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映入那眼裡(修) 容箏被人從背後……(1 / 1)

花窗外透進的日光啄到了眼皮,樓外小販吆喝的叫賣也越發刺耳,擱在床沿的手指沐浴在陽光裡輕輕一顫,隨後像是終於從那朦朧的黑暗裡逐漸走出般,施挽月睫毛掀動,緩慢地睜開了眼。

她腦中昏沉,意識不清,有那麼一瞬間根本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地。樓外的喧嚷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周圍的環境亦是陌生到讓她感到迷茫和恐慌。

施挽月抬手遮住了刺眼陽光,感受著睫羽刮在手背帶來的癢,怔怔地盯著頂棚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微歎一聲,指尖用力掐住了床沿,借著那股力坐起身來。

濃黑發絲如墨垂落,施挽月撐著疲乏的身子打眼一看,油燈已經燃儘了,這屋內杳無人跡,甚至靜得落針可聞,靜得她心中無端生出種空蕩蕩的失落來,也不知在等著什麼人,期待什麼事。

孑然一身罷了。

她習慣性地率先找到了佩劍的位置,待看到沉瀟穩穩被放置在桌上時,這才覺得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挪到床邊,慢悠悠地穿了鞋。

桃木窗的窗紙在陽光浸染下顯得很薄,屋外掛的紙皮燈籠也隨著微風陣陣而輕微晃蕩著。

這一睡,竟然已是晌午了。

施挽月穿戴整齊,拎著沉瀟拉開屋門,心想下一步可以去朝雲閣再喝口茶,順便探探碧玉山莊的消息。

走至二樓梯口,許是被強光刺到了眼,施挽月垂下眼輕眨了一下,再抬起的時候,那點白色光影自遠處越來越清晰。

樓下人聲鼎沸,濟濟一堂,卻有一高挑身形孑然而立,涇渭分明地隔開了所有嘈雜與叨擾。

容箏依舊如昨日一般著一襲潔淨白裳,隻是那頭本該簪起的白發卻被漆黑的發帶高高束起,宛如毫無生氣的瓷偶被賦予靈魂,終於添上了僅屬於他的印記——也終於讓人能夠忽略掉他眼中空蕩的死寂,恍然大悟地回想起,他也不過才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人。

風動簷鈴,容箏倏然似有所感,低垂的雪睫輕微顫動幾下,隨後仰起臉來,望見了她。

他抬起眼眸,點漆般的瞳孔猶如綻放出了兩朵漆黑的罌粟,而那罌粟的花心裡又映出了兩個小小的影子,盛放在他緩緩漏出的笑意裡。

施挽月窒了一瞬,搭在扶欄上的手不自禁蜷起了一些。

她被裝進了這雙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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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讓一下。”

旁的人仍舊在各乾各的,沒有誰會注意到她這點微小的改變。施挽月稍稍側身給後麵人讓了路,站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投落下去。

容箏正從小二手裡接過一個盛了不知什麼湯粥的碗,撥弄了兩下湯匙後,似乎是被邊沿燙到,他趕忙將碗放到最近的一張桌上,搓著手指湊到嘴邊吹了吹。

這吹著吹著,又抬起了眼來,注意到施挽月在看他,他支起手朝她懶散地揮了揮,隨後又動了兩下唇。

施挽月稍稍眯起眼睛,覺得那唇形看著像是在說——“過來”。

鬼使神差地,她邁開步子走了下去,心底竟然隱約生起了一種慶幸之感。慶幸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是慶幸自己生病時也會有人惦念,還是慶幸容箏沒有趁著她病卷著她的錢跑路……

還是慶幸,自己終於沒有再被拋下了。

“施小公子,這一覺睡得可好啊?”容箏斂袍坐到長凳上,輕輕撥弄著湯匙,似乎在給湯散熱,“大中午的,太陽都曬屁股了吧。”

“曬哪裡就不勞您操心了。”施挽月目光繞著他束起的發裡裡外外看了幾個來回,將佩劍放下,說,“這是什麼?”

她下巴微抬,瞧著那碗湯。

“白術附子湯。”容箏將湯匙放下,指尖搭在碗沿推過來一些,“白術十五克,附子九克,特意去藥鋪掃回來讓店家煮的。怎麼樣,本道長貼心嗎?”

“容道長倒是難得乾件人事兒,多謝了。”施挽月點了下頭,坐下正準備將碗接過來,忽然又將目光稍稍抬起了些,迎著容箏一臉“快誇我”的驕傲神情,麵色古怪地問,“你這藥材……花的是誰的錢?”

“你吃的藥……”容箏麵色無辜,純白的睫毛抖啊抖,“你說拿誰的錢?”

“……”施挽月想起那本就所剩無幾的銀兩,一瞬間起了一種想把他掐死的衝動,“不過是受了些涼,吃什麼藥?”

“受涼?”容箏攏著袖冷笑,“若光染了風寒也就罷了,又是淌冷汗又是吐血的,沒直接轉世投胎真是不錯了。”

“吐血?”施挽月眉微蹙,麵色更白了幾分,“我昨天……”

她恍然想起昨夜裡的一些情景,那時候她看見了一雙眼睛,不是師傅的眼睛,卻分明是這臭道士的……她怎麼會把師傅認成他?

隻覺得意識朦朧間,似乎有個人替自己輕柔地撫去了所有痛苦,令她慢慢平和下來,直至安睡……還有身上的衣服呢,又是誰換的?

“你啊,是練功練的走火入魔了。”容箏悠悠地倒了茶喝,“內息不穩,心法紊亂,若非本道長及時趕回,你真是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我修煉的心法路子奇特,你若妄自插手,我更有可能爆體而亡才是。”施挽月耳垂滾燙,她掩飾般地低下頭去,舀了勺藥湯吹涼,然後抿了一口,“原來昨天那股內息是你的,可我初次見你,卻並沒有探到你的內力。”

“隻是不用,又不是沒有。”容箏放下瓷盞,抬指抹去了唇邊水漬,“再奇特能有多奇特,本道長道心海納百川,還治不了一個小小的你了。”

雪有生乃天下至陰之法,需在冰天雪地中領悟雪之生意方可煉成,普通人哪怕僅是沾個皮毛都有被凍成冰雕的風險,更遑論強行與她內力碰內力。

施挽月不欲探究他身份,更懶得與他解釋心法特殊之處,低下頭安心地喝藥。

小二端了個盤走過來,對容箏說:“客官,您點的牛乳。”

“多謝。”容箏稍稍頷首,將牛乳也一並推了過來。

眼前被擺上一隻冒著騰騰熱氣的瓷罐,施挽月剛喝完苦澀湯藥,聞著罐裡飄出的奶香隻覺芬芳撲鼻,沁人心脾。

可她心思才剛剛活絡起來,便想起自己日漸見癟的錢袋,隻覺落下的心終於死了,麵如死灰地問:“不好意思,這……能退嗎?”

容箏眉微挑,小二接觸了他目色,立即心領神會地改口道:“哦是這樣的客官,昨天夜裡出了命案,掌櫃的感謝您維護住了咱家客棧的名聲,特意囑咐送來的。”

“這樣……”

施挽月心生感激,病中混沌也沒想多,道了句謝便將牛乳接過抿了一口。濃醇的奶香沿味蕾下滑,連帶著她滿身的疲憊似乎都被這股暖意驅散了些。

她捧著罐兒小口小口地嘬,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來,隻是那股子滿足勁兒還沒過去呢,便聽客棧門口一陣騷動,有列人推搡開喧嚷的人群,徑直走到她麵前。

施挽月身前光影交錯,她眸光微動,慢慢地掀起眼皮。

“施公子,”卻是宸王手底下的侍衛林灣麵容嚴肅,帶著隊下屬行至她桌邊,“宸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