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羹(四) 她不僅要保這些女娘,她……(1 / 1)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3884 字 10個月前

不敢叨擾蕙姨,出了宮,謝玉敲沒有回家,而是沿著京都城內最為喧鬨的戲鳳街,在一片歌舞搖曳中,入了一家歌坊。

她撥開迎上來的女娘,直接上了頂樓,輕輕敲了最裡間的門環。

獸麵椒圖,叩響三長兩短五聲過後,吐出一塊鐵舌。謝玉敲指尖翻轉,靈巧地解了鐵舌上的暗紋密鑰。門吱呀開了,機關鎖鏈層層跳動,她走進去,門從身後無聲關上。

不多時,麵前的畫被人從內裡轉開,一個頭戴著蝴蝶銀飾的女娘走出來,看見謝玉敲,她先是一愣,滿臉瞬間漫上喜色,疾呼道:“閣主!”

“冷蘿。”謝玉敲帶了點笑走過去,“一切可好?”

“自是很好。”冷蘿還有些不可置信,細細算來,她得有將近五年的時間沒見過自家閣主了,一時間隻覺著恍惚。

自謝玉敲考取進士以來,青雲平步,朱璘對她的監視是與日俱增。

為保香山閣主閣及眾人安全,謝玉敲把大部分事務都交給了遠在千裡之外的宋雲遏打理,她人雖在京都,卻也是數年未曾踏入此地半步。

她自是也很懷念這裡的女娘們。

遂牽了冷蘿的手,一齊走進畫後的暗道。

冷蘿既開心,又有些哽咽,話顛三倒四說來說去,全然沒有平日裡香山副閣主的樣子。謝玉敲忍不住逗趣道:“瞧你這樣子,看起來像是我跟你訣彆了似的。”

“呸呸呸!閣主莫胡說。”走到一座機關門前,冷蘿終於慢慢平靜下來,“這些年,閣主和王爺都隻靠著書信聯絡我們,閣中的人可是掛念得你們緊。”

說著,她熟練地解開機關鎖。

謝玉敲輕輕拍了拍被解後剝落的密鑰,淡淡一笑,“得叫小葵把密鑰換了——”

頓了頓,她又半開玩笑道:“我看你們這些人裡,應該是小葵最不掛念我了。”

畢竟香山閣曾有規矩,此門每走一次,密鑰就得改動一次。小葵是香山閣唯一的機關師,謝玉敲倘若來得勤,她就總得換密鑰。

隻是話音剛落,謝玉敲便被一具小小的身子抱了滿懷,耳邊傳來了少女鈴鐺般清脆的聲音:“閣主,當真是你!”

“小葵?”謝玉敲沒敢認,“你都長這麼大了?”

分彆那年,小葵還隻是一位不足十歲的天才機關師,如今卻已過及笄之年。看著已經和自己齊肩的小女娘,謝玉敲方知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

“這些年,”謝玉敲眼角也跟著有點發紅,看著鬨哄哄圍上來的各位女娘,“辛苦諸位了。”

十年前創立香山閣時,謝玉敲也不過年方十五,是這些人給了她莫大的幫助和信賴,香山閣才能有如今這般的光景。

“我謝玉敲自知,對各位始終是有所虧欠的。”她摸了摸小葵的頭,“長久以來,我一直於宦海沉浮,對這江湖之事已許久沒有那麼上心,如若不是靠著大家撐起這總閣......”

冷蘿搖頭,“閣主哪裡的話?”

她眼裡有淚花閃過,“我們都始終銘記,當年相府小姐,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我們於水火之中。這份恩情,我們姐妹此生都無以為報。”

武康十五年,相府被滅門後一月,謝玉敲帶著蕙姨在城中重新落戶,家中財產儘數變賣。朱璘還在虎視眈眈,而謝玉敲已經做好了蟄伏藏鋒的準備,她想要讀書考仕途,但在這段期間並不想和宮中沾染半分關係。

但她同時也知道,想徹底脫離官家並不可能。

她得了莫大的恩赦,隻是淪為民籍,生活可一切照舊。但朱璘和清帝卻無時無刻不在點著她,她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們的恩典。

清帝或許是真的從心憐她,也有點不舍和心疼才半大的姑娘家,但朱璘能同意,絕非因為憐惜謝玉敲。

一來,謝玉敲隻是他剛坐上宰相之位的一顆棋子,他需要更穩固的籠絡人心,進諫赦免謝玉敲連坐之罪,是他宰相度量的體現。二來,朱璘內心是極為扭曲的,他要謝玉敲活得痛苦和艱難,好借此懲罰謝西山,讓他在地下都無法徹底安息。

懷著這種心思,謝玉敲便鐵了心的能避則避,儘量不暴露自己身份。但遇到那一眾被綁著的女娘時,她還是沒能真的狠下心,棄她們於不顧。

這些女娘都是從各處來的難民,多數家中蒙難,一路乞討,直到被朱璘的爪牙盯上,綁到了一起。

年紀稍大、姿色稍平的,便送去報春樓,調教一番後供各世家紈絝子弟玩樂。餘下的,則送入朱璘府中,大多有進無出。

謝玉敲這日不過碰巧去郊外討廉價的粟米,卻在路過林間時,聽見了呼救聲。

不巧的是,就在她要替女娘們鬆綁時,朱璘的手下竟然很快便回來了,謝玉敲來不及躲避,直接便和一夥提刀的兵衛相見。

女娘們紛紛慌亂,更有彪悍者,直接咬住為首那位兵衛的手,發了狠,要謝玉敲快跑。

她本就不在這內裡,平白為了救她們受無妄之災,每一個女娘都是拚了命要謝玉敲趕緊逃命,不要管她們。

她們赤誠,善良,堅韌,雖全是女子,身上那股力量凝聚起來,更甚那些黑了心的虎豹。謝玉敲眼一閉,心一橫,腰間軟劍握於手。

她其實從未殺過人,但——

周圍女娘們這麼多雙漂亮的眼睛,不該沾染半點汙垢。同為女子,她有能力保護她們,怎麼可能棄她們於不顧?

這時,“叮”一聲,一塊腰牌墜在叢間。

謝玉敲其實很慌亂,那時候的她,人生剛經曆巨大變故,年紀尚小,心思還不夠沉穩。就掏劍這麼一下,她竟然不小心把隨身的清帝腰牌掉了出來。

尋常人或許不懂此腰牌,但這些人都是朱嶙的鷹犬,一眼便認出來此腰牌。

為首的那位一驚,撇開咬著自己的女娘,刀顫顫巍巍地舉起,“你、你竟是謝家小姐!”

不滅口,都不行了。

謝玉敲闔眼,出鋒的那一瞬間,父親慈善的眉眼從眼前晃過,她聽見有風聲,從曠野吹來,阿娘哄她睡著的歌聲淡淡,她像是跌進一場夢裡。

咬人的那位女娘年紀稍長,最小的卻不過十歲不足。但破天荒的,這一日,女娘們半句言語未發,皆是齊心協力處理完這一切,風停了,一個念頭在謝玉敲心中滋長。

那日,她沒能保護好相府三百五十九口人,連最親的阿娘也被殺了去,那麼今日,她謝玉敲雖力薄,但她相信精誠所至,也相信這些女娘眼中的光。

她不僅要保這些女娘,她還要保全天下的女娘。

但不是靠她謝玉敲,而是要讓她們學會保護自己。

香山閣由此建立。

這期間,宋雲遏也幫了不小的忙。

想到他,謝玉敲眼神溫柔下來,有淺淺的笑意露出。她晃神,看著麵前還眼帶霧蒙的眾女娘,她拍拍掌,吩咐冷蘿:“去準備羽毛和筆墨,我要給王爺急信。”

“是。”冷蘿聞言也是喜上眉梢,愉悅的去準備了。

“對了。”謝玉敲跟上她,問,“近日京都可有何異常。”

冷蘿點頭,“說是京都異常,出事的實為貴安。”

“貴安是何情況?可詳儘說來。”謝玉敲接過羽毛,斟酌後沒有立即下筆。

冷蘿喚來專門做情報記錄的阿寧,她很快便從麵前巨大的旋轉木軸上抽出一格,將裡麵的竹簡拿出。

“閣主,其實貴安此事,怪異之處繁多。”

冷蘿接過竹簡,道:“今年的雨水比往年要多得多,近日,貴安跟著連降數日大雨……”

謝玉敲不由得想起在圍城之時,她也曾覺著這一年的雨水太多了些。武康二十年加上元寧這六年,幾乎是年年大旱,唯有今年,這雨下得不眠不休。

如此下去,恐發澇災。

還當真被她猜中了。冷蘿又道:“貴安實已有多縣發生澇災,然,其節度使卻瞞而不報,直到佛窟出事,才緊忙差人送信至京都,尋求相助。”

謝玉敲問:“那這佛窟,可有何奇異之處?”

冷蘿把竹簡遞給謝玉敲,“開始,貴安香山閣也曾去探訪過,但並無異常發生……便是很尋常的山體脫落,貴安多山,佛窟又建在崖壁之內,正好有巨石砸漏,傾塌是必然的事情。”

謝玉敲盯著竹簡上那一句:“然,舊聞佛窟經書千冊,佛像百座,如今卻是冊書不見,隻得見其間一觀音像,自肩斷裂,跌入塵土,其餘大小佛像竟皆頭入土,身在外……實為詭異。”

經書?

觀音像?

謝玉敲雖在報恩寺待了多年,先前也一直在抄經冊換銀賞,但義淨師傅卻曾說她:心無佛法,此生與佛無緣。

因而她也未曾修得那佛家經典,對這些皆是一竅不通。

對於貴安佛窟,她也一直隻是有所耳聞,聽聞早年間此地香火還算旺,後來卻不知為何落寞,朝廷對此也是多為不理。

若非此次義淨僧師出麵,怕是貴安佛窟之事,元寧帝不一定會儘心去辦。

思及此,謝玉敲提筆,在羽毛上寫下密語:十日後,貴安佛窟外。

阿寧接過羽毛,做了記錄,隨即去送信。

謝玉敲指尖在竹簡上點了點,想起元寧帝方才說的,義淨僧師指明要女子偵察隊一同前往一事,便是忍不住歎息。

從前,她想出京都,都是寸步難行。

沒想到至今日,竟是風水輪流轉,她是有家也待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