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謀 如果他出手的對象換成了她(1 / 1)

陳洛川回到房裡的時候,發現薑月已經睡過去了。她半個身子斜臥在一隻枕頭上,懷裡還抱了一隻,完全占據住床頭的全部位置。眉頭微微蹙著,顯然是帶著心事,睡得並不安穩。

他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伸手把她懷裡的枕頭扯出來,托住她的後腰和膝窩,把她換成一個舒展的姿勢,免得明日醒來腰酸背痛。

第二日,薑月醒過來,發現自己前一天想著事情居然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天色還早,即使去太醫院也不用現在動身。

她伸手往邊上探了探,床鋪尚有餘溫,陳洛川剛走不久。

薑月的麵色古怪起來,平時陳洛川忙起來也會早出晚歸,幾日不和她碰麵,她都習以為常。但是昨天的事卻讓她心裡有鬼,迫不及待地想要打探陳洛川的態度。

假如他最近又忙起來,這幾日不用和他碰麵固然讓她少了幾分壓力,但是這事就像一把懸著的刀,一日不落下,她就一日提心吊膽。

薑月撐著褥子坐起來,感覺有什麼涼涼的東西順著手臂劃下來,不輕不重地壓在腕上。

她舉起胳膊,似乎是個玉鐲子。

日光被銀紅窗紗篩得有些模糊,薑月湊近了去看,這鐲子透著一股子冷光,似乎並不像玉石溫潤。她想摘下來細看,卻發現這鐲子圈口未免太小,試了幾次都卡住了。

她有些狐疑,這鐲子必然是昨晚她睡著之後陳洛川給她戴上的,可是這麼小的圈口,帶進去應該要頗費一番力氣吧,她居然都沒醒嗎?

薑月舉著胳膊,搖了搖這個有點蹊蹺的禮物。陳洛川經常會這樣送她些小物件,她不愛在身上戴首飾,以往都會摘下來,這個一時摘不下來,隻能先戴著了。

這鐲子本就纖細小巧,圈口又緊,光澤如銀如玉,圈在雪白的腕子上,彆有一番精致之美,她看久了也有些喜歡。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薑月慢吞吞地起身下床,自己收拾停當。陳洛川不喜他人近身,府裡並沒有貼身服侍的丫鬟,她來之後管家本要采買幾個,被她拒絕了。

出來外間,崔伯看著她像是要出門的打扮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顯然是事先得了吩咐。

坐上前往太醫院的馬車時,薑月仍覺得有些不真實。令她難以置信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她本以為自己至少要和陳洛川爭執一番,或者被他單方麵問責一番的,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件事不會這麼容易就過去了。

她時常幫陳洛川整理書房,各種公文信件隨意地攤開在她麵前,一不留神就會看到些內容。

這些東西總是讓她暗暗心驚,提醒她陳洛川隻是在她麵前表現得無害,骨子裡還是個老辣無情的掠食者。他每欲對誰出手,必要先將這人所有的優勢弱點全部了解清楚,在擁有一擊致命的把握前,一點風聲也不會向外透露,而等他亮出爪牙的時候,獵物連掙紮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樣一個人,如果他出手的對象換成了她…

薑月努力維持鎮靜,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小小的顫。

等到了太醫院,裡頭已經有些人在了。宮中侍衛事先已接到了消息,並未攔她,薑月走進去,看見小師兄第一個轉過頭來。

沈懷玨今日早早就來了,心不在焉地熬著膏藥,他不知道師妹的計劃能不能成,每進來一個人都回頭看一眼。

終於看到了師妹熟悉的麵孔,沈懷玨眼睛一酸。曾經在瑤台山上的時候,弟子們輪流當值坐診,他和小師妹總是輪在一起。他有時鑽研古籍太晚,早上便無精打采的,隻盼著早早結束,回去睡上一覺。

結果一朝師門覆滅,小師妹為了報仇以身飼虎,回想起以前的煩惱抱怨,居然都成了難以奢求的美夢。

“師妹!”沈懷玨高興地迎上去,正大光明地叫出了這個本以為要永遠隱瞞起來的稱呼。

他並沒有太強烈的報仇願望,師門的覆滅固然讓他悲傷,但他在太醫院這些時日,發現那些方士依仗皇帝的寵幸,幾乎一手遮天,連林院使有時都會喪失話語權。

以他和師妹兩個毫無根基的醫者,要想扳倒這樣一個龐大的集團,他並不樂觀。即使師妹聰慧,可是她此前也一直長在山中,並非老練政客,在這種情況下或許難有萬全之策。

他和師兄師姐們的想法一致,隻求修好藥典,這才是惠及千秋的偉業。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他相信方士們的謊言早晚會被拆穿,而瑤台醫門會與藥典一起永垂不朽,他們死而無憾。

可是他也了解小師妹,看似沉默隨和,實際心裡極有主意,如果自己提出不想報仇,小師妹不會放棄報仇的想法,卻不會再讓他參與進來,反而更加危險被動。

沈懷玨並不知道,薑月從頭至尾都沒有考慮過讓她參與進自己的計劃。

對於薑月來說,讓小師兄為她牽線進太醫院已是無奈之舉,為了自己今後做的事不把師兄牽扯進來,她必須和師兄劃清界限。

對於沈懷玨熱絡的招呼,薑月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徑自走到了另一邊。

沈懷玨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尷尬地站在原地,走過去也不是,回頭也不是。

其他太醫也注意到了這邊,看似在各做各的事情,實際都暗暗關注著兩人的互動。

他們都知道林院使昨日破格招收了一位女弟子,本以為也會是沈懷玨那樣熱絡的性子,沒想到今日看著,竟似乎有些孤僻。

不過在醫者當中,這樣的性子反而是多見的,沈懷玨那樣的才是少數,發現薑月似乎在性情上並不出挑後,大家見慣不怪地收回了目光。

太醫院中願意與沈懷玨深交的人並不多,他這樣的性子不適合官場,大家都怕與他走得近了會惹禍上身。

薑月與眾人的目的相反,卻陰差陽錯地做出了同樣的疏遠舉動,反而顯得十分合群。

林院使在太醫院中的地位其實很微妙,他是明麵上的一把手,但太醫院實際的掌權派是方士。他與方士有許多觀念衝突,許多時候不能達成一致的意見,而最終皇帝都會站在方士一邊,久而久之,大多數太醫心中都在猜測林院使遲早要被方士擠兌出去。

太醫院中的人陸續多起來,幾個穿道袍的中年人結伴而來,許多太醫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與他們見禮。

“哪一位是薑太醫?”為首一人十分和氣,他環視一圈,看見了角落裡的女醫。

按理說薑月是後輩,應當主動上前行禮,但他卻徑自走了過去,做足禮賢下士的舉動。

方士消息靈通,都知道薑月是為貴妃娘娘特征的女醫,是要去給小皇子瞧病的,而小皇子這病,與其說治,倒不如說是調理。

小皇子是打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之症,太醫院一直給用著補藥,隻是小皇子仍然常有些燥熱難眠一類的陰虛火旺之侯,需要人在旁看顧。

小孩子得這樣的病,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治不了根的,這女醫隻要不做出錯事,就能一直為娘娘效力。

而當今天子子嗣艱難,唯一的皇子便是貴妃做出,薑月若是一直為小皇子看診調理,恐怕日後新皇即位,身邊也離不了她。

這樣前途無量的後輩,方士自然是想拉攏的。

對於方士的主動示好,薑月抬起頭,露出一個誠惶誠恐的表情:“幾位大人有何貴乾?”

為首方士微微一笑:“薑太醫初來乍到,這幾日也不用急著去見娘娘,不如跟著我等學一學煉丹之術,日後也好為天子效力。”

旁邊人紛紛低了頭不敢說話。薑月是林院使的弟子,而林院使是最反對煉丹的人,這幾個方士現在的行為相當於公然與林院使對立了。

薑月初來就被卷入這樣的風波,看上去不知所措。她遲疑道:“幾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已是林院使之徒,恐怕不好再跟著幾位大人學習。”

為首之人還未說話,中間一個方士忽然輕蔑一笑:“林院使?林院使恐怕教不了你什麼有用的東西。”

薑月一怔,為首之人回頭警告地看他一眼,又轉向薑月,和顏悅色道:“薑太醫莫要聽他胡言。林院使自然是飽學之士,隻是未免有些迂腐。這仙丹的奇妙人儘皆知,王公貴族無一不喜,他卻總是不屑一顧。你還年輕,眼界自當不同。”

他見薑月仍然為難,又出言為她勸解:“更何況太醫院本就是榮辱一體,你仍是林院使弟子,不過多學些我等的煉丹之術罷了,院使知道弟子好學,難道還會怪罪你嗎?”

他仗著薑月不知內情,故意將事情的嚴重性模糊了。實際上隻要今日薑月跟他們走了,以林院使對丹藥的深惡痛絕,必然不會再要這個弟子,薑月日後還要在太醫院立足,就不得不依附方士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