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計 天子才是她最應尋仇之人。(1 / 1)

林院使很滿意徒兒的熱絡,他這個小弟子不僅醫術高明,性情也是極討喜的,和他老人家投緣得緊。

他捋了捋胡須,笑眯眯地看著薑月,滿意極了,絲毫沒察覺到空氣中幾欲凝固的氛圍。

沈懷玨是最藏不住心思的,他很想看看旁邊那個一身冷冽的錦衣衛是何反應,又怕自己神色有異露了怯,隻能儘量把眼珠子落在自家小師妹身上。

他們二人中,小師妹才是主心骨。

薑月手心也攥了一把汗,她第一次這樣串通了人耍心思做戲,就要麵對陳洛川這樣深不可測的對手,心裡其實並沒有把他糊弄過去的底氣。

不過好在這件事要成,最關鍵的部分隻在於小師兄說動林院使收徒,以及她說動陳洛川讓她出現在這裡。

林院使口一開,就是替皇家要人。錦衣衛權侵朝野,說到底是背靠皇權,更要表現對天子的忠誠,忠心的臣子豈能攔著夫人為皇室效力?

這也是她敢於圖窮匕見,直接逼到陳洛川眼前的原因。

她不怕他不答應。

林院使必然也看見了這個煞神,卻沒有攔住師兄,任由他把話說滿,直接替自己做了主,想必也是拿準了這一點。

她隻是有那麼一點怕他回去之後會跟她算賬。

她不知道他現在看出來了多少,但是這樣習慣了說一不二的人被彆人三言兩語做了主,心情估計不會太好。

林院使和小師兄都是太醫院的人,他再不悅也不會明目張膽拿他們如何。隻有自己,即使得了皇家庇護,終歸每天還要回到他身邊,他拿自己如何可太方便了。

為今之計,也隻能硬著頭皮把自己多摘出去一點。

至於他能信多少,就再說吧。

薑月打定了主意,準備硬著頭皮演下去。

她剛要驚訝,一道低沉的嗓音從耳畔傳來:“林院使今日倒是有空閒。”

林院使剛要開口,沈懷玨生怕師父把自己舉薦的事說出來,立馬接道:“大人有所不知,師父近日在為貴妃娘娘征用女醫,已尋訪民間多時了。”

這話半真半假,林院使確實在尋訪女醫,但也隻是在京城有名望的醫學世家中尋找,如果不是他極力推薦,是不會來到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醫館的。

說完,他低下頭,不願與這目光深邃的青年對視。

陳洛川嘴角微勾,笑意卻未達眼底,他仍然沒有表態:“這位是…沈太醫?我記得你。”

沈懷玨和薑月齊齊心頭一跳,他們也隻有過一麵之緣,他竟能記住自己/小師兄,會不會是那時就起了疑心?

兩人都不是心思深沉之輩,在突如其來地壓迫感下,兩張玉雕似的麵孔都露出了一絲裂紋,顯得出奇的相似。

看著兩人這般默契,陳洛川劍眉微挑,麵色不虞。

林院使好好地跑來一家開了不到一年的小醫館,要收一個隻出診過幾次、毫無名氣的女醫……嗬,這兩個人倒是想得出來。

他雖不懂醫術,不知道醫者之間是如何判定對方水平的,但太醫院也屬官場,林院使身居高位,要尋一個合適的女醫,有的是底下人層層舉薦,夠他挑花了眼。怎麼可能還需親自跑來民間考察?若說沒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他是萬萬不信的。

陳洛川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

他越看沈懷玨越覺得紮眼,想起那日薑月莫名在明見梨的保護下被刺客重傷,也是這個年輕太醫來府上看的診。

這二人會是什麼關係?

據薑月說,她是孤女,自幼在師門長大,從未下過山。她能認識的,也隻有同門的師兄了。

這麼說,瑤台滅門,並非隻有她一人活下來?

陳洛川眼神一暗,想起當日薑月孤身一人跪在馬前的樣子,腦中閃過無數種猜測。

或許沈懷玨當日僥幸並未在山上,或許薑月並不知道他在彆處躲著,又或許…薑月明明有這個師兄在身邊,卻沒有讓他現身。

他站起來,走到薑月身後,看著她微微僵硬的肩膀,惡劣地停頓了片刻,才道: “承蒙林院使不棄,我與夫人自然不會推辭。”

沈懷玨鬆了口氣,陳洛川既沒有看出他和師妹的關係,也沒有拒絕讓師妹進宮,真是太好了。

林院使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老人家飽經世事,自然看出這錦衣衛並不情願放妻子去太醫院,不過他最終能分清利害,倒也無傷大雅。

但林院使也有些奇怪,他這新徒兒看起來一派沉靜,明顯是潛心醫道的文弱女子,怎麼會和這樣凶煞之人攪和到了一起去?

本來他見沈懷玨對這小姑娘推崇備至,是想撮合一二呢。

林院使略感遺憾,轉念一想,錦衣衛那樣的酷烈脾性有幾個女兒家能受得了?若沈懷玨當真有意,等他們日後分道揚鑣,也不是沒有機會。

林院使越想越覺得可行,本朝民風開放,對再嫁女子並沒有什麼偏見,這錦衣衛也是個不懂事的,進太醫院這樣的好機會居然還要猶豫,一看就不夠體貼妻子,何況又是天差地彆的兩個人,這日子過不長久。

陳洛川不知道麵前的老者在想些什麼,隻覺得他的目光中似乎漸漸摻雜一些不友善的東西。

他並沒有任何意外的感覺,朝中官員或多或少與錦衣衛有些過節,不是自己便是親朋好友,林院使或許是想到了不開心的事情。

薑月從他開口說話起,心裡就覺得不妙。

他的驚訝和一點點氣憤都恰到好處,似乎真的相信了這隻是個令人不悅的巧合。

若他不記得小師兄也就罷了,可是現在破綻都擺在了明麵上,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一點也沒有懷疑?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到回府後。陳洛川還有些公務要處理,摸了摸她的頭發便進了書房,似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薑月獨自回到臥房,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撲進柔軟的素色平羅被褥,一頭烏發微微散亂,有些茫然。

事情明明很順利,陳洛川似乎真的被她騙過去了。

可是她心裡反而沉沉的。

其實她希望他能發現點什麼。

這些日子她雖然也惹過他生氣,但那些事情大多不是她有意犯錯,他為她打開的底線,其實隻是接納了她相對安分的一麵。

對於陳洛川這樣的掌權者來說,願意縱容她的性情,不要求她迎合他的標準其實已經難得,但她還想知道,如果她做了明知故犯的錯事,他會怎樣對待她。

那日小師兄告訴了她全部的真相,要像皇帝拆穿仙師煉製的丹藥其實是害人之物,她攔住了他的想法,其實並不隻是擔心小師兄的安危。

隻是那時這還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快到連她自己都沒有抓住。

這三個月裡,她都在思索弄死那仙師的辦法,終於發現似乎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那丹藥之毒是慢性的,剛服用後還會使人精神亢奮,連脈象都有力許多。

瑤台山那位發現丹藥有毒的師祖試了很久的藥,且每日勤於保養,杜絕了一切其他可能損害身體的行為,這才確認了丹藥的毒性。

所以明明天子的身體已經日漸虛弱,仙師卻可以說成是國事操勞,更需要仙丹保養。

可是即使她將師祖的病案取出來,隻要那仙師說,這世上隻有天子才能承受住仙丹的福澤,她就無計可施。

天子偏聽偏信,那仙師能依仗著天子的寵幸與錦衣衛分庭抗禮,絕無可能被她這樣空有醫術、毫無根基的醫女撼動。

除非……天子崩於仙丹。

煉製丹藥對她來說並不算難,她甚至可以煉製出藥力更猛的,使人吃了立即飄飄欲仙,毒性自然也更大,服用幾次後便會在極度欣快中喪命。

若天子以這種方式駕崩,所有人都會知道是仙丹的問題,仙師會和她一起被問罪。

天子昏庸輕信,才讓那仙師勢力強大,為所欲為,動動手指便能滅了她滿門,說到底,天子才是她最應尋仇之人。

有了這個想法後,她甚至不再和陳洛川提起報仇之事了。錦衣衛之前想聯絡師叔,想走的應當也是勸諫的路子,隻是錦衣衛與自己相比固然簡在帝心,但與那仙師比起來,恐怕還差著分量。

旁觀者清,她能看出皇帝對錦衣衛的看重是出於對他們能力的需要,但對仙師的寵幸卻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

隻要天子活著,仙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決不允許任何人戳破的長生夢。

她自幼長在山中,除了師門是什麼也不看重,計劃弑君隻讓她覺得頗有難度,卻不會有什麼道德上的負擔。

可是陳洛川不一樣,錦衣衛是天子手中最忠誠的刀劍,絕不會讚同她這樣的想法。

薑月趴在軟枕上,發現這隻枕頭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扔到了一邊,伸手去抓另一隻。

如果陳洛川一直被蒙在鼓裡,等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會是什麼反應?

薑月有些不願去想,索性真到了那時候,她大仇得報,了無牽掛,也要被問罪處死了,他就算再生氣,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