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掩蓋笑的輕咳響起。
太輕快了,與這焦灼的氣氛格格不入,引得眾人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褚遲伸出一根手指壓著唇角,用手肘碰了碰簡珩書:“說你呢,洋人留子。”
等開完玩笑,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經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褚遲:“……”
“咳。”她又咳了兩聲。
“什麼,簡經理我不知道您也是海歸啊,我沒說你,我剛才就是隨便說說……”龍哥倍感驚恐。
他充斥著惶恐的眼睛在褚遲和簡珩書身上流轉了一圈,然後開始納悶:被人這麼說,這個褚遲看起來完全不生氣呢?
她怎麼有種事不關己看猴戲的樣子?
“又不是留子就是水貨。”褚遲擺手以示安慰。
看來簡珩書的員工不知道他是海歸。
褚遲有點高興,她後來細想了一下,這大概是因為她知道的彆人不知道,所以和彆的人比起來,她對簡珩書的了解更多。
這倒是談不上共享秘密,或許可以算是享受信息差吧。
褚遲想。
“你怎麼說話呢?”華勞斌抻著脖子叫喚起來,結果簡珩書往前邁了一步,他直接沒出息地向後一退,跌回椅子上。
他周圍有人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說完了吧?”褚遲安心站在簡珩書身後,心情美美的。
見褚遲被自己這麼拆台都能笑得出來,再加上明明自己說得那麼在理,自己的同事居然沒有個人和自己統一戰線,華勞斌簡直火冒三丈:“你以為你這樣彆人就會佩服你嗎?”
潛台詞大概就是,站在男人背後,托關係上位,狐假虎威,真不要臉。
聞言,褚遲又笑了一聲。
講真的,雖然職場性彆歧視至今仍舊存在,還是很熱門的話題,但是在她稀少的社會經驗裡還沒有真正遇到過。
剛剛華勞斌那番話,似乎是她遇到過的,最明顯的一次因為性彆而受到的針對。
不過似乎也不單單是性彆。
這個華勞斌,如果她沒記錯,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應該是看簡珩書也不順眼的。
所以大概隻是這人眼瞎,見不得彆人長得好看吧。
挺好的,誰還沒點厭的東西了。
華勞斌厭惡美,她厭蠢。
“我很欣賞你有問題就大膽提出,往後咱們一起工作的時候,大家有問題也一定要直接說。”褚遲的長眼睛盯住了他。
華勞斌有種在夜裡被貓科動物金屬色的眼睛盯住的感覺,背脊無端發毛。
“我大四的時候二十歲,因為我跳過級。工作經驗不是實習經驗,我從大三開始獨立接的項目,隻不過那時候還沒畢業。至於理工科女生的長相……你下次洗臉的時候最好仔細看看鏡子。”
“咱們往後工作還是很需要眼力的,如果你實在眼睛有問題,請假去醫院,做手術。”
一聲同樣用來掩飾笑意的輕咳在身側響起。
褚遲一抬眼,正好看到簡珩書含笑的眼睛。
她總是在這種時候移不開眼:“好了,你們還有什麼彆的問題嗎?”
整個辦公空間都再次陷入了,近乎凝固的寂靜。好似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化身成為了一棵豬籠草,剛才褚遲說來回應華勞斌的話就是一隻隻掉進豬籠草的小蟲子,被它分泌的液體浸泡起來。
消化的過程安靜而漫長,就好似有多麼艱難。
好似理解她說的話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所、所以您參加高考的時候,十六歲?”說話的人聲音裡充斥著不可置信,仿佛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說些什麼似的。
褚遲對此有些費解。十六歲考大學,應該也不罕見吧?
但是這種困惑說出口來會顯得她這個人很裝。
於是她說:“沒,沒有。”
提問的人鬆了一口氣。“那還好……”
自我安慰的話還沒說完,褚遲那脆生生的聲音再度響起了。
“我十六歲保送的華大。”
“我沒參加高考。”
滿屋子剛鬆半口氣的碼農:“……”日尼瑪,合著是個掛逼!
大草特草了,不許你說話再這麼大喘氣了。
他們孱弱的小心臟受不了。
.
褚遲摸了摸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這一屋子人也真逗,怎麼總是出其不意陷入沉默。
這種突然的沉默總是因為它們實在是太過突如其來,而帶有一股詭異,搞得褚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冷?”簡珩書低低的聲音響起來。
不等褚遲反應,他就已經轉身吩咐:“小白,你離空調近,幫忙把溫度調高一些。”
之後再轉過來對著褚遲說:“以後可以在辦公室放件外套。我那裡有毯子,等下如果你不走,我去給你拿。”
“……哦,啊,那個,我不冷。”褚遲懵懵地結巴了。
“嗯,有需要就叫我。”簡珩書朝她笑。
在褚遲正小鹿亂撞之際,忽然插進來一個弱弱的男聲:“那個,姐,我也有一個問題。”
“……不是說叫我褚遲就行嗎?”
“不不不,尊敬,尊敬您的。”說話的人座位離他們很近,皮膚很黑,頭發有些自來卷。
人家非要尊敬自己,褚遲也沒法說什麼,她隻好坦然受下了。
在接受這種來自彆人的仰視或者敬佩的時候,她其實曾經心安理得。
誰太年輕的時候不以為全世界就得圍著自己轉。
“什麼問題,你說。”
簡珩書看著她無意識撫摸著手臂的手指。
其實在他的印象裡,褚遲如今在自己領域裡,待人接物的態度,堪稱謙卑。
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過度多愁善感的,他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就好像小時候很喜歡一把小刀,過了很多年,你突然發現它生鏽,被歲月磨鈍了一樣。
她的鋒芒呢?
是時間帶走的嗎?
“就……我想看看您CG組會員的界麵,行嗎?”這男人說話越說聲音越小,話音剛落又立馬彈起來解釋:“不不不我沒有彆的意思,我就是聽說CG組有個專欄每天都會出不同的算法遊戲,我、我就是好奇那個,順便——”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也好奇會員的頁麵是什麼樣的。還沒見過,想長長見識。”
他這番話開了個頭,像是按下了什麼開關,本來因為華勞斌的陰陽怪氣還有褚遲說自己是個跳級保送的掛逼而鴉雀無聲的一窩人,突然又活了過來,七嘴八舌起來。
“對啊,姐,我也好奇,給我沾沾天才之氣兒行不?”
“我也想看我也想看,聽說那個算法遊戲最開始是Z神創立的,手速不行的都玩不了的。”
“啊啊啊,你也知道Z神?褚姐,您和Z神說過話嗎,人咋樣啊?”
“姐,你厲害還是Z神厲害,我記得Z神拉著CG組的會員挨個pk,互攻防火牆,一戰成名。姐,你是不是也是Z神的手下敗將?啥滋味兒?”
“特麼,我要是能和Z神一起比賽,被Z神乾趴下,我特麼爽死了。”
“媽的,喜歡Z爹的大算法嗎?”
“傻逼。”
……
一幫男的莫名其妙就互相罵起來了,嘴上不乾淨,臉上一個個笑嗬嗬的。
看著自己的同事這麼諂媚的嘴臉,而根本沒有人在意自己,華勞斌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嘴唇一陣抽搐:“你們,你們……”
隻是褚遲剛才的那一番話,令他腦海深處的某一段記憶閃現出來。
是簡珩書惺惺作態的聲音:“迄今為止發表過幾篇c刊及以上的論文?在校期間參加過什麼業內相關比賽,拿過什麼獎?來恒德以前,在哪個大廠實習過,與現在的工作內容有關嗎?”
結合剛才褚遲說過的那些話……
簡珩書當時,不會其實是想對他說“這些褚遲都達成了”的吧?
這個人丟失的腦子終於在這時候上線了,他好像又模糊回想起來,在褚遲宣布自己是CGAD組會員的時候,那個簡珩書好像……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也就是說,他原本是不知情的!
這更說明簡珩書一開始盤問自己的那一番話是為了給褚遲出場做鋪墊的!
可、可是能做到這些的人,確實有資格成為他們的上司……
華勞斌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羞恥轉化為憤怒,他蹭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抬腿就要走。
“欸。”簡珩書一把拉住他。“去哪兒?”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華勞斌,沒有任何溫度,說出來的雖然是疑問句,叫人聽起來卻是威脅。
華勞斌剛張開嘴,還沒想好回擊什麼,簡珩書手腕稍一用力,就給他推得一個踉蹌。
“公司不需要態度不端正,不信任上司的員工。”
被麵前比自己高一頭男人冷眼瞧著的華勞斌,沒出息地感覺到腿軟。
他莫名其妙就聽明白了,簡珩書的言下之意——再廢話,就滾蛋。
明明隻是一個分公司調來的項目經理,而自己可是從總部調過來的。
但是看著此時簡珩書那冷冰又威嚴的視線,華勞斌無端就有種感覺,自己麵前這個男人,說開除,一定就能把自己開掉。
褚遲在一旁,用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看著簡珩書冷臉——唉,誰能懂,這個男人發脾氣也真的好有魅力喔。
她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注意力用來聽技術部這幫人的嬉笑怒罵,彆的不重要,就是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詞。
“Z神……”她無意識地重複。
主要是因為她的注意力不在這裡,雖然大腦捕捉到這個名詞似乎她在哪見過,因為有一點熟悉,但是腦子全被簡珩書的冷冷的帥臉勾引走了,沒有一丁點的餘力來回憶自己究竟是在哪見過的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