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城西、城東兩處的泥像已全部繳毀。”
“城南商販聚集,藏得太深,現在隻查出一家南方來做生意的商販私藏不下百餘的泥像。”
景肆玖捏著泥像,隨著他的動作,泥像出現絲絲裂痕,卻不同於當時拿給暮沼看的那尊瞬息間分崩離析。
這個泥像在崩壞邊緣裂開表層,外麵敷著的泥土落在地上,變成灰塵在房內四處飄著,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香。
“咯咯……”
白慘的頭骨露出,景肆玖盯著空洞的眼眶處,帶著兔皮革的手套將手指伸進,曲起指節轉了轉,拿出後,灰白的皮革上沾上一層除乾澀泥土外,白中帶紅的粉末。
舉到鼻翼下輕輕嗅聞,的確是和四周氣味相同的異香。
景肆玖捏著掌下邊緣將手套摘下,將手指處包好,交代副官把這東西送到府上門客的醫者那,問清楚這究竟是種什麼玩意。
“問清楚後將消息給暮沼說一下。”
副官腳步一頓,薄唇動了動,似要勸景肆玖,最後還是沉默躬身行了個禮就辦事去了。
這種糟心的主子,真是上輩子救了他命……
季蕭銘苦笑搖頭,自己怎麼也這般奇怪,況且,王爺這輩子不也救了自己的命嗎。
春風拂過,吹動書房外的墨竹,新生的竹葉發出細小動靜,還嬌嫩的葉子被吹了下來,被帶起一段從未走過、看過的路,最後無聲挨在無人角落。
隻有季蕭銘不經意間低頭,看到那片新生的,綠意盎然的新葉。
“你可有瞧出什麼?”
上次給暮沼看病的老醫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聽到季蕭銘催促無語的朝他翻了個白眼,撚起一點點白粉中的紅芯子,放進嘴裡嘗了嘗。
進嘴不一會兒,老頭眼睛不自覺瞪大,拿了個帕子捂住嘴:“呸,呸!”
這還不夠,拿了桌上的水壺就灌水漱口,指向季蕭銘的時候手指都打著哆嗦。
“你……你和你那主子都不是什麼好貨!”
在季蕭銘擼起袖子的武力威脅下,老頭氣得臉色都發了白,嘴角抽了抽,無限悔恨被忽悠來京都的自己。
“彆磨蹭,有什麼發現快點說。”
“痞子,痞子啊,你和景……那廝一個德行,不虧是一對。”
季蕭銘覺得他說的話不太對勁,卻不知如何反駁,他和王爺的確是一對……最好的謀劃者和最鋒利的刀。
“快說。”
醫者捂著胸口痛心道,將那兩種粉末的作用一一說清,季蕭銘聽得仔細,覺得這就是普通迷藥時,聽到老頭最後說的話,倏地皺起眉,懷疑的看向老者。
“當真?”
老頭指了指一副不信自己的季蕭銘,跳腳吼道:“我騙你這事作甚,要不是我早年遊曆時遇到過,我也不一定能識出這等迷惑人神誌的上癮之物。”
“我可是親眼所見,那處村子的人因為這東西魔怔到賣妻賣女,更甚之因為過量使用成了癡傻小兒的。”
“那可是真正的人間煉獄,活人不似活人,犯罪、殺孽、買賣無時不在發生啊。”
老頭語氣頗為後怕,卻也為哪些無辜被賣的人和死去的人感到惋惜,醫者仁心,他嘗試救過那些人,可惜最後無疾而終。
“至今為止,我還沒見過粘上這玩意還能有個人樣的人。”
季蕭銘嗓音啞道:“不能戒?”
看出老頭眼裡諷刺直直透過自己,不知望向何處,語氣悠悠:“太遭罪了,戒的人都恨不得死去。”
“死都不怕,卻怕離開那玩意,季副官,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
語氣嘲弄,卻似在哀歎。
季蕭銘無法回答,他定定看著桌上的狼藉和手套上弄下的粉末,抿了抿唇,將東西包好,收拾了下桌麵,轉身離開。
“季某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季某確定,會有人不怕,且不受這東西的支配。”
青年身姿英致颯爽,長發被利落地高高束起,隨著動作和風而擺動,比柳枝還生機勃勃。
比起景肆玖這頭順利的情況,暮沼就要糟糕些……
不,糟糕多了。
她被人蒙上眼,捆住四肢,嘴上也給纏上了一圈棉布,徹底目不能視口不能言。
從被人發現到扔在這破地不知道過了多久,後背的手腕都被這石壁磨的發疼,四肢因為束縛從酸澀到充血麻木。
“滴答……”
聽到有水砸進池水中的暮沼耳朵控製不住的動了動,失去三感後聽覺和嗅覺變得更加敏銳,她仔細分辨的下現在的環境,確定看守自己的人不在後,微微動了動麻木的身子,換了個姿勢靠著石壁。
“咳咳。”
周圍又濕又悶,她喉間發癢,咳起來就沒個停,好不容易止住,後仰將頭輕撞向後麵凹凸不平的石壁,蛄蛹著腦袋將罩著眼睛弄斜。
該死,弄不下來。
嗅了嗅鼻子,周圍氣息和國子監太學書閣下暗道有些相似,卻更為悶沉。
一個人在黑暗中待久了難免思維活躍起來,暮沼大膽猜測,對方會不會在一個暗道下麵再挖一個暗道出來。
上麵是假的迷惑敵人的障眼法,下麵才是真正做壞事的地方?
沒有壓迫著手很快就恢複了些知覺,暮沼腦子轉著,手上開始嘗試動作起來,努力彎折腕處翹起指尖摩挲綁著自己的繩結。
雀伶也是在這時來到這裡的,不過他沒有嘗試靠近,不願讓暮沼發現自己。
因為暮沼被蒙眼的緣故,所以她全然不知道自己處在一個什麼環境中。
他入了夜就像之前一樣在暮沼房內等她,看過了她往日回來的時辰意識到不對開始尋人,浪費好一番功夫才發現國子監這裡的暗道。
誰能想到那些人像老鼠一樣打了個這麼深的洞。
在踏進這裡時的雀伶這麼想。
暮沼像兩人初見時被困住隨意靠坐地上,比上次狼狽多了,雙眼被蒙,嘴上也被綁了圈布,緊緊勒著她的唇,豎起的頭發微微散開,碎發隨意落在四周,太狼狽了。
可是暮沼又處在了擺滿佛像的地方,她看不見,所以不知道,她的前麵石壁之中、腳邊的四周,整整齊齊,圍著她,被人擺滿了佛像。
雀伶不禁屏住呼吸,失神的看著這幕。
“誰?”
嘗試解開手上複雜繩結的暮沼聽到一下亂了的呼吸,很短,不足眨眼功夫就消失的呼吸聲。
如果不是她瘋了,那就是有人在遠處偷偷窺視著自己。
何況,她沒瘋。
雀伶一步步踏到暮沼身邊,越過尊尊佛像,停在暮沼身前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捧起她的臉,仍失神喃喃:“好狼狽,好漂亮。”
暮沼先是被對方溫度冰的瑟縮了下,聽出了雀伶後,皺眉偏過臉躲開他的手,做法動作果不其然讓對方破防發了瘋症,暮沼聽到雀伶語氣惡劣,恨恨道:
“我本來想替你解開纏著你的繩子的,可是你好不聽話,為什麼要躲開呢!”
他捏住暮沼的下顎,將她的臉抬起,試圖透過那層歪斜的黑布看到她現在的神色。
會不會落淚呢,會不會搖尾乞憐。
“暮沼,求我。”
“你求我,我就幫你。”
偏執的瘋子。
暮沼不開口,雀伶就自己瘋,他威逼利誘不見效果,突然低頭抵著暮沼,氣息撲在她麵上,濃鬱的酒氣和苦到讓人嗅覺失靈的苦味襲來。
“把你做成蠱吧,這樣你是不是就會聽話了。”
隨著他讓人不寒而粟的廢話落音,暮沼騰地一拳打向雀伶的麵中。
“嘭……”
令人牙根發酸的動靜消失,暮沼摸黑麻利的將腳上的繩子也解開,站起身和雀伶拉開距離,將口中、眼上的破布扯下……
沒有搭理被打出鼻血的雀伶,她怔然呆愣的看向眼前的佛像,眼前石壁上滿是之前景肆玖帶來給她看的泥像,隻是比那些更精致精巧,用料也不全是泥土……
金、銀、玉身。
滿天神佛,一眼望不到邊。
腳周也被擺上,她置身其中,被眼前的一幕驚到退後,撞在石壁上無路可退,察覺到雀伶探究的目光,強壓震驚,冷靜思考眼下情況。
難怪暮沼震驚到後退,這裡的所有佛像,全部都是麵朝著她,像一個個被做成這東西的人在盯著她一樣。
“你怎麼來找我了?”
“你怎麼解開的繩?”
雀伶在暮沼冷漠的神情下覺得鼻梁又發起陣陣疼開:“我們不是盟友?找你給莫老三報仇啊。”
在暮沼這裡隻有三誠信譽的雀伶說完,她就冷笑諷刺道:“看到我被綁讓我求你才肯幫忙的盟友嗎?”
“未免也太沒誠意了些。”
還要把自己做成蠱,狗屁一樣的盟友。
雀伶不說話,暮沼不用應付他更加輕鬆,將就近的一個佛像拿起,一邊捏了捏檢查裡麵是不是頭骨,一邊走到對麵石壁前,將手上被弄壞的真泥像隨手一丟,從石壁上又拿了一個。
一扣,外麵的泥殼就落下,露出裡麵的白骨。
心中想的事情得到答案,她轉身看向用腳踹著泥像的雀伶。
“作為盟友,你是不是應該發揮一下自己的價值。”
“什麼?”
“帶我離開這裡。”
雀伶慵懶的靠在她剛剛撞到的石壁上,挑起一邊眉頭,裝作思考她話的模樣,白發白衣不似凡俗人,臉卻十分邪氣,性情也惡劣異常。
暮沼看他發白的唇瓣一張一合,語氣玩味的緩緩說道:“求我。”
“也沒用了。”
說完閃身,在暮沼眼前離開。
暮沼:……
嘖。
就知道對方盟友是假,她不疑有他,跟著他離開的路自己摸索出口。
道內比之前書閣的暗道寬敞,頭上懸掛的乳石滴滴答答地落著水,形成一片片小水潭,之前她聽到的就是這聲了。
路寬敞但十分陡,而且分路甚多,她兜兜轉轉靠自己猜測拐了三條路,現在還在道內兜兜轉轉。
再次對上分路,暮沼深深吸了口氣,準備隨便踏進一條時,聽到了不明顯的腳步聲,正轉身藏進一旁的路中,被一隻手扼住手腕。
“抓到你了。”
暮沼聽到熟悉的聲音,皺著眉回頭,對上景肆玖疑惑的視線,語氣惡劣,一字一頓道:
“王爺,真巧,這都能碰到。”
我被人綁來,你自己摸進來。
暮沼咬牙,將自己手腕從對方帶著皮革手套的手下抽出來。
“王爺知道怎麼出去嗎。”
景肆玖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鼻尖,微微抬起嘴角:“說出來怕你不信,我……本王迷路了。”
氣氛瞬息尷尬到凝固,景肆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從暮沼眼中看出了‘廢物’和‘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