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兩日時間,施挽月沒想到自己還成了宸王府的常客。
隻是今日這王府的氣氛似乎有些非同凡響。
侍衛們駐守在屬於自己的崗位恪儘職守,婢女們也紛紛低著頭掃地,這本該是一片鳥語花香花紅柳綠的地方,卻硬生生給這些墨守成規的人整出了些了不得的凝重氛圍。
她同容箏在林灣牽引下,七彎八拐地繞了兩三個園子和湖景,來到宸王書房門前站定。
“施公子,容道長。”林灣恭恭敬敬地跟二人說,“請二位在門外稍等片刻,屬下先進去跟王爺通報一聲。”
一日不見,宸王還是如此大的排場。容箏攏著袖含笑不語,又去看起了停在枝頭嘰喳的鳥。施挽月瞥他一下,回過眼來稍稍頷首,說:“好。”
林灣推門而入,施挽月見那容箏一進王府就又百無聊賴下來,忽的起了些好奇心思,問:“我倒是還沒問過你,你這麼一個處事圓滑的老狐狸,怎麼會從王府被趕出去呢?”
宸王也是個要麵子的人,對於治好女兒的恩公,他就更不該輕易行出如此過河拆橋之舉了。
“想知道啊?”容箏側眸瞧著她笑,眸中淺淺揶揄,“其實也沒說什麼,我不過是告訴他,我算出他今歲將有一劫,還是大劫。”
“我還以為他有多崇敬你。”施挽月見林灣出來,壓小了聲音,拿蚊子嗡嗡的聲音嗤笑道,“原來也同彆人一樣,隻當你是個江湖騙子。”
“信則有,不信則無。”容箏也轉過眼去,笑意輕的很,“道非常道,言非常言,有人不能接受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他倆眼觀鼻鼻觀心地打完啞迷,林灣正將房門敞開想將二人好好地迎進去。
“二位大人,請吧。”
二人跟在林灣身後進了屋,這是施挽月第一次進宸王書房,沒想竟如此彆致大氣。率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幅拿燙金正楷寫出的《海晏河清》,被拿畫框裱了,正兒八經地掛在對門的牆麵。
林灣撥開珠簾,引著二人往西麵走,珠簾如碎玉般自眼前輕晃,施挽月走在後麵,見那屋頭裡擺了一個巨大的紫檀木書櫃,一整麵牆滿滿當當堆得都是古往今來的四海名書。
“小友,容道長。”那負手而立的宸王轉過身來,眼中露出了深切的笑意,“彆來無恙啊。”
宸王對於這個給他命裡憑空多設一道生死坎的人顯然是沒什麼好氣,但許是礙於施挽月的薄麵,他並沒有將此表露得很明顯。
隻是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始終都是看著施挽月的,他那雙眼睛深得像寒潭,裡麵裝得全是陰謀算計,一看便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倒是給施挽月看得一陣惡寒。
施挽月朝他拜了一禮,餘光瞟到容箏也有模有樣地學了,她唇角泄出絲微薄笑意,說:“不知大人今日喚我來,是為何意?”
“小友初入江湖,一上來便攤上了本王宸王府這麼大的麻煩,若有時間,本王還真得好好謝謝你。”宸王客套了兩句,狀似不經意地感慨道,“但本王見你無依無靠,身若浮萍,竟然沒個人照拂——真要纏上了江湖裡的腥風血雨,怕是要舉步維艱呐。”
施挽月隱約已經察覺出他話裡含義了,並沒有接茬,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等。
果不其然,宸王無奈地搖頭歎息兩聲,便抬起眼來直直地盯著她,說:“小友為本王宸王府座上賓,小友之困境,便是本王的困境。朝引至寶已經歸位,小友慧心巧思更令人動容,本王向皇兄引薦了你,皇兄聽了你的事跡也是讚不絕口,不知……”
窗外鳥叫清靈,施挽月心止如泓,摩挲著指尖,隻覺病中頭重腳輕,卻還要打樁似得站在那兒等他說完。
“如今江湖與朝堂兩生和氣,小友鋒芒漸起,今後江湖之路怕是不會太平。但本王也願助小友一臂之力,”宸王濃黑的眼睛就像一捧寒潭惡水,緊緊地盯著施挽月,說,“不知小友可願接受這份禮物,在江湖上立下隻屬於你我的規矩。”
這是要拉幫結派了。
施挽月心中不恥,麵上卻沒有分毫表露出來,她從容不迫地挽起腰際那枚雙龍紋玉佩,毫無瑕疵地說:“能得王爺賞識實乃在下平生之幸,玉在人在,王爺恩不敢忘。但在下出山隻為尋友,來日尋到了便還要回去過優哉遊哉的清閒日子,在下散人一個,實是難當大任。”
“這樣。”宸王麵露遺憾,卻也知道需得穩中求進,慢工出細活兒,他們江湖人都有江湖人的傲氣,這事急不得,“既然小友心意已決,本王便不再相勸了。其實今日本王請諸位來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他語氣莊重許多,眸光滑到眼尾,示意林灣:“去,將另外二位公子請進來。”
那倆人不多時便進來了,施挽月側目一瞧,竟還是昨日的陣容——隻見進來這二位風姿凜然、緩步如雲,赫然便是那榜上有名的林瀟音與陸柏舟。
他二人與宸王見了禮,又同施挽月二人點頭一笑,便問:“不知王爺今日喚我們來,是為何事?”
“在場諸位皆為英雄豪傑,本王便直說了,”宸王開門見山,揮手屏退了下人,“本王想知道,諸位對碧玉山莊了解多少?”
林瀟音與陸柏舟對視一眼,斟酌著答道:“大戚建立前,上京曾屬江湖地界,傳聞碧玉山莊是百年前碧玉氏一族的隱居地,後麵戰亂動蕩,遷徙間留下了許多寶物……但卻不知為何每每有人想要進去尋寶,便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傳言……說是鬨了鬼。”
“不錯,去者竟是無一生還。”宸王頷首,目露沉思,“自先帝將其列為禁地後,周邊百姓為防禍及自身,每隔半月便會進莊供奉,也唯有他們在帶入貢品時還能安然無恙地出來。可衙門接到通報,今晨前去供奉的人,卻沒有出來。”
“是七十年來皆由一脈供奉嗎?”施挽月問。
“是。”宸王應道,“供奉一脈乃東市程氏,屠戶起家。”
施挽月頓覺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冷了下來,她雙唇微張,動了動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想造化弄人,如今女兒被捕去六扇門複審,若知曉了父親生死不明的消息,又該有多麼悲痛欲絕?
她手指不受控製地抖著,被容箏貼近了寬袖,伸手不著痕跡地輕輕捏了捏。
施挽月避開他的手,掐住了指尖,強自穩定下心神,說:“所以王爺今日召我等來,是為探尋碧玉山莊一事。”
“小友神思敏捷。”宸王讚許道,“今晨衙門接到報官後便派人前去碧玉山莊一探,一共十七人,皆是捕快中雷厲風行的好手,卻直至此刻都沒有一星半點的消息傳回。本王疑心,是已然覆沒了。”
真是好心計啊,朝廷連錦衣衛都沒有動用,單單隻讓了處理民間事的六扇門捕快前去探風,如今見沒有消息傳回,便又想讓他們江湖人打頭陣。
如若有進展,便是解決了困擾大戚七十來年的問題,若沒有進展,反正死了傷了,朝廷也不損失什麼。
施挽月這心裡通透得跟個明鏡兒似的,但事關程鶯鶯,那女子泫然欲泣的眉眼直至此刻都能浮顯在眼前,她著實無法做到坐視不理,且萬一誤打誤撞摸到了師傅的線索……
那老鬼一生放縱,行事全憑隨心所欲,他若對碧玉山莊真的感興趣,區區“禁地”決計攔不住他。
施挽月這邊暗自思忖,卻沒料到林瀟音倆人竟然也有為宸王衝鋒賣力的勁頭,他攥緊扇柄,說:“所以王爺為今之計,是想讓我等去探一探虛實。”
“本王正是此意。”宸王上位者當久了,使喚起人來臉不紅心不跳,仍舊是那般沉穩自如的作派,“事成之後,碧玉山莊謠言不攻自破,莊內的寶物也歸諸位俠客自行分配,朝廷絕不插手。”
約莫是這最後一條動搖了二人,林瀟音與陸柏舟相視一笑,朝宸王再行一禮,道:“我等定不負王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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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挽月渾渾噩噩地應了,出府時被容箏牽著,與林瀟音二人隔開了距離。
此刻渾身上下冷得厲害,出府吹了風更覺寒涼,相比之下這手就更顯灼熱,鬆鬆一圈環在她腕間,柔潤地貼著她像要將她化掉一樣。
她蹙著眉剛想撇開那隻手,便被容箏極有分寸地收了。
“此行你不可去。”容箏低眸瞧著她,“碧玉山莊深不可測,背後還不知藏著些什麼妖魔鬼怪,你如今身體抱恙,拖著這副殘軀病體要去闖那龍潭虎穴?到時彆說程姑娘的父親了,你自己有沒有命活著出來都不好說。”
“你我相逢不過一日未足,道長,你怎便突地擔心起我來了?”施挽月越瞧他那雙眼睛便越覺得目眩神迷,乾脆閃開了眼睛不再去看,“素昧平生的,不合適吧。”
“要去也行。”容箏不在意她的冷嘲熱諷,攏著袖悠悠道,“帶上我。”
施挽月這回是真被他說愣了,她想這道士腦子被驢踢了不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己都說了那是個龍潭虎窟刀山劍樹,還非要跟著她去趟那攤渾水。
她怔了須臾,越想越覺不對,抬起眼來細細打量他,忽地哼笑一聲,說:“莫不是那碧玉山莊裡有什麼寶貝,讓道長如此發了狠地惦念?”
那雙眼睛實在攝人心魄,垂眸看她時眼尾延出了細細的褶痕,那弧度鋒利,連帶著掩映其中的紅痣都被襯顯得危險起來。
“本道長昨夜便說了,”容箏唇角的弧度稍稍減淡,聲音雖小,卻不容置疑,“我與你有緣,非黏著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