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羹(三) 她心悅宋雲遏,便要說給……(1 / 1)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3870 字 10個月前

三人在閣樓台上道彆。

周顧仍是危險之身。自點臨燈仙那日開始,江湖各路人馬就開始蠢蠢欲動,他雖最後敗給了六魔,退出了江湖會,但仍是許多人的眼中釘。

更是朱璘的。

隻是恰好謝玉敲便在桐安,朱璘不敢輕舉妄動,這些天時常有人監視著他,一旦周顧走出桐安,他敢篤定,朱璘一定會即刻動手。

謝玉敲自是知曉其中利害。

原本閣樓此處是接近街坊市井,來往行人頗多,但周顧曾跟著謝西山學過多種陣法,遂想借枕水河岸的桃林做陣,又借用了醉紅樓八卦陣的設計,才敢引了謝玉敲和宋雲遏前來。

但一旦謝玉敲出了桐安,此處也將很快變成樊籠。

謝玉敲眉間緊鎖,實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隻好出下策,問周顧:“周伯可要跟著我,一同回京都?”

“有位北漠少年,身有異粉,可做偽裝麵容之用。”她想了想,覺得此計不錯,又說,“待到京都,您便去報恩寺,屆時,朱璘也不敢在義淨師父手裡奪人。”

宋雲遏也讚賞地點頭。

哪知周顧隻是輕輕一笑,搖搖頭,“小敲,當年你父親在獄中,經常同我講,人各有命數,來此世走一遭,不作惡,不傷人,便也算是功德圓滿。倘若還能為他人多做一些什麼,更是錦上添花。”

“那幾夜,我拚命地跑啊,跑——”

“可是那畫、那玉璽實在是太重了,重得我要喘不過氣,我想過就這麼放棄罷,我死了,也不算辜負宰相之托。”

周顧眼裡神色竟是溫柔的,如月光般潺潺,“但我遇到了赤衣客,那日他一身的紅,像那擺渡橋上索命的惡鬼,我一開始以為,我此生真的走到頭了。”

“哪知——”他又搖搖頭,“他竟是來渡我的。你知道這是種什麼感覺嗎?走在夜路之時,有人同行,便如絕境生花,枯木逢春。縱橫之道,誠不欺我,因此,我知道我必須活下去。”

謝玉敲喃喃喚他:“周伯。”

周顧摸了摸她的頭,又看了眼謝玉敲手裡的釵子,“小敲,如今我心中最重的那一塊放下了,我得去替他尋一尋心裡的念。”

“念?”謝玉敲和宋雲遏對視一眼。

“赤衣客是貴安人,家裡仍有父母在世,我得替他回家。”周顧背手而立,俯身看向麵前清澈的河道,他足尖一點,一身白色散袍宛如仙鶴。

“有緣自會相遇,小敲,王爺,珍重!”

瀟灑地來,灑脫著走。一如當年。

良久,謝玉敲收回目光,她轉身看向宋雲遏。

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桃花香飄來,恍惚中,謝玉敲差點以為他們回到了那年。城郊報恩寺,藏經閣上,她也曾與宋雲遏俯瞰江山,籌謀著將來。

一彆經年,永安王成了北漠的一場夢,但如今,好似有什麼不同了——

謝玉敲不再躲避,直麵內心讓她發覺,這世間有很多的事,其實並沒有那麼難,也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她心悅宋雲遏,便要說給他聽。

隻是,謝玉敲被宋雲遏輕輕攬進懷裡,彼此都是極為不舍,但——

“阿遏。”謝玉敲臉側埋在他胸口,親昵地蹭了蹭,“前路詭譎漫漫,很多事情尚未明晰,你我之間……”

“敲兒。”

宋雲遏微微鬆開她,握住她熾熱的掌心,他的眼裡有赤誠,亦有當年的決心,“但行此路,莫問前程。”

莫問前程。

與宋雲遏作彆後,謝玉敲傾身上馬,雙腿夾著馬腹,一路幾乎沒有停歇,很快便先行宋韻他們一行人到了京都。

周啟在桐安牢內暴斃的事情早已傳到朱嶙耳裡。

謝玉敲不敢多耽擱,回到京都連家都未回,直接借著夜色悄悄入了宮。

長明殿始終亮著燈。

無論是清帝還是元寧帝,好像隻要坐上這個位置,人就變成了殿內燃不儘的人魚燭,案邊堆滿了大量的奏折,他們像那機關城裡的零件,安上,便再也停不下來。

謝玉敲掀開黑色麵罩,雙手微拱:“陛下,雀台司監察副使謝玉敲前來述職。”

元寧帝麵有喜色。

其實大致情況,謝玉敲已經傳官驛信給至他耳裡,但個中細節他還需要了解。

早前,他已經先吩咐內侍泡來一碗蓮子羹,這會溫度正好。他黃袍撐在龍椅上,人雖疲乏,但還是起身拉過謝玉敲,“你快來嘗嘗,這宮廷的禦膳可有江南的好吃?”

元寧帝對謝玉敲沒有太多君臣間的規矩,他已經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經過,見她輕抿了一口,便急急開口,問:“這桐安知縣,究竟是因何而死?”

謝玉敲淡淡一笑,接過嬤嬤遞來的手帕,試了試嘴,才道:“如今隻是春季,蓮子還未當時,江南一般不會售賣此物,少有的也是又苦又乾。”

宮中多奢靡,這蓮子用的是千年寒冰,喂養了將近整整一年,拿出來的時候依然是新鮮的。

謝玉敲不想浪費,幾口吃完,又說:“煩陛下掛憂,桐安知縣在牢中暴亡的緣由,還尚未查明……臣定當儘量追查到底。”

元寧帝歎了口氣,又問:“那宋姑姑信中所提的圍城之事,當真如此殘苛?”

“是。”謝玉敲盯著他的眼,“周啟,死有餘辜。”

“這宰相。”元寧帝眼裡寒光森森,手不自覺握成拳,“終有一日……”

“陛下!”謝玉敲打斷了他,壓低了聲音,“隻是此番,臣未完成陛下所托,是臣不力。”

元寧帝擺擺手,替謝玉敲添了茶,“此事,本就尋一個機緣。然,你可有遇見那江湖上的赤衣客?”

謝玉敲麵露難色,“不曾。”

“實在是可惜。”元寧帝又歎,“臨燈仙一事,我敢斷定,十有八九便是他所為……如若能遇見,說不準你便能知曉玉……”

他輕咳一聲,“罷了,此事本就是難,何況你去監察漕運,還當真誤打誤撞碰上一個周啟……隻是,宰相最近明顯心情不佳,你可有想好應對之策?”

謝玉敲搖頭,“圍城之事本就難做定奪,倘若宰相要遷怒於我,我謝玉敲也便認了。”

“你可彆說,”元寧帝臉上添了點憂色,“近日,還當真又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我怕又是他的犬牙……”

謝玉敲捧著茶盞,聞言一愣,“何事?是京都之事嗎?”

“不是。”說起此事,元寧帝眉梢皺得越發深了,“是貴安。”

謝玉敲眉毛揚了揚,茶水下肚,她眼睛眯了眯,“貴安?”

“此事說來也巧。”元寧帝起身,看著窗牖外昏昏夜色,六年過去,他身板也不再似從前那般孱弱,漸漸開始有了帝王之姿。

謝玉敲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愣神,又聽見他道:“數日前,報恩寺突有異相,義淨僧師喚我前去,卻見那原本安然鎮守於朱雀角的那條雕龍龍眼爆裂。”

“義淨僧師是少有的麵有憂色,他說,武康南方必然出了事。”

謝玉敲心中有了推測,“結果呢?”

元寧帝手轉了轉燭台,看向謝玉敲,“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之巧,昨日,貴安節度使傳來急報,說是貴安最大的佛窟在三日前遭遇百年難遇的山洪災禍,一夜之間,佛像儘毀,佛窟被埋。”

“既如此,修補重建,朝廷多派些銀兩人丁前去幫忙即可解決。”謝玉敲指尖點了點桌麵,“陛下是還有彆的憂思?”

元寧帝走近了些,目光深深的盯著謝玉敲,“此窟,義淨僧師當年客居貴安,曾幫著建造過,還曾捐贈過數千經冊,且世代有人守護……如今遭此劫,我怕是……”

謝玉敲了然,“倘若他那處也有犬牙,要懲罰我,應當不會派我到那麼遠的地方。”

很容易暴露。

“……是。”元寧帝也有不解,他咬著牙,繼續道,“可義淨僧師卻說,他要親自前往。”

謝玉敲這回是實實在在驚了,“他要自己去?”

跟著義淨太多年,旁人或許不了解,但謝玉敲對自家師傅是全然的摸透。義淨今年年歲已大,又是修的佛家禪禮,對這世間多數事情都是過眼雲煙的釋然。

她還從未見過,也從未設想過,義淨師父會因為一個佛窟坍塌,便要跨到數千裡之外的地方去。

還是說,這座佛窟,有她不曾得知的事情?

這時,元寧帝再度開口,打下另一個震驚的消息:“義淨僧師不隻要自己去,而且,他還特意指明,要雀台司宋大人的女子偵察隊一同前往,再加上你,還要一支武康禁軍……”

竟如此大動乾戈?

此事定當非同小可。

看來,她還得找個機會去趟報恩寺,找師父問清楚具體情況。

從長明殿走出,謝玉敲繞過桃林,她心思全在貴安佛窟上,走著走著,才方覺自己不小心走了岔路。

在看清麵前之景時,她呼吸微微一窒。

一時間,她看著麵前這座早已人去樓空、成為一片空地的晏明殿,心中悲歎萬千。

謝玉敲指尖摩挲著麵前的桃樹。

也不知道,當年那一株送信而來的桃花樹,是否還隱在這片桃花林間?

夜有蟲鳴驚擾,她回神,知曉此處並不好多做停留,隻得弓身,沿著來路匆匆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