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酥(十二) 夫人可是想我了?……(1 / 1)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3874 字 10個月前

不出一刻,這場變故便被草草處理完。

兩個守衛架著正號啕大哭的林嫂,身後跟著兩個抬著阿來屍身的冷漠鐵衛,他身上被裹上了一層枯黃的草席,垂落的手血液已經凝固,了無聲息。

謝玉敲後來才知道,阿來並不是直麵山石滾落的那一個——

他推了兄弟一把,自己卻被另一處火藥炸開噴濺出來的石塊砸中。

“幸得,”婉清道,陰惻惻的天,她漂浮的聲音如鬼魅,“留了個全屍。”

這場雨下了很久,雨勢大如夏日的瓢潑,礦場的活隻能暫時擱置,謝玉敲從門口的守衛那得到消息,宋雲遏並不在礦場,而是被分到礦料清除場去了。

趁著混亂,謝玉敲帶上吃食和最後一個桃花酥,跟著婉清,走了約莫半刻。

往清除場的小路因為落雨而泥濘不堪,婉清應當真的是富庶人家出來的小姐,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握著傘柄,走得是格外小心。謝玉敲忍了半晌,直到分岔路口,實在沒能忍住,朝她道:“婉清,要不你告訴我怎麼過去即可,你先去看自家夫婿吧。”

婉清聞言鬆了口氣,提著衣擺轉身,看起來也是走不下去了,“三娘,那你沿著這條小路直走,直到看到一座歇腳的涼亭,在那裡東行不到一裡路便是了。”

“行。”謝玉敲和氣地笑起來,“婉清,今日之事,多謝。”

“客氣了,以後還要一直相處呢!”婉清輕輕擺弄了一下額前的發絲,臉上帶了點見情郎的羞怯感,問謝玉敲,“這樣行嗎?”

“很漂亮。”謝玉敲從袖中那株桃花摘下一片花瓣,幫她彆到耳後,“婉清,相信我,你特彆好看。”

婉清心情明媚了許多,雨水漸漸停了,她收回傘,“三娘,那我便走罷。”

“明日見。”謝玉敲看著她從旁側的石階小道離去,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隻一時,她方才眸中的溫柔淡雅情緒全都褪去,剩下冷清的、帶了點狠意的眼神。

直到看不見婉清的身影,謝玉敲才慢慢轉身,疾步從那泥間小道走至涼亭處,卻突然感覺腰側被磨得生疼。

估計被林嫂撞的那一下,稍微傷到了筋骨。

天邊疾雷聲又壓來,謝玉敲暗哂,無奈走到涼亭,準備歇一下。

怎知她還未坐下,亭後樹叢突然一陣窸窣聲,她轉身,差點撞上不及腰間的小蘿卜頭。

半刻後,兩人一左一右,相對而坐,相視而默。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謝玉敲率先敗下陣來,往小蘿卜頭那稍稍移了一點,換上了清甜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哪知小蘿卜頭是滿眼的嫌棄,自己又往旁邊挪了一丟,“那你叫什麼?”

謝玉敲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小孩——

很瘦,頭發極其淩亂,倒是服飾還算乾淨整潔,隻是稍微沾了些黑泥,滴溜溜轉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機靈巧勁,年紀看起來約莫也就十歲。

從他的狀態來看,應當是身子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而且剛來這圍城也不算太久。

謝玉敲忽然想起,這一路來得匆忙,她竟然忘了問宋雲遏他們,阿通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外貌特征。

這般想著,她試探著喊了聲:“阿通?”

這一聲,直接激得小蘿卜頭坐不住了,他哧溜一下驚起,又猛地坐下,看起來滑稽又可笑。謝玉敲心裡樂了樂,臉上卻不敢泄露分毫,她極力繃住臉,又喚了一聲:“阿通?”

“你是誰!”阿通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隨即滿臉警惕,比胡數剌還要像那炸毛的貓,到底年紀尚小,沒能掩飾住慌亂地問謝玉敲,“你到底是誰!”

“十四日神所賜。”謝玉敲斟酌著回道。

她不敢提那三人的名字,隻得換了種說法,但阿通一下就懂了,他大大的眼睛瞬間充滿光亮,“你是來——”

謝玉敲緊忙捂住了他的嘴。

幸好四周沒人。

隻是此處並非講話的好地方,想了想,謝玉敲牽起他的手,問:“我們去清除場,好不好?”

“為什麼?”阿通依舊帶著防備地看著謝玉敲。

謝玉敲指尖點了點他的掌心,“那裡可以玩骨笛,你不是最喜歡音律了。”

阿通果真如宋雲遏講的那般聰明機警,隻一下他便上了道,點頭,“行啊,我最喜歡聽曲了,姐姐帶我過去吧。”

謝玉敲牽著他往東走去,過了涼亭,一路上遇到的人並不少,怕阿通露餡,她隻得挑了個尋常的問題問:“對了,方才你怎麼會一人在那?”

“這不是趁著放飯的時間嗎?”阿通唇邊竟然有個討喜的酒靨,話隻說了一半,點到為止地轉了話口,“姐姐,你是去給誰送飯的?”

這小鬼頭。

謝玉敲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我官人,他叫謝青冥。”

“什麼?”阿通又被嚇得一激靈,差點蹦起來,“什麼玩意?青冥是你官……官人?”

謝玉敲嘴邊笑意怎麼也藏不住了,正欲答話,便聽見身側傳來熟稔的聲音:“小鬼,你沒說錯,我便是她官人。”

“啊……青……”阿通立即撇下謝玉敲的手,跑到宋雲遏麵前,卻帶了點忌憚,不敢相認,“你……”

阿通心裡有一籮筐的“為什麼”,他左看看謝玉敲,又看看宋雲遏,嘴巴還是沒能忍住張了個老大。

倒是一旁清除場的,算是宋雲遏半日同僚的幾人笑了,還有一位已經極為熟悉地拍了拍宋雲遏的肩,“彆說這小子,我都有點迷糊,你家夫人,當是生的漂亮。”

哪知看起來好脾氣的宋雲遏突然皺了眉,把他的手甩下去,“這是我夫人。”

謝玉敲被誇他自是開心,何況未做偽裝的謝玉敲還要比如今的模樣明豔動人幾分。

可他宋雲遏也非不通人情,他能聽出來這人話裡挑趣的意味,遂舉步走到謝玉敲麵前,牽起了她的手,模樣親昵問道:“夫人可是想我了?”

宋雲遏此話是真心而發,但謝玉敲不敢全信,隻得半帶模糊地點頭,左顧而言他,“這是阿通,我在路上撿的小孩。”

其實是想他的,哪怕隻是分彆了半日。

“你叫阿通?”宋雲遏半真半假地看著他,“看著挺乖的,一齊來吃吧。”

阿通撇撇嘴,竟是紅了眼圈。

直到把他們帶到研磨台邊一處石階上,又看了眼四周正在埋頭吃飯的礦匠們,宋雲遏這才如釋重負地拍了拍阿通的背,帶了一點怒氣道:“你小子,私自跟著人跑,也是不擔心我和你林哥他們。”

“我......”阿通在宋雲遏麵前有了點小孩的模樣,脾性和胡數剌一樣的軟了半分,“對不起,青冥大哥。”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就這地方,你竟也敢跟來!”宋雲遏聲量不由得提了半分,被謝玉敲輕輕拍了一下手背,又緊忙降下來,“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委屈?他們帶你進來乾了什麼?”

阿通搖頭,道:“沒受傷,就是我被帶去地下那些黑漆漆的洞裡了。”說著他掀起未綁腰帶的短褐,瘦得皮包骨的腰上竟是一圈紅紫色的勒痕。

謝玉敲心裡一緊,“這是怎麼?他們對你做什麼了嗎?”

“不是。”阿通又搖頭,“那個礦洞口隻有我們孩童身量大小,他們需要我們腰上綁著粗繩進入裡麵,勘察有沒有薑綠,如若有,就要挖。”

“挖不出來呢?”宋雲遏眉頭緊鎖,指腹輕輕碰了一下阿通的淤痕,“薑綠體量龐大,單憑幾個小孩是很難挖出來的。”

“那就放炸藥,給他們炸出通道來。”阿通說,“這是他們告訴我的,經常會有夥伴被炸死。”

“他們?”謝玉敲拿出包得精巧的桃花酥,看了宋雲遏一眼,把酥餅遞給阿通,“多麼?都是和你一樣大小的孩子麼?”

“十歲左右最多,也有才六七歲的,好多——”阿通酒靨淺淺,“謝謝姐姐,昨晚我和他們都一起睡在一個園子裡,估摸得有幾百來個。”

“竟如此之多!”謝玉敲對上宋雲遏的眼,兩人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擔憂。

宋雲遏替阿通抹去嘴邊的碎渣,“那你——”

話未說完,兩名守衛提著食盒走過。

宋雲遏緊忙轉了話:“桃花酥好吃麼?”

“好吃!”阿通吧唧著嘴,“姐姐好手藝。”

“臭小子。”宋雲遏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你吃的這個,本來是姐姐做給他的夫君吃的,知道嗎?”

阿通頭都沒抬,咬完最後一口,抹抹嘴,“夫君?誰啊?”

說完他隨即反應過來,咯咯笑了,“你啊——”

謝玉敲也笑了,難能的心裡平靜了好一會。

除了桃花酥,她隻給宋雲遏帶了幾個饅頭。夥房看似吃食不錯,卻不是供應給他們的,今日還算好,婉清說,平日豬肉居多,今日是破天荒,才有的羊肉攤餅。

她也跟著咬了幾口饅頭,語氣有些幽怨朝宋雲遏道:“今日竟然是羊肉攤餅,所以我沒給你拿。”

宋雲遏從前最不喜羊肉。

據他金口所品鑒,羊肉有膻味。

哪知阿通一聽,登時急了,“怎麼不拿呢姐姐?青冥大哥能吃羊肉的!”

謝玉敲愣了,滿腦子疑惑地望向宋雲遏,極為驚詫地問道:“我怎不知,你何時喜歡吃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