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珩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褚遲的神情,金色的陽光淅淅瀝瀝從窗外兩顆梧桐樹的空隙中淋下來,她眯眼環視著這間病房。
“醫院裝修還不錯。”她說著看向簡珩書。
簡珩書略感心虛地偏開頭,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咳,好像是說普通病房沒了。”
“那這是什麼?”褚遲一臉茫然。“這兒不是普通病房?”
她再一次細細環顧了一遍這間寬敞明亮的單人病房,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那也不會貴到哪兒去的,老頭估計想對自己好點吧。”
簡珩書:“……”不好意思,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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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老頭兒,床上躺著的人突然傳出來了動靜。
“唔……咳咳咳……”人一上了年紀和生鏽了的三輪車沒什麼兩樣,剛一要動作得發出好響一番動靜。
秦老頭人還沒動,剛吸一口氣先咳嗽幾聲,於是旁邊的人就知道他醒了。
他也摘不了眼睛上的紗布,不知道自己旁邊站著人。
“醒啦,咋樣啊感覺?”
褚遲聲音響起來的時候,給他老人家嚇得一個哆嗦:“嘿呦,你在這兒呢?你不是要找小簡上班去嗎?”
“那不是得等您醒過來啊?咋樣,是不是覺得還得找個老伴?”褚遲癱在沙發裡,說話懶洋洋的。
“真正需要個伴兒的是你們年輕人,你們乾啥都得有個人說話,我們這歲數,喘口氣都費勁,說不說話能咋著啊?”秦老頭說著,還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
“誒,您可彆動。”褚遲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腳底下一絆,還沒來得及驚呼出生,就被一雙手臂穩穩接住。
夏天穿得少,她的手搭在男人的手臂上,能清晰觸摸到小臂肌肉的脈絡。
褚遲耳根一熱。
得虧簡珩書撈了她這一把。
不然她要是趁著慣性照著秦老頭砸下去,估計能給他砸個肋骨骨折。
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住院半永久的秦老頭頂著紗布和褚遲嘮嗑:“我說話你聽見沒啊,找個說話的人!”
“得了……”
“您放心,有我呢。”簡珩書忽然開口。
秦老頭磕絆了一下:“呦,小簡也、也在這兒呢?”
這倆人兒……
老頭被紗布蒙著的眼珠子提溜一轉,非常自覺地將自己擺到了一個多餘的位置。這老頭,自己單身一輩子,想象力倒是相當的豐富。
或許人歲數一大,就喜歡看小一輩和和睦睦,成家立業。
而且褚遲和簡珩書,哪怕是在秦老頭白內障嚴重的眼睛裡看來,也實在是非常的般配的。
他半句寒暄都不想和褚遲再絮叨了,隻是一個勁兒攆這倆人走。
畢竟他現在躺在床上,總不能讓他這個還睜不開眼睛的老頭從床上爬下來,給這倆人騰出來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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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歲數的老年人除了愛牽線,一般還都有一個共性——固執己見,而且絕對拒絕反駁。
褚遲有點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著就從醫院裡被轟了出來,從開著冷氣的病房走到了炙熱的陽光之下。
“嘿,這小老頭。”
她側頭看簡珩書:“去簽合同嗎?”
簡珩書站在陽光打來的方向,如果褚遲不側頭,他正好可以將她籠罩在陰影裡。但是褚遲一轉臉,想要看見簡珩書的眼睛,陽光就直直地刺進她的眼裡。
晃得她眯起眼,像是在笑。
“聽你的。”簡珩書說。
“怎麼去?”
“我開車,或者你想開嗎?”
簡珩書帶著她往醫院的停車庫走,褚遲眯著眼睛跟上他。“你那老板沒把車開走?”
“誰……”疑惑的問句剛發出來一個音,簡珩書立馬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王檢明,於是立刻悶咳一聲。“他啊,不知道啊。”
褚遲眯眼,蹦跳兩下趕到和簡珩書肩並肩的位置:“這樣嗎?”
“……怎麼了?”簡珩書任憑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過頭,盯住褚遲的眼睛。陽光就在他身後。
褚遲被這張好看的臉,帶著笑的眼晃得恍惚了一下,她眨眨眼,強迫自己恢複理智。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然後她伸手指了一下簡珩書:“你有問題。”
說完,她瞪大眼睛盯住男人的麵龐,擺出不打算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表情變化的架勢。
簡珩書沒有說話,隻是稍微抬了下眉毛。
“你……”褚遲剛想把自己心裡的疑問提出,擋在她麵前背光的男人忽然向後一撤。
原本被他身形遮擋的金色陽光儘數刺了過來,褚遲被刺得緊閉起來眼睛:“我靠,你這人!”
不文明的字眼脫口而出。
這一下子被晃得太突然,她閉上眼睛還能看見忽白忽青忽紅的光斑,她上學的時候好奇過這到底是怎樣一種生理現象,但是因為專業不對口,工作學業又忙,就把一切拋擲腦後了。
“我這人,怎麼了?”耳邊響起男人一聲低笑,之後褚遲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極其自然地拉住了。“小心摔了。”
褚遲哭笑不得,甩了下手,當然沒甩開:“摔了賴你。”
“嗯,賴我。”
男人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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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裡發酵的一切都是無聲無息的,隻有蟬的叫聲很赫然,可是誰也說不好它在隱喻什麼。
簡珩書一直牽著褚遲,沒鬆開手。直到走進地下停車場,來到他這幾天一直開著的黑色商務車前麵,他的手機響了。
牽著褚遲手腕的那隻手這才鬆開,簡珩書看了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怎麼了?”
那頭是王檢明:“那個,剛才沒來得及和您說,京城那邊寄過來了一張海城拍賣會的邀請函,我怕丟了,挪車的時候順便放您車上了。”
碰巧,在王檢明一番話剛說完的時候,簡珩書剛給褚遲拉開車門。
他拉車門的動作一頓。
褚遲抬眼看他。
“放哪兒了?”簡珩書迎著褚遲探尋的視線,嗓音很淡,光聽語氣絕對讓人聽不出任何異樣。
但是王檢明這麼個常年在老板旁邊辦事的資深秘書早就練就出來了一種第六感,他感覺簡珩書心情有些不對勁,但是一細砸麼啥都沒品出來:“就……副駕駛上,您一拉開車門就能看見。”
已經拉開車門的簡珩書:“……”
一個大大的燙金信封,明晃晃地躺在副駕駛座位上。
大咧咧地和褚遲還有簡珩書大眼瞪小眼。
簡珩書眨了下眼睛,覺得眼睛有點乾,嗓音極淡地對著電話那頭知會:“知道了。”
隨後不等王檢明再說話,他就將通訊中斷了。
“上車。”他若無其事地對褚遲說。
但褚遲沒有動作,直到簡珩書詢問的眼神遞過來,她朝著黑車抬了抬下巴:“誰的車?”
“……”簡珩書沉默了一下,“公司的。”
“哦——”褚遲的尾音拖得很長。完全叫人聽不出來她是信還是不信。
“那是什麼?”她轉而又指邀請函。
之前孫海生給她塞過,後來鐘晚也給她遞過的。雖然兩個人的邀請函細看還是有些區彆,不過信封上顯眼的拍賣行logo是一樣的。
是那場拍賣鐘晚的畫作的慈善拍賣會,就在這兩天舉行。
孫海生給的那張夾在他給的小土衣服裡吃灰了,鐘晚那張比孫海生那張尊貴,但是她知道褚遲丟三落四,所以說等拍賣會當天再給她。
至於這時候擺在簡珩書車上的這張,和鐘晚給她看過的一樣。
“……邀請函,王總監讓我給他拿到公司。”簡珩書麵不改色地信口胡謅。
“你之前不是喊他老板嗎?”鐘晚說。
氣氛因為這句話終於變得微妙。
簡珩書舔了一下牙:“他……按著總部那邊的職位,也算老板。”
“以後你就知道了。”他鎮定地畫了一個逼真但真空的大餅。
褚遲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低頭鑽進了車,把那張邀請函拿起來,隨手扔到了擋風玻璃邊。
簡珩書剛悄沒聲息地鬆了口氣,舒服坐進車座上的褚遲又抬起頭來。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了,這些天你一直住在哪兒,鐘點房?”她裝作不經意地問起,伸出手指又將她剛扔到車玻璃前的邀請函夾了起來。
信封封口處是用線拴住的,她故意沒有詢問簡珩書自己能不能拆開看,就自己動手準備拆開。
反正是無傷大雅的小事,褚遲在非公共場合完全可以是個混不吝,所以也沒什麼道德負罪感。
線剛摘下來一圈,忽然眼前籠罩下來一片陰影,男士香水混著荷爾蒙,讓褚遲動作一頓,她靜靜看著逼近她的男人放大的帥臉。
她在這一瞬間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與麵前男人的呼吸。
“哢噠”,清脆的鎖扣聲在她身側響起,以及男人沉潤的聲線。“安全帶。”
簡珩書起身,順便抽走了她手裡的邀請函。
“偷偷拆,王總監發現該生氣了,扣我工資。”
他朝著褚遲毫無破綻地笑了一下,替她關上了車門。
車門貼麵關上,褚遲的手還維持在舉著燙金信封的姿勢。“……不是。”
尼瑪,又搞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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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晚給她看過這種邀請函的內頁。當然她曾經還是大小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參加過拍賣會,更不是沒見過不同等級的邀請函的內容。
簡珩書剛才抽走的那一張,裡麵應該是會詳細寫明邀請人姓名,還有邀請理由的。
褚遲之前隻想著幫簡珩書完成業務,連他們是個什麼公司都沒留意。
但是一個項目總監,能拿到這種級彆的邀請函,有些奇怪。
至於簡珩書不讓她看內頁……
褚遲透過後視鏡同剛做到駕駛位的簡珩書對視,滿眼無辜地咧嘴微笑。
心裡的小本本卻畫上一整排問號。
指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