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酒勁,拾風雨終於品嘗到他渴望已久的紅唇,那雙夢裡他親吻過無數次的眼睛,正專著地望著他。
腰間和後背重新攀附上一雙溫柔輕撫的大手,花錦怡被他眼裡和嘴角的柔情攻陷。麵對這個手捧著紅心一步步向她走近的男人,她難得心軟,問道:“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嗎?”
拾風雨先是欣喜,隨後又猶豫著開口說道:“隻要你不再拒絕我,秘密是什麼我根本不在意。”
“你去將門關緊,我可以說給你聽。”花錦怡輕推他的胳膊,拉開些距離小聲說道。
意識到事情重大,拾風雨終於肯鬆開抱緊她的雙臂,打開門左右張望。
外麵圓月當空,月光柔和灑在雪地上,將四下照得清清明明,一覽無餘。
門外院外都沒人,拾風雨關好門栓緊,和花錦怡並排坐在小榻子上,但這回,他不再滿足隻和她坐在一起,還要緊緊地挨著。
兩個人足貼足、手拉手,花錦怡還在糾結從何開口,拾風雨已經心裡美得開始冒泡泡了,他感覺,隻要花錦怡彆說她其實是仙女,哪天要飛走回天庭去,什麼秘密他都能接受。
花錦怡掙脫他的手,勾起腿來,將褲腳扯起,露出那枚銅幣。
暖玉一般瓷白的腳腕上,用紅繩緊緊綁著一枚銅幣,模樣熟悉,寫著“青鱗水鏡”四字,拾風雨早已看過。
卻見她手指一翻,銅幣沿著腳腕磨過去,將腳腕兜得通紅,露出他從沒看過的一麵。
這麵是黃白色的,與普通的銅幣質地似有不同,他湊近些仔細看,上麵刻著“一世平安”四個字。
怪不得在釜窯縣時,她看了眼那光頭的銅幣就不再問,原來真正的銅幣另有洞天。
拾風雨湊得近,花錦怡的腳腕被他呼出的熱氣熏得有些癢,就好像要親上去一樣。
她有些遲來的害羞,伸手將銅幣翻轉回去,把褲腳放下,說道:“我怕掉了,綁的緊,就不拿下來給你看了。”
拾風雨乖巧坐好,伸手去夠她的手,終於得逞,他攥著小手不放,拿拇指輕輕剮蹭她的掌心。
花錦怡已經顧不得他,自顧自回憶起來:“我長在昆侖山腳下,是父母收養的孩子,這枚銅幣是我親生母親留給我尋親的信物。”
“十五歲六月初八,我的生辰,山匪屠村養父母慘死,那晚,是陸名將我救下。”
拾風雨的手一頓,蹙眉聽著。
“他想要知道銅幣的來曆,我怕我說完他會殺我滅口,就騙他帶著我往京城走,走到渾江,又遇到蒙麵使飛刀的人來劫我,陸名中毒不敵,隻能帶著我跳到渾江裡去。”
原來是這樣,拾風雨的背矮下去些,有些頹然地坐著。
陸名當時是在執行晉王給他的任務,他中了毒,又怕將花錦怡落在對方手裡後無法交代,隻能鋌而走險。
“陸名逐漸沒了力氣,隻來得及將劍給我,就消失在渾江。我僥幸上岸後被義母收養,一心遠離紛擾,安心在鏢局生活。”
花錦怡語氣平靜,因為陸名的脅迫,當時的她竟沒有過多的悲痛,後來寄人籬下在鏢局生活,更怕自己哭哭啼啼遭人嫌棄,到了現在,她感覺那晚的一切好像是心裡封印的一塊石頭,雖然沉甸甸的,但已經磨的圓潤,沒有菱角可以傷害她了。
“後來呢?”拾風雨問。
花錦怡的眼神仿佛越過了時光,語氣怔怔:“你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麵在哪裡嗎?”
拾風雨當然記得,當時他正沿著渾江的州縣尋找陸名,走到釜窯縣時,竟看到一個清秀的女子手拿陸名的寶貝沒龍劍與守衛對打,奈何對方人多勢眾,她抵不過,被死死製住。
“在釜窯縣,當時我將你從守衛手裡救出,沒想到你拔腿就跑,後來還將我的手臂割傷了。”拾風雨輕笑,其實她一直不是小兔子,更像一隻狡黠的狐狸。
“不是的……”
拾風雨一愣,看向她。
“是在潯州城,我以為你和陸名一樣是來抓我的,嚇得直接躲到風雨嶺去了。”
拾風雨沒想到竟還有他的緣故,解釋道:“當時朝中懷王正起勢,晉王無暇顧及你,隻派我這個邊緣人去那一帶尋找銅幣,然而我一心牽掛陸名,根本沒記清晉王說得銅幣長什麼樣,不然也不會拿著假銅幣回去複命,害得自己反被追殺。”
怪不得她一直提防著他。
拾風雨將她的手握在兩隻手中間,鄭重說道:“你放心,我原本隻是因為陸名才為晉王所用,如今陸名已死,我與晉王便沒有關係了,更何況如今他還在派人追殺我。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重要。”
花錦怡垂頭,感覺鼻頭有些酸澀,這些藏在她心裡的創傷和秘密,除了花知巧和林雨亭,她不敢再和任何人提起,可那是為她提供家和愛的義母和叔叔啊,她既怕他們擔心,又怕他們被牽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講。
生母留下的銅幣隱藏著災禍,她在各方勢力的夾擊下如案板上的肉一樣隻能任人宰割。
無數次的,她多希望能有一個人聽聽她的恐懼和無助,希望能有個不同於長輩的肩膀來給她依靠。
今天,她終於將這一切說給彆人聽,而傾聽的人,沒有因此而懼怕擔憂,也沒有逃離躲避,他隻是害怕她離開,甚至卑微地祈求。
如果連這樣的人都不能信任,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說出這一切。
她主動窩在拾風雨寬闊而結實的胸膛裡,閉上眼睛。他溫暖的掌心劃過她的背落在後腦,輕輕撫慰發絲,一下一下。
許久不曾流淚的花錦怡無法控製的,在禁閉的眼角墜出淚來,伴著拾風雨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她無聲地顫抖著,哭得隱忍。
“彆怕,我會永遠陪著你……”拾風雨低頭輕吻她的頭頂,在她的耳邊承諾。
這個小姑娘,十五歲時突遭變故,不得不在一夜之間長大,她將痛苦、恐懼和迷茫藏在心裡,裝作毫不在意的堅強模樣。
可她隻是一個小姑娘啊,即使是年長她兩歲、已出閣的姐姐花錦玉,都比她更天真爛漫。
“你若想回潯州生活,我就陪你走鏢,你若想找到親生父母認祖歸宗,我就為你披荊斬棘。我就是你的小尾巴,你走到哪裡我都得跟著。”
溫柔甜膩,帶著刻意的討好和調侃,花錦怡的眼淚終於止住了。
她睜開眼,拾風雨的衣服前襟印著兩塊淚痕,頭頂隨即有聲音響起:“這件衣服還是你給我買的,我最喜歡,可彆給我哭壞了。”
花錦怡嗔怪地捶打他的胳膊,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
夜已深,冬日的夜晚連蟲鳴都沒有,拾風雨躺回自己的屋裡,心臟暖和和的,根本睡不著。
他這幾日心中糾結忐忑、躊躇猶豫,多虧了今晚薑恭的那壺酒,讓他們兩個有了坦誠相對的契機,等再見薑伯,他一定要好好感謝。
次日上午,拾風雨沒有盼來心中的媒人薑恭,推開門就看見身著白衣、披著大氅的趙許正跟在花錦怡身後。
他不喜歡趙許,總覺得這人是個偽君子,即使他被傳的神乎其神,好像真是天神下凡一樣。
眼見兩人進了屋,拾風雨抬腳就要跟進去。
趙許卻拱拱手,將他擋在門外,溫潤開口:“拾兄弟,可否請你暫時回避片刻。”
不可以……
花錦怡站在趙許身後對他眨眼睛,他隻好說:“請便。”說完還不甘心,又偏過頭看向花錦怡:“昨晚說好一起走走,你們長話短說。”
趙許頷首,轉身進屋,微笑看著他,優雅地將門關上了。
這個偽君子!
拾風雨打聽過了,趙許其實年已三十,但他一直沒有娶妻。天天在軍營一眾男人中間,偶然看見花錦怡這個年輕貌美、清純可人的女孩,難保他不動心思。
拾風雨越想越氣,可惜屋內兩人說話刻意壓低了聲音,他趴在門上什麼都沒聽見。
屋內,兩人相對而坐。
“昨夜太晚,我沒來得及細問,所以今日來訪,還要錦怡與我再說說秦將軍之子的情況。”
趙許沒有拾風雨想象的逾矩舉動,客客氣氣地問。
花錦怡細細回想拾風雨說起陸名的事情,回答道:“我與他隻是短暫相遇,他沉默寡言,隻有隻言片語……”
“拾公子,你在門口乾什麼呢?”門外傳來馬老頭的聲音。
隨即拾風雨的聲音隔著門傳來:“無事無事,我掉了東西來撿。”
拾風雨氣悶,偽君子的信徒眾多,馬老頭都主動做起守門人,生怕他去偷聽,他隻好回房去等。
門外消停了,趙許淺笑:“拾兄弟有趣,與他相識後樂趣頗多。”
花錦怡笑笑並不接話,繼續說道:“鬼麵人一共九個,皆被晉王驅使,說是因為要報恩。”
報恩?
趙許嗤笑:“恐怕是曹人山先出手陷害忠良,又裝作好人對忠良之子伸以援手,騙他們為自己賣命。”
若真是如此,曹人山果真是狼心狗肺的無恥之徒。
“不瞞錦怡,我助主上起義,確實有濟世之由,但我也有私心。我父親死前心心念念為同袍翻案,我便以父願為己願,想要為十七位冤死的忠魂和其家人子嗣討回公道。”
“軍師孝義純良,真是大義之人。”花錦怡由衷感歎。
趙許眉眼彎彎,“怎麼又叫軍師,不是小叔嗎?”
他聲如清泉、姿若嫡仙,花錦怡卻感覺自己又被逗弄了,隻能嗬嗬笑道:“小叔年輕,我一時叫不出口。”
“那便叫我的名字就好,你我年紀相差也沒多大,叫小叔確實將我叫老了。”趙許溫柔淺笑,目光打在她的臉上。
叫名字更不合適,花錦怡輕抿嘴角,“那樣讓薑伯聽見我要挨打的,還是叫小叔吧。”
趙許不再強求,反正小姑娘輕輕柔柔地叫小叔,他聽著還挺喜歡的。
“我對京城勢力不甚了解,還要麻煩錦怡與我講講晉王。”不等花錦怡回答,他接著說:“可惜今日軍中還有事,明天我再來找你。”
說著站起身,將大氅搭在臂彎,等著花錦怡送他。
其實晉王的事她也不知道多少,幾句話就能說完,用不了多長時間,可是趙許已經推門出去,她隻好跟在後麵送客。
看著趙許的身影走遠,花錦怡的身後迎上來一股熱氣,是拾風雨貼上她,幽幽開口:“你放著年輕貌美的我不看,看那個老男人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