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王秘書猶豫了一下,沒忍住問,“這是送給褚小姐的嗎?二手車會不會不太好,不如咱們去Dcati官網訂購一輛吧。其實價錢應該都差不多的,反而還顯得很有誠意。”
回京城沒幾天,王檢明那叫一個大開眼界。
起先隻是簡珩書叫他去查京城之前有沒有一家四年前出了事故的化工企業,老板姓褚。
褚家是暴發戶,和簡家沒法比,所以簡珩書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沒聽說過也可以理解。但是當年化工廠的事情的確影響非常惡劣,簡珩書沒有特意關注,他不了解。可是一查起來,卻非常方便。
所以王檢明幾乎是沒費多大力氣,就將資料整理了出來。
這故事對他來說也見怪不怪。丈夫和妻子共度風雨,相互扶持,終於攜手建立公司,兩個人終於實現了年少的夢想,終於掙了錢,走上了人生巔峰。
於是丈夫就飄了,開始嫌棄古板無趣,隻知道工作的妻子。而人一旦有錢,尤其是男人,熨貼又貌美的年輕伴侶就好找起來。
出軌,玩脫了,家破人亡。
無數黃金雞毛裡算是很淒慘的一版。
隻是這樣的家庭裡的孩子,居然就是那個在五金店裡搖著草帽,看起來沒有任何煩惱的褚遲,褚小姐。
誰能看出來她經曆過這些事。她又這麼年輕。
“我發現,”簡珩書目光裡帶有探尋,“你現在對她態度轉變挺大啊。”
王秘書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她”指的是褚遲。“哈哈,就是覺得褚小姐真是……誰知道經曆過那麼多事,讓人很佩服。”
“嗯。”簡珩書淡聲應了。
王檢明一誇起來褚遲就有點刹不住車了,對他來說見怪不怪的是有錢就變壞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暴發戶家裡出了個CGAD組的會員。
“而且褚小姐居然是華大的高材生……還是跳級保送的,那她是CGAD會員我就完全能理解了,華大計算機係的畢業生,隻要想都能進大廠,更彆提褚小姐,咱們在她經濟困難的時候幫了她,將來合作她沒準能賣咱們人情,到時候能把她挖來總部就好了……”
“等一下。”簡珩書出聲打斷。
“怎、怎麼了?”
“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王檢明有點茫然,略感忐忑地嘗試著複述了一遍。他一邊磕磕絆絆地複述,一邊仔細檢查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有沒有什麼問題。
也沒啥問題啊,這不都是誇褚遲小姐的嗎?
簡大少爺有啥理由不高興……
“嗯就到這兒吧。”簡珩書抬了下手。
王檢明立馬收聲,靜候下文。
“褚遲家裡出事之前,她就拿到了郎雄的offer,對吧?”
郎雄科技,一家在業內非常知名的龍頭企業。公司總部在京城澱區的科技產業園,這家公司的offer是無數名校畢業生的夢想。
“呃……啊,嗯。”王秘書對這麼詳細的信息先是一愣,而後才想起來自己在查化工汙染案子的時候好像是順手看了一眼關於褚遲過往二十年閃瞎普通人眼睛的“豐功偉績”。
但因為簡珩書隻是讓他查褚家破產,化工案子之類的細則,所以關於褚遲個人的事情,王秘書也沒有特彆上心,更是在為了精簡材料,以供方便簡珩書閱讀的時候,把這部分都刪掉了。
等等。既然他都把這部分刪了……
所以簡珩書是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的?還記這麼清楚?
“嗯,”簡珩書神色平淡,“假如你是郎雄老板,你剛高薪聘請的華大高材生——這個高材生在校期間就已經和你們合作多次,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獨立完成革新項目——現在她家裡出事了,經濟有困難,但是她還在負責你們的重要項目,那麼,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哦,這個高材生還是CGAD的會員。不過四年前她是不是,這個不清楚。”
“這、這……”王檢明覺得信息量一大把一大把地裝進了他的腦子,他雖然不搞技術,但實實在在地在實業公司搞行政這麼多年了,甚至比有的技術人員都明白剛剛簡珩書講的那些事實現起來有多困難。
這種人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還這麼年輕。
“我要是老板,肯定那個,得幫著她啊!褚小姐這種高端人才,爭著要她的公司有的是,對吧?”
說完,王檢明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他忽然明白簡珩書為什麼要讓他把自己的話重複一遍了。
“對,褚遲小姐這樣的,想挖她的人肯定排著隊呢,不光是公司,還有高校、研究所……所以從長久發展來看,錢肯定不是能吸引到她的東西。而且作為一家新興科技公司,能許諾給技術人員的科研環境很可能比不過專門的研究所,如果褚小姐的誌向在科研,國內一家科技公司不會是最好的選擇。”
話說一半,王檢明停下來,觀察簡珩書的表情。後者微微頷首,似乎是在鼓勵他繼續說:“嗯。”
“……所以鞏固合作關係最好的時候,就是對方需要你的時候,患難見真情……所以我要是郎雄的老板,我肯定得抓住這個機會雪中送炭。”
說到這裡,王檢明想到了褚遲誤會簡珩書破產落魄,卻還是傾儘所有想助他東山再起的偉大行為,又補充上:“而且,和褚遲小姐相處過的,都知道她是個重感情,守信用的人,此時不拉攏人心,難道要等她被彆人挖走的時候再賣慘嗎?也來不及了吧。”
終於說完了。王檢明很少會說這麼多的話的。
隻是事情有問題,他都發現了,簡大少爺肯定也發現了蹊蹺——
“嗯,你都能看出來吧。”簡珩書默不作聲了片刻,繞過拐角,看了守在手術室門外的褚遲一眼。
她說她這幾年幾乎用不上編程了。
她放棄工作了,窘迫,晦澀。
家庭變故,會讓她連同夢想和人生都一同放棄了嗎?
“是,那……”王秘書看到自家老板深沉的眼睛,也不自覺鎖緊了眉頭。
“查。”男人聲音沉著堅定。
這時候手術室門框上的燈忽然變色了,褚遲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簡珩書覺察到動靜,轉身朝著她走過去。
王檢明愣了一下,趕緊追上去小聲問:“那摩托車的事……”
“就要那輛。那車本來最初就是她的。她改裝的。”簡珩書低聲落下這句話後,大步朝著褚遲走過去。
留王檢明在原地,半天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不是,這車不是褚家剛出事就被變賣了嗎?
這簡珩書都知道?
這倆人到底啥時候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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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劇烈運動,不過老人家估計也不會劇烈運動。這幾天少看手機電視,多出去看看綠色,眼睛一有不舒服就回醫院複查。”醫生捧著寫字板,例行公事地囑咐。
“嗯,好的醫生。”褚遲和簡珩書都點點頭。
秦老頭的手術很成功,就是現在麻藥勁兒還沒過,得再睡會兒。褚遲決定等他醒過來再走。
病房寬敞明亮,是簡珩書特意找人換來的。
“天氣真好。還是高樓層好。一層住著跟住陰溝似的。”褚遲被窗戶外滲進來的陽光潑成了個小金人,她眯著眼睛,陷進病房配備的柔軟沙發裡。
她現在住的那個房子,是鐘晚高中的時候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的,說是什麼秘密基地。外麵牆壁那些畫也是她高中畫上去的。
鐘晚家裡也算是有錢。
不過上天對人在某些程度上也不是那麼不公平的。她家裡一堆亂七八糟的爛事,一時半會兒褚遲都數不過來——在褚遲家裡出事之前,她一直覺得鐘晚實在是極致的藝術天賦和極致的戲劇命運交織出來的天生藝術家。
不然好端端為什麼要讓她經曆那些事呢?
後來自己一出事,褚遲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
在這個世界上,原來恒久的平安幸福才是罕見的。
於是她又開始懷疑,有沒有可能,隻是單純的運氣守恒,物極必反?
畢竟她也不搞藝術,也不會把受的苦締造成水晶。
和褚遲這種小的時候光發育智商不發育情商的鋼鐵直女不同,鐘晚大概就是那種會被過早蓬勃發育的多愁善感而淹死的人。
青春期的時候,所有人的大腦都在飛速發育,褚遲體現在沒日沒夜玩電腦和風暴學習汲取知識上,對身邊人的情感變化遲鈍到了一定程度,她對自己的情緒感知是後知後覺的。
鐘晚和她正好相反。
反正這間房子就是鐘晚高中的時候買來的,她的媽媽死在這裡——嗯,有時候死亡的發生太輕易了。
鐘晚一直打算也死在這裡,買下這間房子,是想要留下一些作品以後,悄無聲息地自殺的。
當然沒死成,發生了一些事情,她決定回到學校。
後來她有了更好的人生,也真的和蟒蛇一樣糾纏她一整個青春的抑鬱情緒道彆。
當褚遲住進這間房子,她會想到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試圖在這裡殺死自己。
而那個女孩後來活下來了,活得更好,收獲了愛,並將跌落的自己從懸崖邊上拉起來。
那個曾經需要被拯救的女孩也可以拯救彆人了。
不管主觀上有沒有覺察到,褚遲內心最深處,也許也是抱著這樣的希望的。
所以她一直住在這裡,沒有搬走。
在夜深人靜,回憶洶湧的時候,總會有一個十幾歲少女的靈魂飄到她空蕩的心旁,對她說,你再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