛛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接來下是獎勵,他沒什麼能給蜘蛛的,獎勵……
“這是願望,你的信徒的願望……滿足我好不好?”
蛛童目安靜下來,池野早紀把草裡的便當收拾乾淨,順手從地上撿起章魚香腸塞到蜘蛛嘴裡。
跟阿葵好好道了歉,阿葵反複問他肩膀的傷沒事嗎,他解開扣子給她看,已經愈合了,留下淡粉色的痕跡。
“池野哥,我來是想跟你說,你可以帶著‘這位’去村裡了。昨晚不是答應你了嗎,村裡的人不會害怕的。”阿葵不敢看蜘蛛。
池野早紀閉了一下眼睛,對著蜘蛛用眼睛看來還是超出能力了,用完後眼睛特彆乾澀,他歎氣,“為什麼你要露出異常的一麵,又為什麼要幫我們。”明明袖手旁觀就不會引來任何懷疑。
阿葵惴惴不安,兩隻手絞在一起,“抱歉,我要去上學了。”
看著阿葵遠去的身影,池野早紀認真回想,自己目前清晰的見過兩個妖怪,一個是獨眼獨腳的小山,一個是半人半蛛的蛛童目,這兩個從外貌上就跟人類有很大區彆。但阿葵怎麼看都是人類,而且相處下來她的情感表達,對話都和常人無異。
除了她一再強調的‘村裡人不會怕蛛童目’,就好像她能操控什麼一樣。
但有一點是池野早紀想不明白的,如果她真的有能力,為什麼是“明天不會害怕蜘蛛”,為什麼要是“明天”,而不能是她說話的當下。
是她辦不到嗎,還是另外有人在做這件事。她會不會隻是個傳達話的。
他帶著蛛童目下了山,村裡的大家果然如阿葵所說的毫無反應,反倒是他肩膀上的血跡引來了大家的關注。
茶館老板娘擔心地問了好幾遍,池野早紀回答完全沒事,遞給蜘蛛一串團子。
蛛童目剛吃進去一顆就想吐出來,被他用“這麼做很沒禮貌”的眼神瞪著,隻好把團子咽了下去,池野早紀取回那串團子把剩下兩顆吃掉。
兩個警察走了過來,年青的那位掀開暖簾,探頭進去跟老板娘說話。
年紀大的警察坐到池野早紀身邊,看到他肩膀上凝固的血驚訝道:“小鬼你這怎麼搞得?”
“啊,在山裡恰巧碰到獵野豬的大叔,我好奇湊過去幫忙,不小心沾上的。”
年青警察抽回身體,加入聊天,“喔膽子這麼大,你對狩獵感興趣嗎?”
“嗯,打算明年拿狩獵許可證。”他瞎說的。
警察點了下頭,大概挺滿意他的回答。
老板娘端著茶和點心從裡麵出來,茶碗裡盛著薄茶,旁邊放著用來配茶的羊羹,“來啦,還是老幾樣。”
“糟了,忘記了說,”年青警察懊惱道,“今天隻是路過喝口茶,有麻煩事出現了。我們趕時間要走,茶點就送給小兄弟吧。”
“出什麼事情了嗎?”老板娘關切道,池野早紀也暗自留心。
年青警察看向自己前輩。老警察皺起眉頭,看了眼池野早紀,小聲說,“有小孩在山裡失蹤,已經三天了。上麵還沒說要公開,不要聲張出去。”
“失蹤?這可是大事,多大的小孩?”老板娘問。
“小學部的。好了,不能多說了。”老警察站起身跟老板娘告彆,輕輕拍了下池野早紀的腦袋,“有夢想很不錯,但最近不要靠近山裡。還有你這個點在外麵閒逛,是翹課了吧,吃完羊羹趕快回去上課。”
池野早紀自然是乖順答應,心想學校裡更容易找到失蹤孩子的信息。失蹤的小孩跟阿葵都是小學部的,去一趟他覺得不會毫無收獲。
他跟蛛童目找到校舍。現在正在午休,前庭有兩三學生走過。老板娘給他換了一套自家兒子的舊學生服,他聲稱自己來給妹妹送便當,保安看到蜘蛛也麵無表情,很容易就混進去了。
這所校舍中小學部連在一起,昭和時期中學部和小學部拆開的時候就被廢棄了,淪為他們試煉勇敢的場地,池野早紀跟著光頭去參加過兩次。
他還是頭一次進到有生氣的舊校舍裡。進入校園後就看到告示欄,池野早紀瀏覽了一下,居然看到阿葵的文章刊登在周刊上。阿葵原來是文學部的,怪不得跟柴崎老師來往多,柴崎老師不用說,肯定是教語文的。
進前庭和樓梯還好,到了走廊裡蛛童目要整個身體斜著才能過,類似一個巨大的衣櫃卡在過道裡,步足不停地敲在玻璃窗上引得不少學生看過來。
於是池野早紀壓低了學校製帽,讓蛛童目在樓下等他,自己換了一個樓層,接著往前走。
等走到教師辦公室的時候,忽然池野早紀餘光掃到辦公室裡一個低矮的黑影竄了過去。
他愣了一下,倒退回來。
辦公室的窗簾被緊緊拉上,沒有風,窗簾僵直在玻璃後。他剛剛看見的黑影,是直接投在窗簾上的。那個影子很矮,一閃而過。
池野早紀臉色鐵青,然後潤了下眼睛,轉了轉手腕,“刷——”一聲打開教師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