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衾兒，在外麵受欺負了？”

頭頂上是院長布滿繭子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撫著懷裡不知為何哭泣的人兒。

季安衾蹭著她懷裡，嘟囔著：“沒有，我就是想院長媽媽了……”

“嗬嗬，衾兒這是多久沒跟院長媽媽撒嬌了，想家了就回來。”

“是啊是啊，衾姐姐，你想回來就回來嘛，我們也可想你了！”

從院長懷裡鑽出來的季安衾還有些不好意思，扯了好幾張紙胡亂擦著眼淚，小朋友們在那裡笑她羞。

“好啦，衾姐姐都要不好意思了。”笑臉盈盈摟過一個孩子跟他親昵般蹭了蹭額頭。

抬眸在每個孩子身上掃視一圈，季安衾眉尖翹了一下：“院長媽媽，其他孩子呢，怎麼今天人這麼少，心兒呢？”

“這不是雲總那邊安排去上學了麼，效率高，今天就能去學校了。你工作忙，就沒來得及跟你說，但是，老師那邊的電話還是填的你的……”

季安衾聽著院長在那裡絮絮叨叨，說著孩子們去上學有多麼開心，但她總有些不放心，尤其是心兒。

想起腦接口中發生的事，猛地一拍腦袋：這次從研究院出來的太著急，想問的事情也沒有問，比如，虛擬世界的人在現實中是否存在，更準確點說，就是現實中是否存在憐兒。

如果存在的話，她還會把她帶回來嗎？

會的。

她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無論那個人是不是憐兒，她心疼跟她相同遭遇的孩子，如若能遇見，她還是會帶回來。但這次她會提前說。

夜晚墨色，昏暗低沉，似要下雨，季安衾隔窗注視，福利院院子裡有一顆珊瑚閣，夜晚湮沒它夏季的深綠，單在月光下透著那麼點深紅色樹皮。

風吹的猛烈，發出樹葉摩擦的“沙沙”聲。

倏地，季安衾有些落寞，眼角壓下來，夜晚總會帶來人類內心深處的哀鳴。

尤其是在周圍安靜無聲，處於酣睡之境，唯有你一個人佇立窗邊，拎著眼角。

她在想雲溪月。

她在為她找借口，萬一雲溪月也不知道腦接口的具體情況呢？萬一她隻是程序出問題，這次就帶著記憶進去了呢？

如果想要去開解自己，季安衾知道，她有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她。

單薄身影垂落在陰影一隅，指尖勾弄著發絲，目光一幀一幀描繪著緋紅發絲在手指上纏繞，她又生出要去理發店將這一頭紅發摘掉的念頭。

“咚咚咚。”冷不丁響起的沉悶響聲，著實把季安衾嚇了一跳，順著聲源，瞬間就把頭扭了過去，穿透玻璃，措不及防與一雙深棕色瞳孔對視，是雲溪月。

季安衾很少在光線灰暗的時刻去注意她的眼睛，每次看到她，那雙眼睛總是透亮，不僅是她沉醉於這瞳色，就連光都著迷於她的瞳色。

窗外的人喘著氣，稍稍蹙一下眉頭，口型是在說：開一下門。她其實從研究院出來就想來找她，但公司有急事，不得不回去，忙到晚上，以為她已經回家了，但她在隔壁一直沒有聽到動靜，這才來福利院。

對哦，現在已經深夜了，所有人都睡著了，就連屋內的大門也是季安衾親手鎖上的。

抬手看一下表，淩晨1點32分。

雲溪月的身影隨著季安衾移動而移動，直到她們被一扇門隔開，才不見蹤影。

放緩力度，很輕的，就把幾道鎖打開，當觸及到最後一把時，指尖動作頓住，季安衾想：她這麼晚來，是為了什麼呢？

可能就是這麼停頓幾秒，足以外麵站著的人去揣測，她在這幾秒在想什麼。

所以打開門的那一刻，她說：“我是為你來的。”

季安衾愣了下，眼底都帶著驚詫，唇角欲揚不揚：她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她在那幾秒想了什麼。

這句話如果在她表白前說，可能效果會不一樣吧，不然她現在為什麼心裡帶著苦澀，比雲溪月煮的咖啡還要苦。

雲溪月不就是這樣的性子麼，什麼都說，什麼都不承認，不會承認喜歡上她，卻總是說令人誤會的話，讓她更加確定，雲溪月喜歡她季安衾。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動，那句話就這麼跌落在黑夜，隨著夜風悄然散去。

季安衾側過身，壓低聲音說一句：“進來吧。”雲溪月望著她，心裡咯噔一下，那張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情，但她就是覺得，她生氣了。

咬咬牙，抬腿走進去，門關上了。

季安衾引著她來到剛剛那間屋子，是那最後一天晚上，雲溪月睡地房間，是季安衾的房間。

可能是患有信息素紊亂的原因，她總是很克製信息素，雲溪月聞到的，隻能是來自洗乾淨的床單被罩，以及她衣服的清香。

她還在這裡暗戳戳想，以後要讓她換成玫瑰味的洗衣液，季安衾開口：“雲總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等了很久，雲溪月才開口，似是在囈語：“那句話還算數嗎？”

也是等了很久，才有回應：“算數。”

她們心知肚明，那句話是什麼，但也知道，現在並不適合提起，所以含蓄的，隻用“那”來代替。

“那你聽我解釋，好嗎？”

雲溪月靠近她，握住手腕，那指尖一如既往的冰涼。

她說：“好。”季安衾抬眼看著她：隻要你跟我解釋，我都願意去相信，因為我總是這麼容易對你心軟。

烏雲遮住月光，隻能隱約看見床沿邊斜坐著兩人。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研究院那邊會設定揣測心理弱點的程序，是這次出來後才知道的。但程序已經開始運行，不能中途停下。”

雲溪月說著，暗暗瞧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才繼續說：“我這次確實是帶著記憶進去的，也知道裡麵的一切都是虛擬的，我……”

話停在這，季安衾知道她想說什麼，但隻問了一句：“裡麵的人都會沒事嗎？”

“對，隻要適配者不在虛擬世界中，所有的發展都不會出現問題，矛盾設定隻針對於適配者。”

“那，虛擬世界中的人都是現實存在的嗎？還是說，隻有我們是真的。”

“國家生育局將所有人類的基因都放入腦接口中，遇見的都是真實存在的人，但身份設定視情況而定。”

雲溪月知道她其實想問關於憐兒的事，但還是有些殘忍：“憐兒的身份，大概隻是一個設定，是腦接口針對你的。”

畢竟這個世界很少有買賣孩子的事情了，全球經濟問題幾乎都得到保證。

夜色太深，窗外不知幾時下起暴雨，天空劃過閃電，隱約還能看見深灰色雲霧。

季安衾原本想讓雲溪月睡這屋，她去跟院長擠一擠。

但一句：“我害怕。”最終躺在她身邊。

一人一床被子，一人靠著一個邊，這種情況下，其實最不適合呆在一起，季安衾想：這簡直是折磨。

淅淅瀝瀝雨聲變成催眠曲，幻化成白噪音，漸漸的，季安衾的意識要陷入沉睡。

她挺想知道，為什麼雲溪月總是能知道她是否快睡著了，因為每次都要在這時候，湊到她耳邊說話。

比如現在她說：“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更加確定，我是因為喜歡你才靠近。”

與上次不同，這次季安衾完完整整聽清楚這句話，隨後清醒。

她又靠過來了，季安衾微側下脖子，下巴正好將將抵在她額頭上。眼睛早已適應黑暗，落在一邊側臉。

定定瞅了一會，她想：要再買一副耳釘，像之前那樣，要有灰色尖晶石。

那副耳釘買回去之後，她才知道，那是尖晶石打造的，有著屬於她眼睛的光澤。

動了動身子，麵對著雲溪月，胳膊環著腰，摟著人睡著了。

******

虛擬世界中沒能實現的早餐，在回到現實的第一天實現。

等著雲溪月從床上醒來，天邊早就泛上溫柔柔的金橘色，床邊是準備好的白T運動褲，還有一雙拖鞋。

而她那雙高跟鞋被整齊碼放在一旁。

換好衣服，躋著拖鞋來到衛生間。白瓷台麵上放著接好水的被子，擠好牙膏的牙刷。忍不住心跳一下，季安衾一直都很細心。

雲溪月從房間出來前，季安衾就跟院長講了她昨天晚上在這裡睡的事，等她從房間出來，院長麵上滿是笑意。

“來來來，月兒來吃早飯。”

“啊，我可以叫你月兒吧？”院長著實喜歡雲溪月，可能是總裁的原因，看上去不好接觸，但剛剛季安衾跟她講了她昨晚在這裡住，這距離不久一下子拉近了，開口就直接叫月兒。

“可以的。”

雲溪月麵上愣神，眼尾沾上點紅，最後一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她父母沒有去世的時候，太久沒人這麼叫她了。

“怎麼了？”

季安衾的指腹就這麼撫上，按住那片紅。她是喜歡看她眼角泛紅的，但彆人不能看到，她會有占有欲。

就著力道順勢蹭下，那層薄淚撚在季安衾指尖。

“沒事，隻是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有些……懷念吧。”唇邊是季安衾沒見過的笑容。

早餐是很簡單的粥和包子，季安衾知道她喜歡喝牛奶，特地給她熱了一杯，擺在她麵前。

“呀，月兒原來喜歡喝牛奶啊，以後常來啊，這裡的牛奶是衾兒每周專門去牧場裡現擠的，新鮮有營養。”

“嗯，常來。”說著拿眼尾瞟季安衾一眼，壓製不住的笑意，嘴角勾著，一口一口端著玻璃杯喝牛奶。

“你能喝慣嗎？會不會生病啊？”雖然是這麼說，但她可沒忘記雲溪月胃疼輸液的事，悄悄湊到她耳邊說。

沒得到答案，反而收到一記眼殺，不甘示弱般，也湊到季安衾耳邊，勾著嗓子：“阿衾親手擠地牛奶，我怎麼會喝不慣呢~”尾音還非要上翹一下，還要接著說：“特彆好喝。”像是氣泡水咕嚕起泡發出的聲音，心臟都要釀成甜的。

雲溪月滿意看著她臉紅成草莓，喝完牛奶偏還要伸出舌頭掠過嘴唇，那甜膩奶味似乎都要飄進季安衾鼻孔。

這女人，簡直就是個妖精，說好的高冷人設怎麼沒了！

季安衾憤憤不平地咬著包子，腮幫子鼓囊囊。

******

清晨一過，孩子們去上學，大人們去工作。季安衾看著校車來接走小朋友，送完他們上學，雲溪月也要去工作了。

季安衾站在她車前，半開玻璃，能看見雲溪月那雙好看的眼睛。

車沒開動，人也沒走，不知道在等什麼。

她抬眸看向蔥綠珊瑚閣，陽光穿透樹梢，卻看不到奪人眼球地丁達爾效應。她不喜歡夏天。

她忽然開口說：“那就等到秋天，等到深秋，等葉片變成緋紅，像火一樣熱情。”

等我那時，再對你說一次喜歡，讓楓葉見證我們的誠摯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