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尋師遇奇案(2) 施挽月微驚……(1 / 1)

施挽月微驚,這一掌才蘊了她三成的內力,且觀那人身法撲朔迷離,也沒料到竟會真的傷了他。

她自簷上躍下,見這雪人尚有餘力好整以暇地撐著地麵慢悠悠爬起時,悄悄鬆了口氣。

隻是還不待她再向前,便聽陣陣衣袂翻飛之音——卻是那宸王帶著一眾家仆,和另外五個江湖人一齊趕到了。

“施三!我見你相貌堂堂氣度不凡,沒想到竟真是你做出了這等下三濫的齷齪事!王府內天羅地網,你已無處可逃了,還不快快束手——”

莊壽甫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向她發難,隻是那小眼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後,又發現這場景裡多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咦?這白無常誰啊?”

“實是誤會呀!諸位,此乃本王府上貴客——同塵道長容箏。”

宸王痛心疾首地喚人去扶他,邊向諸人解釋道,“半月前小女生了場病,病中青麵紫唇,可怖得緊。人人都說是撞了鬼,本王廣發布告,這才請來同塵道長做法驅邪,不足三日,小女的病便好了——道長,您沒事吧?”

“無妨。”

那人柔緞似的銀絲隻拿木簪隨意束了,側身立在長廊的碧瓦朱甍下,攏袖轉過了臉。

睫似枕雪,眸如點墨,容箏膚發全白,眺目遠望時純粹得近乎透明,容色雋秀,猶如高坐明堂的慈悲神像般滿斥神性。然而那長睫下的眼眸無情無欲,就這麼靜靜地、無聲無息地瞧著她——好似放走一捧塵煙般,鬆開了扣住玉環的手。

忽而有風,男子落雪似的白發被風拂起,玉環磕上腰帶,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他似是被這無聲的撩撥喚醒了,喉結滑動,溢出輕輕一聲笑,隨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

“隻是這位少俠著實憐人,追著本道長好一通毒打。若非有神仙庇佑,本道長怕是要血濺當場咯。”

“……”

施挽月銀牙咬碎了往肚裡咽,眼風作刀陰惻惻地剜向這神棍,“比不得道長清風朗月,還要向一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討要銀錢。”

說著,她慣性看向這人腰間,卻在目光觸及其左腕時倏然蹙眉——倘來時察覺的打鬥真與他有關,那麼他腕間那一劍,又是誰傷的?

施挽月猶如被一盆兜頭冷水從頭淋到腳,立時冷靜下來,思忖道:“王府布防滴水不漏,盜寶賊已走投無路,藏不了多久了。”

那絲殷紅沿容箏下垂的指尖墜於昨夜殘留的雨水中,如同美人唇上被緩緩揉開的胭脂,在水裡蕩開欲望的漣漪,飽嘗那誘惑越漫越散。

施挽月側過臉去,擲地有聲地說:“他腕間那一劍,便是盜寶賊所傷。”

容箏武功不及她,感識卻在她之上,定比她先能察覺出隱匿身形之人。那盜寶賊內力高強,她方才察覺到波動追來時,正是容箏不敵那人被刺了一劍讓他逃了的時候。

宸王見尋寶有了進展,不禁繃直了脊背,目露緊張:“哦?小友,你且細說。”

施挽月目光上抬,巡睃著夜色下空無一人的簷頂,說:“王府部署縝密,賊人隻能鋌而走險試圖以輕功逃脫,卻被這……”

她斜睨眼百無聊賴靠著廊柱數星星的容箏,勉強改口道:“被這位道長撞個正著,應是已然方寸大亂了。此刻便猶如甕中之鱉,隻能坐以待……”

“王爺不好了——”

卻見一佝僂老嫗步履蹣跚地自拱門走來,她麵色慌張,滿臉的皺紋都堆到了一起。見了宸王,顫巍巍地想行禮,卻踩到碎石險些扭了,被施挽月眼疾手快扶了起來。

韋婆婆心有餘悸地說:“多謝,多謝。”

“不必客氣。”施挽月收手,指尖正擦過婆婆粗糙乾燥的手掌,有些老繭蹭著皮膚,磨得她癢癢。

她若有所思搓著指尖,聽宸王難得柔和地說:“韋婆婆,發生了什麼事?你且慢慢道來。”

“老奴方才自水榭走過,卻發現、發現……”

宸王背過雙手,嚴肅道:“發現什麼?”

“那東麵的垂楊湖水榭裡,”韋婆婆雙唇顫抖,指著府中東邊的方向說,“死了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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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打撈上來時,已經有些僵硬。

這是位於在場諸人來說都很陌生的男子。他形容枯槁,眼球凸起,脖頸處以一個十分詭異的姿勢扭著,但軀體平順,浸透的衣服已然臟濁,濕漉漉地繃在他身上,看不出本來款式。

在場除卻施挽月半月前下山,算是個初出茅廬的江湖菜鳥,其餘人都是混跡江湖的老油條了,見慣了腥風血雨,看見屍首這般可怖也隻是麵色微變。

不過這倒也不是施挽月第一次看見死人,下山的半月裡來她也碰見過幾起江湖恩怨,甚至這具屍體比起那些都要算完整了。

隻是這衣服……為何顯得這般窄小?

“剛死半個時辰。”施挽月聞到了湖腥味兒,及隱隱約約的似是有好幾股香氣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但掉進湖裡,卻沒有掙紮的跡象,顯然是墜湖之前就已經失去意識。”

“約莫是撞斷了脖子,摔進湖裡的。”陸柏舟眉頭緊緊擰著,若不是林瀟音在場,他碰見這種臟東西定會掉頭就走,“是意外。”

“不是意外,”施挽月眼神閃爍,“是凶殺。”

她站起來,環顧四周:“水榭從駁岸突出,憑立柱‘托’在水上,為讓人更方便賞景,沒有采用繁雜的結構設計遮擋視野。臨水一麵——也就是此麵,更是設立帶有弓型靠背及圍欄的座凳,供人憑欄賞玩。”

“但這欄杆僅僅不到半人高,且府中地麵平整,打掃潔淨,也沒有碎石等會將人絆倒的東西。”說到這裡,她稍微頓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方才將韋婆婆絆倒的石子是從何而來,“這就說明,他不是在這裡撞斷了脖子,也不是死在這裡的。”

“施兄的意思是,”林瀟音探著折扇,輕輕敲了敲欄杆,“屍體是被人轉移過來的?”

施挽月俯首凝向水榭下的垂楊湖,並不說話。反倒是宸王喚來了林灣,低聲說:“去,請錦衣衛的陳指揮使來。”

“且慢。”施挽月立手攔了,“王爺不必憂慮,這雖是仇殺,看著卻不像衝王府來的。且盜寶賊還未緝拿歸案,此時若再來一撥人,怕隻會徒添麻煩。”

宸王沉吟半晌,揮手撤了侍衛,說:“那依小友之見?”

施挽月蹲身查看,屍身麵白唇紫,後頸起了淡紅屍斑,撞傷扭曲處擦破了小麵積皮肉。衣襟淩亂不似打鬥,更像在地上滾的,除卻斷頸處,再無半點受傷跡象。

她湊近屍身輕輕嗅了嗅,而後翻了他衣衫,自胸口衣襟處拈出朵綻著澄澄微光的紫花來。這花在水裡泡的濕濕漉漉,卻意外地沒有蔫吧或受到擠壓,反而仍有一股似西域蠱花般奇異清幽的香味散出來。

宸王喜歡搜集稀罕物件,見了此花,注意力頓時被引走了:“此花芬芳馥鬱,異香撲鼻,是何物?韋婆婆,拿給本王看看。”

施挽月眉間微蹙,隻覺不對,這屍身上分明還混著彆的味道,隻是在湖裡浸泡得太久,光靠聞已經辨不清明了。

“這並非湖底的泥,他失去意識跌進湖中後,定是整個身子全落在底部了。但這泥巴深嵌鞋底,是整個人的重量全壓在鞋上才會嵌入的深度——顯然他生前經過了什麼沒有地磚覆蓋,隻有泥土的地方。”施挽月探手,自屍身鞋底凹陷花紋處,勾出點深陷的泥來,問,“王爺,這垂楊湖,可是引的活水?”

“確是活水,”宸王愛不釋手地捧著花,連餘光都無暇分過來一點,“引自玉關河,自西向東流。”

施挽月瞧著他那副視人命若草芥的模樣,淡淡一哂,問:“敢問府中活水的源頭是?”

“西院,”宸王微愣,看向那畏首畏尾不敢吭聲的魏無極,說:“……侍女閣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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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府雕鑿不露斤斧,渾然天成,唯有西邊給輕賤下人們住的婢女閣外土坡險峻,不設防護。

施挽月俯身抓了一把,昨夜雨半乾,撚動時土壤自指間如碎塊般瀉出。她確認無疑,側眸睨向魏無極:“死者約莫死去半個時辰,而莊壽也恰巧於半個時辰前見你從侍女閣來。魏無極,此刻坦白,失的隻是名聲;若再隱瞞……掉的,可就是腦袋了。”

“我沒殺人!我、真的不是我!”魏無極喉間滑動,被施挽月如看死人般冰涼的眼神一攝,情不自禁後退半步,說,“我我我承認!我先前在侍女閣外,的確見著個徘徊在外的落單女子,便將她打暈,強行自她身上渡了功法。但這和此案又有什麼關係?”

他指著垂楊湖水榭的方向,聲嘶力竭地說:“眾所周知,我的多情功法隻能與女子合修,死的卻是個男人!”

這便是問題所在。

“你抓單的那名女子,”施挽月眺到湖邊邊緣處有一株繁茂柳樹,便沿著坡謹慎地往下走,“有什麼特征麼?”

林瀟音憂心道:“施兄,小心!”

施挽月擺手以示聽到。此處地勢極險,且由於昨夜下雨令土壤極為濕滑疏鬆,稍有不慎便容易腳底打滑而跌摔下去。

“特征……倒也沒什麼,因著宸王府裡人人都會武,所以這侍女不也都是穿的跟個侍衛一樣麼?沒什麼亮點。”魏無極絞儘腦汁,極力回憶著,“真要說一點,那就是她身上特彆的香!”

“……是方才那花的味道嗎——”夜裡漆黑,施挽月不意踩到顆嵌鬆的石子,險些順坡滾下去。沉瀟牢牢插入土中,這才讓她不至於摔下去劃花了臉。

“不是。”魏無極搖頭,“我記的很清楚,是一種描述不上來的,類似姑娘們用的脂粉香味。但是很刺鼻,一靠近更是十分濃鬱,差點沒把我熏死!”

施挽月走到柳樹前,抬頭端詳。柳葉柔細纖長,隨風動而輕微搖曳,便似一團淡綠的煙霧,層層障障鋪滿她眼中。

她垂下眼去,緩慢地移開腳尖,一盒嵌入土中半截的胭脂便慢慢顯現在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