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過海渡朝引 施挽月原先便覺得……(1 / 1)

施挽月原先便覺得不對,他宸王南下得了那樣厲害的寶貝,邀請了五湖四海有名望的江湖人來赴宴,卻為何要設這看起來便荒謬的三個條件?

若說要有能與他貼身侍衛一戰的實力才能踏入這恢弘大氣的王府,她能理解。起碼這很好解釋,畢竟流著皇家的血,骨子裡傲點也正常。

但這來人卻為何得是個無門無派的江湖散人,且還不能是女人呢?

起先她不明白,現在她懂了。

因為隸屬門派之人無法為朝廷所用;女人,也一向是傲視群雄的男人眼裡,最弱小、最難以成事,甚至無足掛齒的存在。

“王爺,”便見那韋婆婆身邊來了個婢子耳語兩句,她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宸王,低聲說,“想是夜裡涼了,方才側妃著風一吹受了涼,咳嗽不止,可要……”

“不過受了些涼,這便嬌嬌弱弱不能自理了麼?”宸王拂袖冷哼,“叫個大夫診診便是,本王現下還有客人要接待,明早再去看她!”

韋婆婆低眉垂眼,嚅道:“是……”

施挽月冷眼看著,涼颼颼地想。

尤其在上京這種“女子無才便是德”、隻要女人來相夫教子的地方裡,她們便更像一件輕飄飄的衣物。

在柔順的、最光鮮靚麗的時候被拿起來披在外頭展覽,等舊了、破了、穿不出去了,便被掛在落滿了灰的黯淡屏風上。

就是爛了,也沒人搭理。

魏無極被六扇門帶走,那雪人本來還因參與不進來,百無聊賴地在旁邊撿了根棍兒俯著身逗蛐蛐兒呢。待魏無極慘叫有層次地漸行漸遠後,忽然直了身子,問:“說了這麼久,寶貝呢?”

這人其實長得真是好。

皮薄骨鋒,個頭也跟頂著天似的往上躥。

此時還是夜裡,僅有紗似的月光輕輕一層鍍在他輪廓上,餘下的那點兒朦朧便叫人看不清他的脆弱,瞧不見他的蒼白,摸不準他究竟還是不是從前那個透了光紙紮般的人。

隻剩下他驀然側首時,溫和的、氣定神閒的,仿佛常年久居高位之人才能培養出的從容氣度來。

隻是那舉止行為皆有些超乎常理得簡直令人匪夷所思——施挽月還來不及想這王府裡怎的就有這麼多小寵兒輪著給他逗了,便聽見宸王對容箏還算客氣地說:“凶案之事告一段落,本王料想諸位也累了,這盜寶賊落網隻是早晚之差,依本王看,就不必再勞煩諸位出手了。”

是不必,還是不敢?

施挽月眉頭輕輕地挑了起來,之前未能理順的東西也在此時進一步明朗了。

先前她見到韋婆婆匆匆忙忙來稟的時候,便自心底生出種詭異感:這為何在至寶丟失,王府戒嚴的時間,還會有一老奴有閒心逛到那離居所甚遠的垂楊湖水榭呢?

除非,她有什麼不得不去的理由。

那又能有什麼理由逼著她、趕著她,讓她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間點裡不去睡覺,反而是去冒這個風險呢?

至寶丟失的時間段裡還活躍在宸王府裡的隻有一個人,施挽月也隻能想到一個人。

盜寶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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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將疑點都鎖定在一個人身上,那麼事情就變得好分析多了。

韋婆婆不但會武,且還是個絕世高手。

原因有三。

其一,韋婆婆摔倒時她曾上前相扶,摸到的手掌粗糙,虎口處覆有薄繭——是常年練兵器的、習武之人的手。

其二,韋婆婆既然會武,為何又在踩到石子後,裝作要被絆倒的樣子呢?且其摔倒時宸王離得最近,但先扶起婆婆的卻不是宸王,而是她施挽月。

是宸王反應不及她快嗎?

顯然不是。而是因他深知婆婆武藝高強,一時也沒預料到婆婆會真的摔倒,所以措手不及。

這簡單的兩條線索,卻說明王府上下都知道韋婆婆是在刻意偽裝。

因為隻有將自己偽裝成一個老弱婦孺、沒有威脅的樣子,才會在至寶丟失時不會引來懷疑。

這第三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當時王府裡隻是死了一個毫不相乾的人,宸王便要派人去尋錦衣衛了。那麼至寶丟失時,他卻為何能坐得那樣穩當?

除非這根本就是他在自導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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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少時身體弱,習武隻是為了強身健體,七歲那年還是沒抗住駭人的風雪,生了場病,醒來便沒了記憶。

施挽月猜想在她重現凶案時,眼前模糊閃出的景象該是她七歲以前的記憶,恍惚間她像是看見了一名女子。

那些她都記不得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聽說了嗎?一月前宸王南下清掃南周餘孽,得了一件名為‘朝引’的寶貝。傳聞此鏡具異香,能看見死人呢!”

施挽月斂目凝眉,眼神輕輕地掃過韋婆婆抱在懷中護得緊緊的金盒子。

重要的是,她從屍體衣衫裡拈出來的花,也具異香。

“大家夥都在,且都有武藝傍身,不若讓我們跟府上侍衛一並搜尋?”莊壽殷勤獻計,一副願為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模樣,“鄙人出身江湖,最擅長辨彆微小的蛛絲馬跡了。”

既然問題在“香味”,而不在物本身,那有沒有可能朝引鏡並未丟,就是他們方才看見的那枚“贗品”,而朝引鏡內藏的那能散出異香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寶物?

“不必。”宸王已有些許不耐,按著太陽穴說,“夜色已深,經此一事本王也有些乏了。不若諸位先回去休息,待寶物歸位後本王請諸位再來做客。”

老鬼還真是給她留下了很多東西。

施挽月像個冷情的看客一樣,默不作聲地作壁上觀,看著他們演完了一出刳心雕腎的戲,想:這朝引鏡還真就是枚普通的鏡子,且江湖上還真就有這麼兩株雙生花。

朝花為陽,性甚烈,聞者自斃。引花為陰,性甚柔,飄然若欲將人攜入往生之境。

合在一起,便是“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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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引花才是真正的寶物,接下來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施挽月歪了歪頭,碎發循風拂過頰側,她沒管那些人交談著些什麼,隻輕輕摩挲著指尖,安靜地想。

自己聽到動靜追去時,“盜寶賊”知道江湖人的目光全會瞄向此處,屆時眾人圍剿下身份定會暴露,所以拿著花跑得離屋頭極遠。

她跑到垂楊湖水榭,發現屍體便要即刻上稟,卻想到花有異香會暴露,遂臨時起意,先一步把花藏到了屍體上——這樣宸王也能順理成章地將花收回。

也正應了施挽月的猜想,花拿出來時,是未被擠壓過的,而死者在那坡上都不知滾了幾圈了,怎會依舊這般完整?

這說明,的確是人死後才放進的花。

隻是他們賊喊捉賊,到頭來卻又不允人發現真相。究竟是何用意呢?

王府侍衛井然有序地清理過現場,宸王接連打了幾個明晃晃的哈欠,幾人也不便再留,紛紛施禮告辭。

用意麼……

施挽月邁過高檻,目光穿過簷下搖晃的鳴鐸,一下飄了好遠。

結合先前那三條詭異的入府條件,加之魏無極被捕時曾向宸王求饒說自己並非朝堂之人,六扇門不能抓他。

她記得當時宸王回了一句:“入了我宸王府,便是破了江湖朝堂互不乾預的規矩。”

“朝廷,”施挽月唇角微彎,步伐更輕快了些,“真是好大的野心。”

皇帝恐天下人詬病,不能明著插手江湖,那麼他就需要暗中授命一個真正的江湖人,來去替他完成他完成不了的事。那三則條件,便是在篩選為朝廷做事的傀儡人選。

以致於宸王剛拿出那塊玉佩要賞給她時,她還一時不太敢接——這是皇帝透過宸王的眼睛,看中了她而拋來的橄欖枝。若施挽月所料不錯,今後還有更大的誘餌會來找她。

至於賊喊捉賊這件事,施挽月猜測是突然出現的屍體打亂了他們計劃。他們要篩選一個傀儡的資質,不需看頭腦,唯一要考慮的便是武力。

越聰明的人越難掌控,施挽月本不該成為那個傀儡。可此番她出儘風頭,紮眼到沒有彆人表現的餘地,便也隻能是她。

施挽月捏了捏冰涼耳垂,微不可查地眯起了眼,接著往下想——

那麼應是由韋婆婆這一深不可測的高手先在房梁上溜達一圈,泄點內力出去,看看誰是最先察覺到的人,爾後以“亡命賊”的身份下死手逼對方亮出所有保命絕學,以此來推測這些人的真實實力。

人隻有在被逼上絕境時,才會破釜沉舟,不留後手。

隻怕宸王也八成沒想到,最先發現端倪的竟然是那破爛道士,且便連她施挽月也沒察覺出盜寶賊的動靜。

後麵他們也定然安排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計劃,既不會暴露韋婆婆,也能捧著江湖人“各顯神通”,“尋回至寶”,以皆大歡喜的結局挑選出朝廷最優質的棋子。可惜……

施挽月下階回身,目光冷冰冰地掃向身後轟然緊閉的大門。

大家狹路相逢,殊途不同歸。

再貪心,就不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