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尋師遇奇案(3) 施挽月拎起……(1 / 1)

施挽月拎起胭脂盒晃了晃,眾人便知道她有所發現,紛紛過來柳樹下。

“對對,正是這味道!”胭脂被拋到魏無極手中,魏無極掀開蓋子一聞,便呲牙咧嘴著死死蓋了回去,“我多情劍不說萬花叢中過也算是閱女無數,碰見的姑娘哪個不是芬芳撲鼻的?這胭脂也不知是哪裡做出來的下等貨,難聞死了!”

施挽月不做理會,目光越過眾人,見那江湖騙子正提溜著衣擺,蹲在岸上數螞蟻。她嗤笑一聲,回過眼來問:“今夜可有婢女未歸閣嗎?”

韋婆婆叫來婢子核對了一下,神情凝重道:“確實失蹤了一個叫萍兒的,是一月前郡主外出遊曆遇見的,帶回來時身上有傷,且身負奇香……不過卻不是這胭脂味道,應是她的體香。”

“體香?”魏無極嚷道,“婆婆您可不要睜眼說瞎話,我撞見時她分明渾身都是這餿味兒!”

“老奴不敢胡言。”韋婆婆轉而麵向施挽月,“施公子,敢問這萍兒,可有什麼問題嗎?”

施挽月雖是六個江湖人裡唯一沒有聲望與背景的,但這短短時間裡,她所展現的實力才智無一不令人折服,此刻她儼然成了眾人中勘破奇案的主心骨。

“胭脂是萍兒的,傷卻是死者的。”施挽月拇指摩挲著樹根,樹皮外滲出了小麵積乾涸的血跡,感歎似的說,“一男一女,一死一丟,撲朔迷離啊。”

“是啊!”翟景也道,“這二人究竟有何關聯?”

“你說這失蹤的萍兒,”莊壽掐著下巴搖頭晃腦地分析道,“會不會就是剛才傷了那妖……同塵道長的那盜寶賊啊?”

雖因容貌被眾人惡意揣度為“妖物”,他卻生得與“妖”的醜陋詭異搭不著半分關係。相反極為昳麗,甚至美得驚人。

容箏的肌膚薄而淨透,指骨間的脈絡清晰可見。那副皮囊生得像是老天獨賞,斂目垂睫時宛如一瓣悄然落下的雪,抬眸靜望時卻又似深邃濃重的墨。

明明是一雙合該含情的桃花眼,從他眼中卻窺不見半絲波瀾繾綣;唇角卻是天生微彎,不笑也似笑,像是隨時隨地含了一股譏嘲眾生的輕慢冷淡。但配上那雙一潭死水般無欲無求的眼睛,看久了就有些……讓人脊背發寒。

此刻他攏著袖慢吞吞地從坡上走下來,接觸到眾人鄙夷眼神也恍若未覺。隻是當那滿目的流光輕悠悠地勾轉到誰身上時,那人保管就得被他死氣沉沉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隨後狼狽地挪開眼去。

他隻能無辜攤了手,說:“你們都看我乾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隻是出來起夜,正巧撞見有人鬼鬼祟祟的而已。他蒙著臉,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砍了我一劍就跑了。”

病症並未成為容箏皮與骨的阻礙,反而為他添色臻彩。勾魂奪魄的韻麗襯上這樣蒼白易碎的顏色……

看著就是一副短命活不長的脆弱樣。

施挽月還記著他摸她錢袋的事兒,她唇角上挑,涼颼颼地說:“也不知是誰鬼鬼祟祟。”

“施小公子。”容箏背著昏光,垂眸看她時眼皮內褶沿出一顆極小極鮮明的紅痣。他微微一笑,便將死水漾出了漣漪,“不要以為你一表人才我就不會對你動粗,你看你那細胳膊細腿,弱不禁風的,還真不一定打得過我。明明是個男子,卻比一些女子的體型還嬌小,才勉強到本道長胸口——一定是小時候家裡沒給喂飽吧?”

有時候施挽月就挺希望他閉嘴的,畢竟是他的話,做個啞巴還好看點。

她涼涼呲牙,剛要反唇相譏“是你太高了”,腦海裡卻忽然不斷閃回起容箏的話。

“你看你那細胳膊細腿,弱不禁風的”

“明明是個男子,卻比一些女子的體型還嬌小”

“男子……”

“女子。”

……

她握緊沉瀟,豁然起身!

“我知道了。”施挽月麵向眾人,篤定道,“死者就是萍兒。”

“這……”莊壽摸不著頭腦,“事情怎麼越來越離奇了。這萍兒不是個女子嗎?可死的是個男人呀!也有可能是萍兒的胭脂恰巧就掉在這裡了也說不定呢。”

不對。

她尚且憑女扮男裝混入了宸王府,焉知彆人就不行呢?

“我們正是被性彆給局限了,陷入盲區。”施挽月急速搜刮著記憶,“江湖上有一失傳已久的功法,名為‘玉骨訣’,此功法正跟喬裝改扮一樣,能讓男人縮骨變為女子身形。且練此功法之人會身負奇香,香飄十裡。他施展玉骨訣變成了萍兒,死後,自然也就恢複了原身——這也就是那衣衫為何在他身上會顯得如此緊窄的原因。”

除開紫花不談,死者身上奇怪的香氣,正是由湖腥味、刺鼻胭脂味及玉骨訣奇香混合而成。

老鬼手劄裡記的淨是些稀奇古怪的功法,沒想到卻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就……就算如此,”魏無極是真慌了,眼下他百口莫辯,“人真不是我殺的啊!多情劍與人共修,充其量隻能奪取對方身上氣血精神納為己用,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你確實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說,隻能算個幫凶。”施挽月懶懶地抬眸掃了眾人一眼,各人麵色精彩紛呈,“不過凶手,就在我們之中。”

林瀟音扇尖輕輕抵著下頜,饒有興致地問:“哦?此話怎講?”

“多情劍不足以致命,但加上毒就不一樣了。”施挽月唇角上挑的弧度薄淡,她身形稍側,眼中如蘊神光,問,“你說呢?”

翟景眉頭緊鎖,道:“施公子何意?”

施挽月拔劍出鞘,劍尖劃於穢土,寫下章法遒勁的“香”字。劍風凜然,她霎時栽劍入土,宛如向眾人徐徐繪出了一幅曆史畫卷般,複盤起整場事件:

“一月前,男子因與人結仇重傷,為躲避仇家施展玉骨功將自己扮作了女子。被正巧路過的善良郡主撿回王府,從此當個婢女養在了府上。這期間不知哪裡走漏了風聲,他躲在宸王府的消息被仇家得知,仇家費儘心機,隻等一個機會。”

“而恰巧,宸王南下得了件寶貝,邀請神通廣大的江湖人赴宴,仇家見機會來臨,便苦心謀劃起來。隻是王府消息戒嚴,他又身在其外無法插手,當然需要人裡應外合來配合他。”施挽月稍稍一停,眼波流轉間瀲灩生輝,“那麼,他會找誰呢?”

“男子隻是個外麵撿來的流浪兒,身為婢女無法接觸高層。唯一能接觸的,便是將他救下的單純郡主,及其餘奴仆雜役。”林瀟音與眉頭擰成了個“川”的陸柏舟對視一眼,“郡主金玉明珠,乃一朝之珍寶,自然不會被些小恩小惠動搖——因此,仇家能夠買通的,隻有王府與他接觸最頻繁的其餘婢女。”

“不錯。”施挽月認可地點了下頭,手指搭著胳膊輕叩,“仇家知道一個月時間足夠男子把傷養好了,但王府看守得無懈可擊,男子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便同他一樣,隻能等待這三月十八賞寶大會的來臨,再趁王府開宴迎賓的當口,趁亂逃脫——這是男子唯一的機會,也是仇家的。”

施挽月停下來喘了口氣,隻覺得不知是不是話說多了顱內缺氧,眼前似乎隱約冒出了什麼不屬於現場的畫麵,卻又很熟悉。但是太淡太快了,像是無跡可尋的夜風,轉瞬即逝。

她恍惚了一瞬才道:“仇家知道玉骨訣會令人形貌大變,也知道男子在擔心著他會來赴宴發現自己,所以男子一定會在逃脫時想方設法將玉骨訣的異香隱藏——那麼這便好辦了,仇家隻需買通婢女,再讓婢女狀似無意地在男子麵前晃悠,將自己教予的一套話術說出來讓男子聽見。”

“有趣。”林瀟音折扇輕搖,眸中滿是興味,“是什麼話術呢?”

“我猜,是‘這郡主不要的下等貨,劣質氣味也太濃了!’——反正隻要將‘濃’這種能夠牢牢掩蓋住他身上玉骨訣異香的字眼說出,他便一定會心動。”施挽月拔劍出土,以劍尖輕輕敲著土麵的字,嘖道,“普通胭脂香味適宜,用在他身上不但不會蓋住玉骨訣奇香,還會被緩慢融合掉。但仇家特意為他準備的‘劣等貨’可就不一樣了,這味道……簡直非同凡響。他會要來,且一定會用。”

陸柏舟思索著點頭,問:“然後呢?”

“然後便到了今日,宸王府,賞寶大會。”施挽月收劍入鞘,側眸溫柔地說,“是你動手的最佳時機。我說的對嗎?妖槍翟景。”

翟景身體陡然繃直,冷巴巴地說:“在下聽不懂施公子在說什麼。”

“聽不懂沒事,施公子教你。”風吹動著衣袖,施挽月意猶未儘地點點頭,“我路過百芳園時,你低著頭根本不是在找藥引,而是你利器殺人後留下的證據——毒蛇?還是毒蜂。蛇咬痕深,倘若是蛇方才驗屍時不會全無所覺,那麼就隻能是你的追蹤毒蜂。”

“你早早前來王府外候著,第一個通過林灣的切磋,正是等一個將毒蜂放出去的機會。眾人申時紛紛通過考核入府,而此前你在冷眼旁觀的時候,便已將毒蜂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出去尋找你那劣質品香味。”夜風漸冷,施挽月緊了緊領口,不以為意地續道,“你不知道毒蜂蜇人後落在了哪裡,也不知道憑此一毒能否讓男子死去,便隻能循著向宸王請示過的借口,來到蜂蝶最易停留的百芳園裡碰運氣。”

“並且你難得聰明一回,此人被蜂尾針蜇傷,卻因內功深厚暫且壓製住確實沒有死,隻能算個中毒虛弱的狀態。”施挽月瞄了一眼縮頭烏龜似撅在地上的魏無極,哼笑道,“但好巧不巧,讓多情劍給撞見了。陰陽調和,二陽相衝,魏無極用完人溜了,這倒黴蛋子卻因內力相撞調和不成而再度重傷……這不沒走兩步便頭暈目眩摔下去撞斷了脖子,胭脂掉出來,他則滾到湖裡,被水流送到了東邊的垂楊湖水榭。”

“若真如你所說,”翟景麵露譏諷,“方才你驗屍時怎麼沒發現他中毒了?”

“這倒是本公子的疏忽了。”話才說完,施挽月便微微蹙眉,想這字裡行間怎麼就莫名帶上了‘本公子’這樣輕狂的字眼,她不是恃才倨傲的人,“……但也是你先前逃過一劫的氣運。人死後本就嘴唇發紫,加之後頸傷痕明顯,導致我的注意力從分辨他是否中毒轉移到了外傷上,從而沒能及時察覺。並且夜裡視覺減弱,他後頸擦傷處血肉模糊,被毒蜂蜇過的針眼隱於其中,確也不好分辨。”

不多時便有侍衛來稟,自屍身後頸傷內確實發現了極微小的紅點。

“精彩。”折扇倏地抖開,扇麵後露出林瀟音微彎的一雙笑眼,“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在下,心悅誠服。”

宸王負手而立,冷然道:“事已至此,翟景,你可還有話說?”

“說?”翟景不作抵抗,被蜂擁而上的侍衛們押住了肩,哈哈笑道,“整件事情他梳理得比我還明白,我還有什麼可說?不過到底大仇得報,吾兒——你可瞑目了!”

世間最難不過江湖恩怨,個中曲折複雜又有誰能說得清。一代名俠便這樣伏法,眾人默不作聲看著翟景被押走,最後能留給他的也不過一兩聲唏噓。

“小友慧心靈台,見微知著,本王佩服。”宸王此刻倒是真心實意的讚許,他自林灣遞來的托盤中拿起枚白玉通透的雙龍紋玉佩,說,“本王這便兌現諾言,允你這枚玉佩,便是許你在上京橫行無阻。”

“不必了。”施挽月婉拒,不想趟這渾水。

卻聽莊壽驚呼一聲:“隨意來去,可包括那京中禁地——碧玉山莊嗎?”

宸王但笑不語。

“竟真可進入碧玉山莊!”莊壽大驚失色,“傳聞那裡藏著絕代名劍,還有前人留下的數本功法秘籍,卻人人有去無回,皆被那些葬身山莊的鬼魂給掏心挖肺,死狀極慘!七十年了,自先帝將它劃為禁地後,連屍骨都沒人敢去收了。”

施挽月微微一頓,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將玉佩接了過來。

這什麼破爛山莊,她也在師傅手劄裡見過。

這……碰碰運氣總好過四處亂竄吧。

“不過,”忽然有人問,“那盜寶賊呢?”

是啊,諸人麵麵相覷。凶案是結了,那盜寶賊呢?

施挽月冷眼覷著宸王,見他吩咐人將新得來的寶貝紫花小心存放好,意味深長地摩挲起指尖。

東西根本就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