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酥(十八) 他隻是想找阿娘而已。……(1 / 1)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3882 字 10個月前

山間有鳥群飛過,烏泱泱一片,在曠地上投下一大團陰影。

金甲衛聞聲而動,配劍擲於胸前,為首的那位睨了女娘一眼,冷笑道:“你算什麼?就你也配替彆人擋刀?”

阿通也急了,直呼道:“鳶姨,此時與你無關,你走!”

但話音未落,那劍光便瞬間閃過,劍氣直指被推至人群最前方的人。

“等等!”阿通掙脫開被守衛按著的雙臂,跑起來,“等等!”他本就身體敏捷矯健,一下便跑到金甲衛身側。

許是沒料到阿通這小孩能如此迅速,連金甲衛都有些蒙,被揪住衣領的時候,尚在半空的劍竟然真的稍稍往回收了些。

“我就挨十下,不礙事的。”阿通眼見有希望,趁熱打鐵,朝人群中大喊,“你們都不用幫我,今日作亂之事,我本就屬於帶頭的,該我來罰。”

他這一句“你們”喊得格外大聲,謝玉敲知道他不隻是在跟自己說,還在和宋雲遏他們說。

謝玉敲指尖沁出的汗已經揉皺了布料。

她知道阿通說得對,可哪怕與他僅僅相識一天,謝玉敲都於心不忍,更何況是——

“阿通,乖!你聽話。”金甲衛劍下的女娘依然從容不迫,語氣端莊溫柔,“求兩位大哥通融,我替自家孩子受個二十鞭,如何?”

金甲衛看起來有些鬆動。

翻倍的買賣,他看了眼麵前纖細瘦弱的婦人,思索了一番,終是點頭。

女娘眼神一亮,緊忙上前。

誰知她一動,霎那間,就連謝玉敲都沒能反應過來,另一名金甲衛的劍揚起,劍招倏變,卷起一陣枯葉,劍光劃出一道長弧,銳利的劍身便直接撞向了她。

劍入,血出,石塊破碎。

寂靜的礦場,成百上千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那血直直噴湧而出,灑落,地麵瞬間浸染了片片點點的紅。

“不要!李鳶!”謝玉敲驚呼出聲,再也顧不得其他,她擋開那些守衛,奔向那道血光之中。

可惜已經晚了。

謝玉敲看見被金甲衛擋住側麵的李鳶,雙手抱血,兩眼呆滯,被這突然的驚禍嚇得失了魂。

她的手就這麼抗在劍刃之上,抖動,如何也停不下來。

血伺進枯草之中,忽而,她眼裡嗆出了淚,一聲哀嚎,喉嚨聲線微弱,疼痛在此刻已經察覺不到。

她抱住阿通,也抱住了那柄穿過小孩胸骨的劍。

“你為什麼要擋在我麵前?”李鳶痛苦萬分,欲跌倒在地。

謝玉敲神思還未反應,淚水卻已經瞬間湧了出來,她緊忙伸手,托住搖搖欲墜的李鳶,將她和阿通抱緊。

阿通早已經陷入了昏迷,手徹底垂落,隻有那道血紅色,還在不停地往外流。

她和李鳶怎麼都止不住那些血。

變故是在一瞬發生的。

金甲衛的劍原本對的是李鳶,他們是冷血至極的人,被野性喂養多年,怎麼可能因為一位女娘的話,就放棄懲罰阿通。

今日之事,原不算大,隻要找到替罪的羔羊,就可以為這些瘦弱的孩童們找到出口。

謝玉敲閉上了眼,卻止不住灼熱的淚,她和宋雲遏做錯了,昨日應當先告訴阿通的,他們一定會救他們出去。

而且不隻是他,這裡所有的人,他們都要救。

其實阿通很聰明,謝玉敲可以看出來,這場所謂的小孩造亂,主事的絕不是他。

可他站出來了。

卻沒想到,他惹來了一個李鳶。

可李鳶為什麼也會在這圍城之內?

昨日她和宋雲遏在清除場,匆匆瞥見的那道身影,還當真是她?

眼下的場景容不得謝玉敲多想,阿通看起來極為痛苦,這一劍原是下了對李鳶的殺心,卻直接穿過阿通的心臟。如果不正中,那阿通還有一線生機。

他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

上天自當會憐憫他的,謝玉敲抹了抹臉,對上李鳶同樣淚眼模糊的雙眼。

可那金甲衛,見她們如此,還不肯罷休,他想把劍直接抽出,卻被謝玉敲使了力按住,“大人,不能拔!”

這時候貿然把劍拔出,對阿通來說,將是致命一擊。

但金甲衛哪裡管謝玉敲,他森寒的眼神自麵具投出,另一位已經提了劍過來。

謝玉敲心一橫,把阿通輕輕放在地上,冷意也隨即自眸中而出。這時,一柄短刀飛來,刀光不過是須臾之間,便直達金甲衛抬起的手。

“鐺”的一聲,金甲衛手中的重劍竟然就這麼脫了力,墜在血流之中。

如若細瞧,此一刀,宋雲遏使的竟還是刀背。

他傾身而出,足尖輕掠,飛快來到謝玉敲身邊,擋住了一站一坐一躺的三人。

金甲衛重新抬起劍,聲音顯然多了幾分忌憚:“什麼人?”

“這是我家娘子。”宋雲遏聲音冷得徹底,“地上躺著的那個孩子,是我家小弟。”

他不過來晚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卻如何沒料到,原本聽起來並不算要緊的事情突然就成了這樣。

阿通,他們養了整整六年的阿通。

從那麼小的小不點,長到這麼大。

他隻是想找阿娘而已。

宋雲遏看著滿地的血,喉間的血氣也跟著上湧,這一下,他是真的又怒又急,短刀握在手心,顯然動了殺氣。

趁雙方對峙,謝玉敲從內袖拿出自己的那柄短刀,旋轉刀柄,將那顆小小的藥丸拿了出來,給阿通喂了進去。

胡數剌說,此藥神奇,能解百種毒,救千種命。

她抬起頭,指尖輕輕碰了碰宋雲遏的,冰涼的觸感,卻令原本已經箭在弦上的宋雲遏突然回過神來。

“阿通需要醫師。”謝玉敲儘力穩下心神,“我們要找醫師!”

宋雲遏領會,刀心回收,擰了眉,儘可能壓低聲音,問金甲衛:“你們家主人呢?”

“你們以為,這孩子能活?”金甲衛不敢直接和宋雲遏對上,遂收了劍,退到一邊,“做夢吧!”

“你們!”宋雲遏緊了緊拳頭。

謝玉敲握住宋雲遏的手勾了勾,“你盯著他們一點,還有守衛。”

說罷她抬眼,往人堆裡掃視了一圈。

在場的人都是怔愣地看著這一切,瞧見謝玉敲冷怖的眼神,皆是半分氣也沒敢出。

“婉清!”謝玉敲喊,“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沒人應答。

謝玉敲繼續道:“你自己也有孩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叫阿明吧?”她朝哭鬨成一片的孩童裡看了一眼,“他在這些小孩裡麵嗎?”

“你也是當母親的人,看到孩子命在旦夕,你真的如此心冷嗎?”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婉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謝家娘子,今日早上,梅花林裡也是你吧?”

“是我。”謝玉敲承認了,“我知道你們之間有可以聯絡的搖鈴,或者——”

她看向已經走來的婉清,“你如果知道圍城的醫師在哪,讓他來。”

“難怪主人最後竟然放過了你,他也認出來你了吧?”婉清頭上的金釵竟然拾了回來,她抱著手臂,冷冷地看了眼宋雲遏,又看了眼阿通,“謝玉敲,我實在不知,為了男人,值得麼?”

“謝玉敲”三個字出來,不止謝玉敲,李鳶也跟著抖了抖。

謝玉敲也有些愣然,她仔細瞧了一眼婉清,偏過眼,道:“先不廢話,叫你家主人來吧。”

她記得那人醫術也很高,從前服侍清帝的時候,有很多的藥物都是他幫著清帝調理的。

“等著吧。”婉清看了眼靜默的金甲衛,“已經傳信了。”

阿通的狀況實在是很不好,謝玉敲沒心力和她掰扯太多,得了諾,她複而蹲下,掌心對著阿通的,悄悄地給他輸內力。

宋雲遏也在發力。

但外傷不除,阿通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唇色也已經發白。

又過了半刻,醫師終於匆匆而來,卻是林空先前說的那位少年——

漆黑的五甲,身上異香明顯,整個人看起來很飄,特彆是眼神,虛空一片。

他一下推開還臥著的李鳶,朝正在給阿通渡氣的謝玉敲和宋雲遏道:“你們扶好他,我先把劍抽出。”

少年醫師動作迅速,隨著劍拔出的,是更多鮮紅的血,阿通咳了起來,嘴角紅灘一片。謝玉敲心疼得緊,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看向宋雲遏。

他眼角也是猩紅一片。

這時,林空和胡數剌擠過人群,看清內裡的狀況,也登時急了。

“怎麼回事?”林空飛身上前,雙目紅腫,輕輕握住阿通的冰涼的手,“阿通怎麼傷這麼重?”

胡數剌臉也是又黑又臭,神色焦急地看著醫師。

待替阿通擦拭完鮮血,敷好藥,包紮完,又給他喂了幾顆藥丸,醫師終於起身,看見胡數剌時語氣算不得好,遂轉頭看著宋雲遏:“劍偏了一些,未直入心臟,鬼門關走一遭,如果今晚能挺過去,孩子便能活。”

這話,什麼意思?

宋雲遏唇抿得緊了,良久,他晦澀開口:“如若……挺不過去呢?”

“那準備去梅花林葬了吧。”醫師丟下漠然一聲,背著藥匣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