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三天。
黎以清獲救了。是醫院裡熟識的護士認出來她,然後打電話給她的家裡人。
爸爸和媽媽都來了,他們說外公還在路上。好吵。不想聽道歉,對不起是最無用的三個字。
她的靈魂跟身體好像分開來。身體有自己的主意,它在發瘋,罵人,摔東西。儘全力不分親疏地去傷害所有要靠近它的人。靈魂在旁觀,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自己。
如果是,她為什麼能把爸爸推得摔到在地,把媽媽趕出去。把哥哥的頭砸破。
如果不是,那麼這個被護士醫生按在床上的人又是誰。她瘦,臟,眼神比野獸還要凶狠。
野獸也會有筋疲力儘的時候。晚上。以為能夠自己一個人待著了。媽媽和爸爸沒有走。媽媽摸著她的額頭,“沒事…媽媽在呢。沒事了,阿寶。沒事。我們都在。”
阿寶。本地話裡長輩對小孩子的親昵稱呼。好久沒有聽過。黎以清眨了眨眼睛,她的聲音白天喊啞了。
“媽…幫我找小七埋在哪裡。”
小七?那是誰?關怡良點頭,“好,好。”黎冶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餓不餓?哪裡不舒服都跟我們說好嗎。”
“柳無隅呢?”
她。
黎冶的兩隻手包住小孩的手,“還沒醒過來。”
黎以清看向天花板,什麼意思,在睡覺嗎。接著聽見爸爸繼續說:“她被人故意撞到海裡。就在隔壁。”
原來是這樣。那她…變成了睡美人。奇怪。聽見爸爸的話她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的情緒被哪個神仙暫停了。確實也累了。想睡覺。
“困了就睡。我們都不走,安心睡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閉眼睛睡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黎以清撕掉立體繪本上的城堡,天上傳來刺耳的笑聲。她抬起頭,巨大的城堡從泥土裡長出來。手上撕爛的紙殼變成了劍。厚重的大門打開,穿著鐵甲的騎士走出來。
他們說是國王要見她。見她這位來自石頭國的王子殿下。
不對。黎以清說:“我不是王子。”嗖的一聲,她從門外瞬移到宮殿裡。童話書裡標配的國王。戴王冠的白胡子老頭。
他說:“喚醒公主,王國就是你的了。”
“我拒絕。”
沒有人能命令她。她堂堂黎以清想做什麼做什麼。老國王瞬移到她身後,用堅硬的槍頂著她的後腦勺。
“這事沒得商量。屬於國王命令。”
黎以清投降,有命活著才行。她背上盾牌騎上馬,她要去喚醒公主。成功了的話她就會名垂千史,成為第一個吻醒公主的公主。
想想也挺好的。
路上遇到了有八塊腹肌的狼人。狼人先生是個固定反派,而他對反派身份已經厭倦了。揮揮手讓她趕緊過去。接著是凶殘的熊,沒辦法隻能和它搏鬥。馬兒被熊吃掉了。
熊的心臟被她的寶刀刺穿。獲得熊皮一張。披在身上變成了可愛的熊寶寶。寶劍很沉,拖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土痕。
終於,到達了高聳的塔樓。老規矩。打敗真正的幕後主使尖鼻子女巫,然後上去親公主。
女巫不壞,她隻是想得到屬於自己的銀盤。沒禮貌的國王和王後忽略了她。黎以清聽著女巫的抱怨,寂寞的女巫因為有人聽她說話格外開心。她讓石牆上的荊棘退開。讓緊鎖的大門打開。
她說公主就在那張床上。去吻她吧。
黎以清走上階梯,掀開公主的麵紗。咦?怎麼是老古董。她安詳的睡著,兩隻交疊著放在肚子上。
“柳無隅?老古董?”黎以清喊了兩聲,柳無隅沒有醒來。
那…按流程來吧。吻她。
啾咪……
柳無隅是醒了。純白的裙子變成了女巫專用的黑袍子。黎以清的心口痛,低頭一看有一把尖刀。
這?
“沒有睡著的公主,隻有你這個小醜。”
嘣……氣球炸開了,天上掉下許多碎紙花同時伴隨著笑聲……
黎以清回頭看,那名女巫是…嫂子。
“你們……”
女巫和公主才是真正的戀人。
真是個討人厭的夢。黎以清醒了過來。爸爸和媽媽都在,阿公和奶奶也在。她真的回家了。她已經從那個牢籠裡出來了。
想去隔壁看看那個睡美人。她是不是也會像夢裡那樣給她一刀。哥哥抱她過去。她在哥哥懷裡往床上看。老古董瘦了好多,臉頰沒有肉,乾巴巴的,氣色也不好。
像什麼呢。像是隨處化緣有一頓沒一頓的苦行僧。
要不然試試親一下。萬一能醒來呢。黎以清讓哥哥放她下來,她俯下身聞到了柳無隅身上的醫院味。都把她原本的氣味蓋住了。她們的沒有血色的唇觸碰在一起。
啾咪……
果然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柳無隅沒有醒過來。
可惜。醒得晚一些。
雙色球搖獎機終於慢下速度來。激動人心的小球要掉出來了。是哪個幸運兒會中大獎。一夜暴富,從此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
電視機外麵的人拿著遙控器想要換台。牆上的日曆撕到了三十一號。月份是十一月。地上灑滿了之前的日曆紙。球剩下最後一個。
搖獎機裡的包裹在泡泡裡的柳無隅順著通道滾下來。
恭喜……憑空出現的禮花在頭頂上炸開。柳無隅拿著遙控器的手抖了抖,啪嗒,遙控器掉在地上。
日曆裂成兩半透出一絲光進來。
大獎是重新醒來加入世界。恭喜……
第二百一十四天。
柳無隅出院了。第一件事是去看奶奶。路上在壽材店買了些蠟燭和香,又在另一條街買了些食物。奶奶不在了。她不記得。她的父母也去世了。她不記得。
近兩年的事情她都記不起來。醒來的時候還想著張女士的那個案子,怕她擔心著急想不開要跳樓。
兩年?這兩年像是故事裡最精彩的兩頁被人撕去。她不記得。但…好像也和過去沒有區彆。
舊手機丟了。買了新的,登陸一直以來用的賬號。那丟失的兩頁也變得有跡可循。
圖庫裡多了一位主人公。那位她是誰?聯係人裡有她的名字。她們的通話記錄,她們的聊天記錄。
太多了。能猜得到她們的關係。
去問過王梓和朝舟。他們不清楚後來發生過什麼事。告訴了她之前的情況。這位她店鋪裡的小妹妹。是有錢人家來體驗生活的大小姐,而她和這位大小姐談過戀愛。半年前大小姐體驗完了飛出去讀書。戀愛可能無疾而終?
那麼另外一邊的解釋呢。她也找到了這位大小姐的家裡人。他們給出的說法是她們的關係並沒有結束,至於具體的事情他們現在不方便說。讓她放心,他們的女兒絕不會辜負她的。
第二百二十四天。
“這兩年的事記不起來,醫生說不麻煩會想起來的。上個月也想問問你的意思。隻是你的狀態很差。媽和爸決定不跟你說也暫時不要告訴她那些事。”
黎以寧很開心,小妹今天願意和他說話。
黎以清不開心,她扭頭看窗台上的花,“什麼都不記得。真好。好啊…”
忘記了就能繼續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麻煩也都解決了。黎以清想笑,她也笑了。
“嗬嗬嗬…”
黎以寧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妹的狀態又變差了嗎。這笑聲像是要把人剝皮拆骨。
“不記得…真好…”
不開心的事情怎麼才能忘掉又不需要付出代價。沒有的。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黎以清看向哥哥,“嫂子呢?你們把事情告訴她了嗎?”黎以寧猶豫著。黎以清看哥哥的樣子就知道,“沒有就算了。”
“不是的。她身體不好,才生下孩子不久。我怕…她聽了著急,所以暫時不說。”其實還有一件為難的事情。既然說都說了不如一起說出來。
“而且妹妻她…那時候先救的你嫂子。我也怕…你見了她不高興。”
看吧。哥哥也不能例外,總覺得她會去怪嫂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以清想喝甜甜的巧克力,冰的。
“哥。嫂子有什麼錯。我為什麼見到她會不高興。本來懷孕辛苦又受了那一場罪。”
靳陶山是罪魁禍首。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跟嫂子沒關係。
黎以寧低下頭握緊小妹的手,“一家人不說謝。但是你要相信哥,哥為了你也能把命給出去的。”
黎以清相信哥哥,她說:“而且退一萬步來說要錯也是柳無隅的錯。”
這……黎以寧想了想說:“其實…她當時那樣做也不算錯。畢竟是孕婦對吧。”
對。哪怕那個人不是嫂子,是個普通孕婦。
“感情中有錯。她不是傻子,我猜她在看到我跟嫂子的時候心裡就有了主意。靳陶山不會放過我。她選了我,她就誰都保不住。”
黎以寧此時唯有沉默。選擇一旦做了就要背負起它的代價。妹妻沒錯又有錯。
黎以清:“我不是聖人也不是沒有底線的爛好人。要我誇她選的好?哥,你做的到嗎。原諒。”
“做不到。”黎以寧不能說假話,他確實也不是個心寬似海的人。
黎以清做不到不去恨。哪怕這件事給了柳無隅至高無上的道德免死牌。感情它最真實。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她那些被封存的情緒全都釋放出來了。開啟魔盒的鑰匙是柳無隅什麼都不記得了。
沒有奶奶。沒有父母。一個不認識她的柳無隅。沒有弱點呢。
不對…柳無隅還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