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除了沈懷玨知道薑月心中有數,並不擔心之外,其他人不敢得罪方士,明知他話裡有漏洞也不敢出言提醒。
所有人都默默地任由事態發展,薑月對凝固的氣氛似無所覺,笑道:“既然如此,就多謝各位大人了。”
沈懷玨驚得差點跳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薑月跟著方士一行人走出去,也不敢貿然出頭。
沈懷玨本以為,以師妹對方士的恨意,就算不知道林院使與方士之間的官司,也必然不會和這些人攪在一起。現在他卻有些茫然,莫非這也是師妹計劃的一環嗎?
這樣的猜測讓他覺得有些道理。
隻是師妹這樣行事,必然要惹了林院使不快,他得替師妹從中周旋一番。
林院使來時,便發現自己新收的徒弟不在,隻有沈懷玨滿麵愁容。
那邊方士們也沒能順利把薑月帶走,一行人剛走出去,便被攔住了。
“常仙師留步!小皇子又犯了怪病!”
為首的常方士停下來,看見叫住自己之人正是貴妃宮中的楓露姑姑,她懷裡抱著小皇子,麵色焦急。
常方士走上去,拉開小皇子的手,去看他的食指指紋。這是兒科常用的診法,幼兒脈部短小,且看病時常常啼哭掙紮,難以切脈,就以觀察指紋的方式來代替。
紋指絡脈在虎口至食指的上中下三節,從靠近虎口處開始,第一節為“風關”,第二節為“氣關”,第三節為“命關”。指紋達到下節風關者為輕病,達到中節氣關者為重病,達到上節命關者為危證,直透過三關的則是最危之症。
健康孩童的指紋,多是淡紅隱隱,不超過風關。
而小皇子的指紋,現在已達中節氣關,且色澤泛紫,又隱隱兼青,是食傷之候。
常方士問道:“姑姑,小皇子最近可是誤食了什麼不潔之物?”
楓露姑姑焦急點頭:“仙師說得正是!小皇子這幾日不知怎的,就是不願意吃飯,反而喜歡掰了燒化的蠟燭芯子往口裡塞!那樣的東西,豈是可以養人的?”
常方士擰眉,這倒是他未曾聽說過的怪病。但小皇子因著胎裡帶出來的弱症,體內總有一股難清的虛火,是不是便會發些火熱之症,這樣的奇異嗜食之癖想來也脫不開那一股虛火。
他思索片刻,開口道:“姑姑不用憂心,燭芯中蘊有火中邪祟,正引動了皇子體內火毒,待我煉些丹藥將這一股虛邪壓製下去,皇子便能無恙。”
楓露姑姑忙道:“那便有勞仙師。”
貴妃娘娘並不像皇帝那般篤信丹藥,隻是小皇子的病常常有些蹊蹺的症狀,隻有這些方士煉的丹藥能壓製一二,不得不常常與他們打交道。
薑月看得蹙眉,小皇子這樣的病證她是見過的,顯然是脾胃有蟲,脾胃被蟲類攪得難受,才有這種失常的嗜食之癖。
她能猜出常方士所謂的治療,不過是用有毒之物將蟲子殺死罷了。隻是小皇子尚且年幼,本身也體弱,這樣的東西吃下去未免損及根本。
“姑姑,小皇子的病證,我倒是有個更容易的治法。”薑月斟酌開口道,“幾位仙師煉製丹藥畢竟要費些時日,若姑姑願意一試,我保證,明日小皇子便能正常進食。”
楓露姑姑將目光轉向這個陌生的女醫,遲疑道:“這位娘子是…?”
常方士眸光一閃,旋即笑道:“姑姑有所不知,這位薑太醫是林院使從民間尋來的後生,預備日後專門去娘娘宮中照顧小皇子的。”
聽聞“民間”二字,楓露姑姑顯然更加遲疑了。
常方士見狀,又為二人圓場道:“薑太醫能得院使賞識,必然是有本領的人,姑姑何妨一試?”
楓露姑姑聽他如此說,便知這位常方士對於薑太醫尚算認可,既然又是林院使挑的人,那不如叫她試試,左右還有常方士的丹藥,也不耽誤。
薑月並不在意常方士暗中點出她民間出身的用心,這些名頭都是虛的,她向來以療效說話。
薑月折回太醫院時,沈懷玨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搪塞林院使,見她來了,像是見到救星一般,立馬道:“師父不如直接問問師妹?我也並不十分清楚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薑月不明所以,見兩人齊齊向自己看來,便道:“師父,我方才遇見貴妃宮中的楓露姑姑抱著小皇子過來治異食之症,我欲尋一味沙蟲治之,不知太醫院可有這藥麼?”
林院使一聽治病之事,立馬將剛才的疑惑拋在了腦後,他搖搖頭:“太醫院素來服務宮廷,名貴補藥倒是常備,這些藥物卻要另外去采買。
薑月了然道:“那我可以現在去采買麼?方才與姑姑約定了,要在明日就令小皇子痊愈。”
林院使疑惑道:“為何如此倉促?按說異食也算怪病,總該寬限一段時日。”
薑月道:“本來楓露姑姑是來尋常方士的,常方士覺得小皇子胃中有火毒,欲用丹藥壓製,我初來乍到,不便與常方士相爭,便說隻需在常方士煉丹時給我一日試試,絕不耽誤皇子的病情。”
林院使一聽常方士也參與其中,立馬道:“你需要什麼藥材,現在便叫你師兄陪你去買!”
沈懷玨忙在一旁點頭,今天早上師妹沒理他,還和方士談笑自若,他疑惑極了,正想找個機會與師妹單獨說話。
薑月愣了一下,拒絕道:“無需勞煩師兄,我自己去便可。”
沈懷玨被迫憋著滿腹疑惑,勉強笑道:“師妹不必如此客氣,這都是師兄應該做的。”
薑月有些無奈:“並非我有意與師兄生份,隻是家裡的馬車就在宮外候著,實在不必勞煩師兄。”
沈懷玨一聽,恍然大悟,想起陳洛川本就把師妹看得極緊,就算同意她來宮中當值,恐怕也不會真的放心,師妹一定是在有意避嫌。
如此一來,他放下心道:“是我考慮不周。”
駕車在宮外候著的是陳洛川身邊的親隨陳折,他見薑月出來,迎上去問道:“夫人可是要回去了?”
陳折也不知道太醫院是怎麼當差的,但薑月進去還沒多久就出來,也讓他有些疑惑。
“我想去藥房買些藥材,太醫院裡的藥材不算齊全。”薑月邊上車邊答道。
陳折得到了具體的指令,立馬恭敬地一點頭,催動馬車向前駛去。
沙蟲味鹹、性寒,歸肺、脾、腎經,具有清熱潤肺、益氣健脾、滋陰補腎的作用,是極好的藥材。
陳折看著藥鋪夥計麵不改色抓了一大包蚯蚓一樣的大肉蟲子,薑月習以為常的接過,麵色有些難看。
他強忍著作嘔的欲望,問道:“夫人,這便是…您所需的藥材嗎?”
薑月點點頭:“正是。”
陳折難以置信:“可是這是蟲子?”
一想到這些東西要被熬成湯藥喝下,他的胃裡已經開始翻湧了。
薑月笑道:“蟲類藥材可是相當有用的好東西,此乃血肉有情之品,藥效顯著,隻要用對了,療效立顯。”
陳折不通醫術,他隻能換了種問法:“敢問夫人欲用這些東西治什麼病?”他以後絕對不生這樣的病。
薑月不知他心中所想,照實答道:“是小兒的異食之癖。”
陳折鬆了口氣,他早已不是小兒,想來不會有機會被這些蟲子折磨。
但他忽然又想到,大人說夫人在宮中為皇子治病…夫人不會打算把這東西給皇子吃吧?
陳折一個激靈,他雖不懂醫術,但他跟隨大人多年,不知見過多少貴人,貴妃娘娘是絕對不會希望皇子吃下此種古怪藥材的!
他急忙勸說薑月,希望她穩妥行事,即使不能治好皇子,至少不要觸怒了貴妃娘娘。
薑月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便是所謂‘人參殺人無過,大黃救人無功’。我記下了,不會讓娘娘知道藥材是什麼的。”
世人總是偏愛名貴的滋補藥材,畏懼奇怪的攻伐藥物,醫者用前者奇跡無功無過也不會被人指責,人家隻覺得是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醫;而用了後者,除非立竿見影,人家都要疑心你用藥不好。
陳折有苦難言,夫人用讚同的語氣表達了和他完全相反的意思,讓他失去了繼續開口的能力。
薑月拿到藥材,回到太醫院,很快熬好藥交給楓丹姑姑,喂小皇子喝了下去。
之後薑月就沒有什麼事情做了。她第一天來太醫院,本就沒有病案要整理,她今後一段時間又要去貴妃宮中為皇子調理,很難兼顧其他,林院使也就沒有再給她安排旁的事情,叫她自行來去。
薑月雖然希望留在這裡和林院使學些醫術,但想到自己剛剛騙了陳洛川,開頭幾日最好不要在外麵呆得太久,免得惹了他生氣,連現在的表麵和平都維持不住
——連陳折都表現得毫無異狀,說明陳洛川在這個最親近的隨從麵前也沒有透露過一絲不滿的情緒。她越來越肯定現在隻是表麵和平,陳洛川遲早找她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