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坪村許久沒有這麼熱鬨了,村民們在空地搭起長棚,擺上酒席,等到黃昏禮成後大家就在一起吃飯喝酒。
風長贏換好婚服走出房間,謝星衍站在小院裡目不轉睛地看她。
愛意在眼睛裡流轉,情如細絲從兩人身上鑽出,不斷糾纏相接化作一張大網將兩人裹住。
“長贏姐姐,你心不在焉。”謝星衍走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
謝星衍記得風長贏的每一個神情,她的音容笑貌都刻在他的腦海裡,今天的風長贏並不歡喜。
她的眼中愛意淡薄,更多的是絕望,謝星衍似懂非懂的絕望。
“阿星……”風長贏還未想好該如何和謝星衍坦白,也許不用坦白,他總歸會忘記這一切。
謝星衍無視她的猶豫,將她拉進自己的房間裡。
“在這裡我們就是普通的妻夫,你暫時放下心裡的事情,隻看著我好不好?”
謝星衍抬起風長贏的手放在自己的頰邊,他順勢低頭輕吻她的手心。
此刻的風長贏突然明白昨夜謝星衍的那句“好”,她同樣聲音嘶啞,道了句:“好。”
新換的婚服落在地上,龍鳳燭在白日點燃,花容滿目,香風裂鼻。
海邊潮起潮落,雪白浪花翻上少年額麵。
黃昏薄暮時,謝星衍清洗乾淨臉頰,風長贏遞給他茶杯讓他漱口。
謝星衍端著茶杯漱口,臉上紅如晚霞。
“阿星,待在這裡,彆出來。”風長贏溫柔地拂過他的長發,最後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她合上門離去,謝星衍和鏡中的自己對望,臉上饜足的笑意逐漸消失,最後一點幸福在屋外傳來的第一聲慘叫中散去。
他聽妻主的話,絕不踏出房門,他會留在這裡乖乖地等妻主回來。
謝家小院外的大街上擺著一條長席,村民們坐在一起聊天,看見風長贏出來,他們都笑著衝她道賀。
祝賀她新婚美滿,日後與夫郎恩愛兩不疑。
“風姑娘,阿星是個好孩子,你以後可要好好待他。”
“用得著你提醒,大家都看得出風姑娘是極好的人。”
“過來喝一杯啊,大家可都等著你的喜酒。”
風長贏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她握緊手中的誅邪劍,在村民們疑惑的目光中緩緩抬手。
“誅邪,滅!”
她平生頭一次不忍念出殺咒誅邪,握劍的手也從未如此顫抖過。
村民們靜靜地看著她,直到誅邪劍穿透謝姨的心臟,人群裡發出尖叫,熱鬨的筵席就此終止。
誅邪劍緊接著抹了謝父的脖子,鮮血噴湧而出,紅色的桌布被鮮血浸染逐漸發黑。
剩下的村民們再不可置信,也逼著自己認清現狀,抵擋海嘯救了他們的神現在要殺了他們。
她已經殺了自己新婚夫郎的母親父親,而她還沒有停手的意思。
“跑啊。”
“殺人了!”
“快跑!”
村民們頓時作鳥獸散,可他們不夠快,遠不如誅邪劍快。
風長贏下手快準狠,誅邪劍一劍斃命,絕不會讓他們有過多的痛苦。
她的麵上不知何時被淚水打濕,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在死在她的劍下,那些敬仰她傾慕她的眼神統統變成了畏懼她憎恨她。
曾經向她直白地表達自己心意的吳雲跑不動了,他跪在地上乞求她彆殺他。
“神仙姐姐,為什麼啊,我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要殺我們?”
風長贏手執誅邪劍,說道:“你們沒錯,錯的是我。”
吳雲不明白,劍光閃過,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從謝家小院出來,誅邪劍從未停下,村民一個接一個倒下,最後風長贏來到村口。
趙阿婆照看趙阿公吃了藥,趙阿公做了點心打算送給風長贏和謝星衍做新婚禮物,他們端著點心往外走,院門前渾身浴血的風長贏嚇了他們一跳。
“風姑娘,這是怎麼了?”趙阿婆關心道。
風長贏不語,舉著劍逼近趙阿婆和趙阿公,兩人被她手裡的劍嚇到,慢慢退到角落。
趙阿婆將趙阿公護在身後,風長贏不等趙阿婆開口,揮動誅邪劍,裝著點心的碗碟摔在地上。
她轉身離開繼續往海邊走,榮坪村五十一戶人家共一百九十人,還差三個。
今日風長贏和謝星衍大婚,所有村民都留在村中等待喜宴開始,沒人會下海捕魚,隻有兩個貪玩的小孩子覺得筵席無聊,跑來海邊抓螃蟹。
兩個孩童遠遠瞧見風長贏,還以為風長贏是來叫她們回去吃飯的。
她們笑嘻嘻地捂住自己的嘴,輕手輕腳地藏在小船裡,和風長贏玩起捉迷藏。
風長贏不願過去,她鬆開手,誅邪劍飛出,回來時劍上沾滿了鮮血。
隻剩最後一個。
回到謝家小院,風長贏推開房門,雙腳無論如何也挪不動了,她邁不出這一步。
要親手殺了他嗎?
屋內,謝星衍已經穿戴整齊,他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似乎看不見風長贏身上的鮮血和長劍,也沒聽到過村民的痛哭和呼救。
“妻主,你回來了,進來啊。”
他對著她笑,正如初見時他笑著和她說自己名叫謝星衍一樣。
風長贏聞言未動,如同一座雕像立在門口。
見狀謝星衍釋然一笑,他走向她,握住風長贏顫抖的右手,將誅邪劍抬起來。
“就剩我一個了,我想死在你的劍下比死在海嘯裡好多了。”
風長贏驚訝抬頭,她鬆開手,謝星衍卻直接朝著劍尖撞上來,心臟被刺穿,他痛苦地往後倒去。
落在了風長贏的懷裡。
“你看到了那條魚。”風長贏知道謝星衍記起來了。
謝星衍躺在風長贏懷裡,因為心臟被刺穿,他不住地抽搐,口中嘔出鮮血。
“我們……是邪祟,給長贏姐姐……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吧。”謝星衍斷斷續續地說話。
他擦去風長贏眼角的淚水,忍著痛說話:“我們早就死了,你殺我們沒有錯,不要為此痛苦自責。”
風長贏低著頭慟哭,她聽到謝星衍問她
“長贏姐姐,和邪祟成婚能作數嗎?”
風長贏點頭,懷裡的少年像是得到了滿足,緩緩閉上了雙眼。
黑夜到來,最後一絲光亮被吞噬,屋裡隻剩下一聲纏綿的——“妻主”。
她的阿星,死了。
夜色裡,風長贏穿過死寂的村子來到海岸邊。
她張開手掌,金色火焰飛至空中如同朝陽照亮了漆黑的海域。
眼前是一群和榮坪村村民長著同一張臉的陵魚,陵魚們朝她張開嘴露出尖尖的獠牙。
陵魚再次掀起海嘯妄圖殺死風長贏,月下獨立的女子拋出金絲青絛,青絛化巨蟒抵禦海嘯,赤色誅邪劍刺入海水。
血,染透了村莊。
也染紅了海域。
誅邪儘滅,此刻天地間唯剩風長贏一人。
她想起不久前村民們跪拜她,感謝她救下他們,實際上她不配他們的感謝,她沒能救下任何一個人。
屠村時,大家都問她,他們做錯了什麼,實際上他們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她。
是她來的太遲,是她沒有在六年前就擋下海嘯。
榮坪村在六年前的海嘯裡就已經消失了,全村無人生還。海底的陵魚吞吃了村民的身體奪走他們的麵容,屍體養祟生邪氣,村民的亡魂借邪氣化作怨靈重新出現在榮坪村。
怨靈既是人的亡魂,亦是人的執念。
一般情況下怨靈會在死亡之地不斷徘徊,重複死前的舉動,直到魂力耗儘徹底消散。
然而榮坪村的村民怨靈集結在一起,機緣巧合下和海底陵魚達成同生,依靠吸取邪氣成長,他們逐漸變得和活人一樣,不再重複刻板行為,有自己的意識和行為舉動,這也是風長贏一直沒能發現他們是怨靈的原因。
因為幽藍花的出現,風長贏才意識到此處有邪祟,深入海底遇到的五絲蜘蛛不是邪氣的來源,那群長著人臉的陵魚才是邪氣之源。
那時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荒唐的猜測,為了證明她的猜想,她走訪村中的每一個人,從吳雲口中得到了線索。
吳雲說六年前他們經曆過一次海嘯,但運氣好活了下來,風長贏追問細節,吳雲卻說記不清了。
村裡的其他人也一樣,他們記不清六年前海嘯的細節,還有幾個人甚至否認海嘯發生過。
為了得到確切的答案,風長贏找到了榮坪村的村誌,像海嘯地震這樣的大災村誌裡都會有記錄,可村誌在六年前就停止記錄了。
停止的那天正好是吳雲等人所說的發生海嘯的前一天,猜想得到了證實,風長贏卻無法說服自己。
榮坪村的每個村民都活生生的,如果他們都在六年前的海嘯裡死去,既便化作怨靈也會在一年內消散,不可能堅持六年。
更不可能變得和活人一樣會有喜怒哀樂,會需要吃喝拉撒睡。
沒多久海嘯的到來將真相直接送到風長贏麵前,她在海浪裡又一次看到了那群陵魚,不止陵魚,還有它們身後的無數屍骨。
這便能解釋村民的怨靈為何能夠不斷壯大,是因為與他們共生的陵魚在不斷殺人吸取無辜生靈的壽命精氣。
邪祟陵魚害死了很多人,它們殺人來養祟生邪,與陵魚共生的村民怨靈偷取了部分生靈壽命來維持自己的生命。
一直以來村民怨靈偷取陵魚的獵物,陵魚被他們偷了六年才發現端倪,它們製造那場海嘯是為了吞噬怨靈,並奪回被偷取的生靈壽命。
真相很殘酷,與風長贏朝夕相處的村民們原來早就死了,而她必須再次殺死他們。
她不能放任邪祟陵魚繼續屠殺無辜生靈,但村民怨靈依靠偷取陵魚的獵物才得以壯大自身保持人性。
殺掉陵魚,村民怨靈也會逐漸失去人性變成會殺人的怪物。
風長贏沒有彆的選擇,留給她的選擇隻有誅邪。
她算出陵魚會在不久後掀起第二次海嘯,就將誅邪定在了那一天。
“不對啊,誅邪不是做好事嗎,天道為何會用雷罰劈你?”夢貘突然出聲,它坐在沙灘上曬月亮。
“這到底是誰的夢!”
風長贏一直被困在自己過去的身軀裡,被迫跟著回憶這段兩百年前的過去。
夢貘出現後,她總算能控製自己,陳年舊事帶來的痛苦被她強行壓下,她盯著夢貘質問它。
“誰的夢,你自己選的人還能忘了,魔界帝姬的記性這麼差嗎?”
風長贏當然沒忘記,但席玉的夢為什麼會是她的過去,更準確的說這場思夢是謝星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