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大家都在暖和的被窩裡睡懶覺,隻有拾風雨摸索著起身,到院子裡打了會拳。
主要是,他既有點臉皮薄又有點興奮,怕被未來嶽母嫌棄,又因為自己已經住到花錦怡家裡而心頭火熱。
想起昨天傍晚,花錦怡姐妹兩人關門在屋裡說悄悄話,石崇封和他站在廊下閒談時的場景。
當時石崇封抱著雙臂問道:“我看錦怡與你也有點意思,是不是你膽小沒有問她?”
“我在京城時問過她,當時她神色黯然,沒有答應我。”其實何止隻是黯然,她還哭了。
“那你沒問問她為何不答應?”石崇封問。
“我當時心灰意冷,就離開了。”
石崇封:……
拾風雨看他一臉無奈,心裡也責備自己當時的腿腳怎麼那麼快,尷尬解釋道:“我雖走了,可時時暗中關注她呢。”
石崇封恨鐵不成鋼:“暗中關注有什麼用,你應當仔仔細細問清楚,若是當真不行就儘早放棄,若是她有難言之隱,你更要幫她一起克服。”
拾風雨十分受教,他決定看準時機再問一問,若是花錦怡還有猶豫,那他就刨根問底,誓要問個清楚、死得明白。
但花錦怡整日圍在花知巧身邊,沒有給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拾風雨真是有勁兒沒處使,隻能再找鏢局的弟兄們對打,將一身力氣用在他們身上。
初五,花知巧早早被石家的家丁叫走,又陰沉著臉回來。
叫上家中眾人,她開口說道:“晉王果然不肯善罷甘休,他不敢明著對付崇洗,就將手伸到珍寶行上,不僅京城的店鋪被尋著由頭封了門,我們去京城的人馬也已遇襲。”
“傷亡如何?”吳黑問,這次去京城由吳白帶隊,初三出發,此時剛走兩天。
“信上說五死九傷。”
什麼!眾人一驚,這麼多年走鏢,除了遇到天災之外,還不曾一下子死傷這麼多人,何況那支隊伍一共就二十人,竟折損了一半還多。
當務之急是將貨物安全帶回,再把傷員迎回來,如今天寒地凍,耽誤久了恐怕性命難保。
吳黑當即坐不住了,起身說道:“花姐,我帶著兄弟們去接應。”
他的妻子生產不久,孩子剛剛滿月,昨日眾人還去討了一頓酒,怎麼好讓他去。
林雨亭將他按在座位上,說道:“我去,錦怡跟我一起,她與晉王手下照過麵,和我一起有個照應。”
石家同樣因為晉王的突然發難犯了難。
胳膊擰不過大腿,石科當機立斷,京城的店麵不要了,雖然少了進項,但那店鋪在京城就好像是從大兒子身上伸出的把柄,搞不好反而害了他,於是安排石崇封趕往京城處理店鋪事宜。
當天中午,鏢局集結出十人的隊伍出發接應,又派了兩人護送石崇封進京。
接應的隊伍出城沒多久,林雨亭叫彆人打頭,讓馬放緩腳步退到花錦怡身邊說道:“我叫你出來是為了另一件事。薑恭寧願以獨臂之身也要追隨的人,必定非比尋常,因此我懷疑紅羽軍中有位故人。”
“林叔說的可是任柯?”
任柯,薑恭口中錦玉姐姐的父親,當年不辭而彆後杳無音信,莫非就在紅羽軍中。
兩人不約而同放慢了馬匹的速度,遠遠墜在大部隊之後,就連拾風雨都識趣地離遠了些。
“也不一定,他若與薑恭碰麵,兩人必然說起你娘,到現在已經半年過去,不可能連一封書信都不來。”
林雨亭心中矛盾,既希望那人真是任柯,能解師妹的心結,能全錦玉的父女情,九泉之下的師傅師娘也能放心。
可他卻又不願相信,如果真是任柯,他怎麼會如此薄情寡義,撇下妻子女兒二十年之久,即使得了消息也依然不願回來看看,哪怕是通封書信。
花錦怡抬眼看著前方,拾風雨跨坐在馬上,跟著馬的步伐左右搖動,開口問道:“我若去肅州,他必定要跟著我,隊伍少兩人還安全嗎?”
“這你放心,他們剛出發兩日,又壓著貨物,走不遠的,咱們馬快,用不了多久就能彙合。”
林雨亭從馬鞍上解下一隻小巧的鳥籠,扒開外麵罩著的棉布,說道:“我特意多帶了一隻信鴿,專門給你,到了肅州你便將情況飛鴿傳書送回,打探完後不可貪玩,速速返回潯州。”
“那我娘問起怎麼辦?”
“我隻說你與拾公子跟著崇封一起去了京城,你回來後也彆說漏嘴,一切看肅州形勢如何,彆叫你娘白白期待。”
花錦怡點頭答應,兩人打馬追上隊伍後,她帶好信鴿,招呼著拾風雨一道離開。
北風呼嘯,兩人騎著馬往潯州東北方向而行,沒多久風雪遮天蔽日,徹底看不見鏢局的隊伍了。
拾風雨不多問,隻任勞任怨地跟著她,風卷著雪花從北邊呼嘯而來,他便打馬走在她的左邊,為她擋些風雪。
“你不問問為何咱們倆單獨行動嗎?”花錦怡問。
拾風雨伸手將她臉上的圍布向上扯了扯,隻露出一雙眼睛,回答道:“跟你一起去哪裡都行。”
花錦怡隱藏在圍布裡的嘴角勾了勾,“手彆凍壞了。”
拾風雨癡笑,聽話地將手夾在鬥篷裡取暖。
兩人打馬疾行,趕在日落之前找到個小村莊,到房子最規整的人家投宿。
屋主是一對夫妻,那漢子將兩人領進屋裡關上門,生怕屋裡的這點熱氣跑了,才說道:“我姓高,兩位叫我老高就好,不瞞二位,我家中柴火少,隻夠燒一個屋,那空屋還冷著,彆把二位凍著了。”
拾風雨在袖袋裡掏出半貫錢來,說道:“勞煩你多燒一些,再準備些吃食,我們隻留宿一晚,明早就走。”
有錢什麼都好說,柴火少可以再去山上撿,銅板可撿不到,老高接過欣然同意,催促妻子去重新熱些米粥、煮點薑湯,他自己則去院子裡抱柴火去了。
夫妻倆忙活了半個時辰,總算將兩位客人伺候完,送到了唯一的空屋中,那空屋還是留著給兒子娶媳婦用的,一應用品俱全,對得起這半貫錢。
雖說燒了火,但屋內溫度還沒上來。
窗前的燭台上燃著紅燭,拾風雨臉色變了變,裝做沒看見,到床褥邊檢查一番,沒有什麼蟲鼠,這才叫花錦怡挨著火牆坐下。
火牆熱乎乎的,花錦怡將身上的鬥篷拆下,把被雪打濕的頭發湊近火牆烤。
“明天問問高老漢下個城鎮在哪,咱們不用急著趕路,住得舒服一些更好,反正最近氣候惡劣,肅州不會交戰的。”
拾風雨說著,將花錦怡的鬥篷仔細抖了抖鋪展開,免得雪化在上麵。
頎長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一刻都不得閒,花錦怡往邊上挪開些,低頭解靴子,“彆光顧著我,你也來暖和暖和吧。”
低頭忙碌的女孩隻露出渾圓的頭頂,拾風雨將自己的鬥篷放好,挨著她在火牆前坐下,打趣道:“還以為仙女不食煙火,原來還會關心人啊。”
這人…給些臉麵就管不住嘴。
天氣冷,不能讓他坐著過一晚,花錦怡不再忸怩,拉著拾風雨並肩躺著,土炕比床大的多,中間還能再躺個人。
紅燭的光影一跳一跳,拾風雨心中微妙,生出些奇異的歡喜來,也不知道是因為炕燒得熱還是他心裡熱,胸膛好像有團火,熱的慌。
他嘴唇翕動,沒吭聲。又過了一會,他還是沒忍住問道:“我想隻穿著中衣睡,行嗎?”
花錦怡閉著眼,睫毛卻微微顫抖,撲騰一聲轉過身,麵向牆壁,小聲說:“彆叫我知道,我管你穿什麼。”
拾風雨淺笑,花錦怡圓圓的小腦瓜埋在被子裡,黑絲如瀑,蜿蜒在兩人中間,發絲勾著圈,纏纏綿綿的朝他伸過來。
“那我吹燈了。”拾風雨起身,窸窸窣窣地將外衣脫了,隻穿著中衣,到窗前將搖擺的紅燭吹滅了。
黑暗裡,花錦怡好像已經睡著了,一動不動。
還在裝睡,誰能這麼快睡著?
他摸索著走到炕邊上,鑽進暖和的被窩,怕花錦怡拘謹睡不著覺,拾風雨背對著她躺好說道:“你彆怕,我對著門睡,誰也進不來。”
背後傳來翻身的聲音,是花錦怡重新躺平了,他彎彎嘴角又說道:“自己將被角壓好,可千萬彆著涼了。”
四下安靜下來,隻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彎彎的月牙將微弱柔和的光灑向大地,銀裝素裹、晶瑩閃爍,大地一片銀白,寂靜祥和。
屋裡,花錦怡沒有平躺,而是側躺看著拾風雨的背影,被子不算厚,鋪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肩背,又在腰窩處塌陷下去。
他一定是感受到了她的拘謹,才說什麼要看著門。
上一次兩人睡在一屋時,還是夏天去京城的路上。當時她睡得香甜,拾風雨卻坐了一晚,還悄悄出去打探過,回來後不說正事,反而說他像兔子。
今日,他說她是仙女。
總算是從動物變成了人,花錦怡心中得意偷笑,在暖洋洋的被窩裡漸漸睡去。
一覺睡到天亮,隱隱約約的雞鳴聲傳來,花錦怡睜開眼,眼前是拾風雨硬實的手臂,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鑽到他的被窩裡了。
她抬頭偷看,拾風雨平躺著,睡得正香。
還好還好!花錦怡悄悄從他的被窩裡挪出來,又貼心地為他掖好被子。
自己的被窩裡冰冰涼涼,她實在躺不下去,反正已經毫無睡意,她躡手躡腳地跨過拾風雨,開門出去了。
哢噠一聲,門從外麵關上,拾風雨倏然睜開眼睛,眼裡笑意盈盈。
他半夜就被花錦怡拱醒過,許是睡得冷,她裹著被子湊到他身邊,鼻子凍得冷冰冰的,於是他將她連著被子一起抱到被窩裡睡了一晚。
奇怪的是,窗前有燃了一截的紅燭,他將她攬在懷裡、躺在一處,卻沒有旖旎的遐想,隻有共同對抗這一室寒冷的欣喜與熱忱。
他有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瓦解花錦怡的心牆,住進她心裡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