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不知道哪棟樓裡的狗吠顯得更加嘹亮了。
那個王秘書也就是背後發發牢騷,其實本質上是一個很斯文狗腿的人。在褚遲微笑著說出“我”的時候,他的心情不亞於昨天聽到老板有孩子了。
都有點太抓馬了吧。
“呃......”郝立也有點尷尬,遂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這車真漂亮啊,那啥,改明借我騎騎,哦不是,在哪買的我也買一輛。”
“停產了,就這一輛了,你拿走吧,”褚遲大方地一揮手,“彆客氣。”
“......”被撞成這樣了和廢鐵能有啥區彆。
王秘書不忍心看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上前走到褚遲旁邊:“那個,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您看私了行麼,大概需要多少的賠償您提。我剛提這新車沒幾天,還沒上保險呢,剛才錯把油門當刹車了,撞壞了您的車,真的非常對不起。”
這車是他為了簡珩書在海城行事方便剛買不久的,他倒是不覺得一個小電動車能讓他賠多少錢,主要是修這輛保時捷的錢貴啊!
所以人出門在外,一是離豪車遠一點,二是慎重幫彆人開豪車。
王秘書本來這個最近的工資就緊巴,現在完全是欲哭無淚了。
他瞥見那個長相很出挑,像是把一整個荷塘穿在身上的女人彎下腰去檢查她被撞的那輛紅色電動車,忽然又鬆了一口氣。
一個縣城女的能見過什麼世麵,給點錢就打發了。二,一個小電動車能值什麼錢。
“那個,你過來一下。”
王秘書愣了一會兒,才反應到這個一點都不客氣的命令是朝著自己的。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了褚遲旁邊,彎下腰。
那女人蔥白手指一伸:“氣缸裂了,還有這兒,都擠壞了。這車不能修了,你們得照價賠吧?”
“什麼電動車還有氣缸......”郝立嘀咕著也湊了過來,待一看清,立馬瞪圓了眼睛,“合著您這是摩托車啊!”
一抬頭,他就瞧見了褚遲看弱智一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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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車你們得賠我,修電腦的錢你們也得給我,還有因為你們撞了我的車,我在這裡耗費太多時間,耽誤了我的工作,誤工費你們也得給我吧?”
照褚遲的視角來看,王秘書這個“黑心老板”,就那麼壓榨自己底下的員工,在給員工的待遇上那麼摳門,反倒是舍得給他自己花錢買這麼好的車,然後今天撞了她可愛的小摩托不說居然把它當成了電動車.....這不讓他放放血褚遲覺得自己都愧對於自己和簡珩書那個奸商談過的那段戀愛啊。
“不是,哪兒來的誤工費啊,你自己關店門的時候不是說沒事嗎?我看你那店也沒人光顧啊。”郝立生怕賠償事宜牽扯上自己,緊張地擺手。
這女的看著清新脫俗,蹲地上跟個小精靈那樣,怎麼一張嘴就像是墳裡爬出來討債的。
褚遲隻斜了他一眼:“又沒讓你賠。”
“所以,這位女士,您覺得我賠您多少錢比較合適呢?”王秘書隱隱嗅到了不祥的征兆,自我保護一般端起了麵見客戶時候的商業假笑。
而那位紅色小電驢......紅色摩托車的車主蹲在地上,摸著下巴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反正好久都沒有說話。
“那個我們等會兒還有......”
“十五萬。”蹲在地上那個女人忽然抬起一隻手,兩根手指纏在一起,比了個“十”。
這兩根手指差點直接懟進王秘書瞪圓了的眼睛。
但是他非常具有職業素養,無比真誠的假笑一點沒垮,隻是那聲音略微有些虛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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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簡珩書到來的時候,褚遲正百無聊賴地捏著已經喝完了的啤酒罐,蜷在她的小馬紮裡,一副說話很累的懶散語氣,臊眉搭眼:“不是都和你說了麼,改裝車,除了殼子,沒一個零件是原裝的。不行就報警吧,而且這車是彆人借我的。彆說我訛你。”
一見到簡珩書,王秘書一個激靈,也說不好是嚇得還是高興了,“騰”地一聲,就從褚遲給他搬的小板凳上彈了起來:“老......咳,小,呃,珩書,您怎麼來了?”
褚遲琢磨了一下這位黑心老板莫名其妙的燙嘴。
“嗯......”簡珩書先是抬頭看一眼,確認這是褚遲和他說的那個有秦人五金店,才開口回答,“我路過。”
之後他的目光一路向下,再一次落在了那對像是被拔了毛的翅膀的肩胛骨上。
他看到褚遲手肘支在一個塑料箱子上,用整隻手掌撐著下巴,正仰起臉來看他,同她骨頭散架似的坐姿不同,她的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像是在說話。之後褚遲朝他挑了下眉,又朝著王秘書的方向努了努嘴。
“大姐!你怎麼還擠眉弄眼上了?”郝立已經被炎炎夏日和褚遲索要的巨額賠償折騰得非常不耐煩了,沒想到她還碰見一個帥哥就朝人家拋媚眼,他真想抽剛認識這女的的時候的自己一巴掌,怎麼會光憑外貌就覺得她不俗呢?
這完完全全就是個好色、拜金的俗人!
“乾什麼呢?”簡珩書稍微挪動了些位置,將褚遲擋在了自己身後,語氣變冷了。
忽然覺得自己周身溫度降下來,郝立打了一個冷戰,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突然過來的這個帥哥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友善。
“不是,帥哥,彆誤會,我老板給她車撞了,她非要我們賠她誤工費,您評評理,一個破得跟二手市場淘來的小電動一樣的摩托車,她張口就要十五萬,這不打劫嗎,還和我們扯什麼改裝車......你當你F4啊?”郝立就差張嘴罵人了。
對此,褚遲隻是風雨不動安如山地,笑了一聲。
王秘書看到簡珩書那表情,雖然邏輯上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本能地覺得不太妙,連忙竄到了兩個人中間,打哈哈:“那個,小郝啊,這是咱們同事,從分公司調來的部門經理,剛才我給他打電話來著,都是自己人哈,自己人。”
話是對著郝立說的,但是他人是護著簡珩書的。倒也不是怕郝立躥過來打架,小郝隻是不太會說話,人沒那麼衝。王秘書虛虛擦了把汗,他隻是想用肢體語言讓簡老板感受到他的工作態度,與......忠心耿耿。
然後可千萬彆因為他最近辦事不利給他轟回總部。
但是郝立這邊一聽這話,有些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擋在自己麵前的那個男人,翻領白T,灰色工裝短褲,腳踩一雙素色板鞋,這打扮的哪兒像個部門經理,這難道不就是個長得有兩把刷子的中學生嗎?
他的確是聽說了公司調來了一個分公司的經理,來配合他們到海城來完成這次的項目,主要是,都經理了,在他的想象裡得是大腹便便,一身西裝,滿麵油光的才對吧......
他覺得王哥這個從總公司調下來的執行總監已經夠年輕的了,論資曆,簡珩書是很大概率比王哥老的,他咋還比王哥長得年輕那麼多呢?
或者說,怎麼看著比自己這個剛畢業沒兩年的新員工還年輕。
難道說,程序員真的老得快嗎?
郝立有些自我懷疑地摸了摸頭頂。
“車呢,我看看去。”簡珩書看了褚遲一眼,眼神有些複雜。
看來她處境的確不太好,怎麼已經到了需要敲詐賠償款的地步了。
雖然他今天為了見她,特意去買了一身不那麼商務精英的便裝,但是會不會......也不那麼複合他給自己塑造出來的那個身份?
不過褚遲沒想那麼多,她隻覺得簡珩書不穿西裝也好看,就是剛才聽他們說話發現那個弱智老板自己撞了車還得叫簡珩書過來收拾爛攤子,實在是太沒水平了。她十五萬還是要得太少了,隻是要再高的人家就能找警察告她了。
不過這會兒一聽要去看車,她興致就來了,動作麻利地從馬紮上爬了起來。
一想到自己能從壓榨簡珩書的黑心老板那裡撈回來點血,給簡珩書出點小氣,她還挺高興,走到簡珩書旁邊的時候她還用肩膀碰了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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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麼高興?”簡珩書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癢,一側頭,就瞧見在亂糟糟劉海下,褚遲彎彎的眼睛。
才十五萬,她能樂成這樣?前一晚卻還要投海自殺......
想到了她欠費的水電單子,簡珩書摸了摸自己左胸的位置,忽然趕到一陣發沉。
簡珩書眼前交替閃過剛才那家又破又小宛若拆遷釘子戶的五金店,還有褚遲居住的那間滿是黴味兒和樟腦味兒,又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的出租屋,想到了那空無一物的冰箱,地上落了灰的兩箱泡麵,還有無人打理的小花園裡那一排乾癟的啤酒罐......她不會要留著賣廢品吧?
那個院子裡是不是好像還堆著許多硬紙殼?
越想,簡珩書的這個心情就越複雜。
他隻是有些難以想象,褚遲現在,究竟是有多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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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比如她那一句“男人有錢就會變壞”來把她和蘇明的事情一筆帶過。簡珩書清楚,事情絕對不是一句話能概括的。
一件事如果能被一句玩笑話概括,要麼是真的沒什麼可說的,要麼就是真的沒辦法說。
想到這裡,簡珩書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用自己的身體替褚遲擋住了陽光。
“當然了,當然高興。”燙著她肩膀近乎發痛的陽光一下子沒了,褚遲滿足地眯了眯眼,一轉頭瞧見簡珩書整個人被太陽光打得金燦燦的,摘下來了本掛在她脖子上的草帽,反手扣在了簡珩書頭上。
發梢輕飄飄的觸感,眼前落下一小片陰影,還有被遮擋了的滾燙令簡珩書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擋你眼睛了?”褚遲感受到他的停頓,抬起胳膊又往後拉了一些那頂草帽。
而簡珩書喉結上下滾動幾次:“沒有,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