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上一次“碎蛋事變”,其實已經過去了兩年。褚遲仍舊穿著人字拖和吊帶碎花裙子,蜷縮在一張生了鏽的小馬紮上。她頭頂是一個鐵棚,正好隔絕了陽光。
她的頭頂正是一排斑斑駁駁的紅色字牌:有秦人五金店。牌子破得風一刮就該掉了,頗具危樓之風。
“那啥,聽說你們這兒修電腦啊?”
忽然闖入一道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的男聲。
聞聲看過去,問話的是一個帶著方框眼睛的男人。本身柏油馬路上就蒸著扭曲的暑氣,浸得褚遲整個人水淋淋的,一瞧見這個男人,她更覺得熱了。
他穿了一件很標誌的寫字樓人士常穿的藍色襯衫,長袖,領口的扣子還係到了最上頭,褲子也是緊巴巴的西褲,穿在他腿上鼓鼓囊囊的,然而他腳上穿了一雙五彩斑斕的球鞋,看牌子不便宜,但是哪有人會這麼穿。衣品實在是爛得可以。
一看就不是服務行業的。褚遲心想。
“呃,你......你是這兒的老板?”待看到褚遲抬起頭,那個滿頭大汗的男人怔了一下,才遲疑著搭話。
他剛才喊話的時候站得遠,眼睛盯的也是這家店的店麵,狹窄又逼仄,兩側都是鐵架子,一眼望不見頭。
結果蜷在門口的人一抬頭,他才看清楚這是一個特彆漂亮的女人。不是那種一眼可以望到頭的漂亮。那種紅紅綠綠的老土裙子穿在她身上都彆有韻味了。
來這個小縣城三天了,他第一次碰到一個光憑長相就叫他覺得不俗的人。
哪怕這個女人的發型很潦草,穿著更是潦草。
“不是。你電腦壞了?”
這個女人講話也完全沒有當地人的口音。
男人抬手蹭了一下額角的汗,點點頭,又搖頭:“......你們這兒老板在裡頭嗎?”
“和我說就好了。”褚遲慢吞吞從馬紮上蹭了下來。
“你?”
透過這人和酒瓶底一樣厚的鏡片,閃出一道猶豫又懷疑的光。
“我不是電腦進水、忘了密碼、要格式化什麼的這種小事,你可能不會。”
男人搖搖頭,又抬起胳膊擦了擦臉上滴下來的汗。
他就不該對這破地方抱什麼希望。
“哦,那你走吧。”褚遲一擺手,又自己坐回馬紮裡了,沒再抬頭看他一眼。
“......”戴眼鏡男人想說一句你怎麼這麼沒禮貌,但是他張了張嘴,啥也沒說出來。畢竟是自己說她不會的吧?“那個......還有彆人嗎,我找問了,說就你們這兒水平還高一點......你們老板在裡頭嗎?”
“不在,著急就給我看。”
那男人又被噎住了。但是那個很漂亮,捯飭又很奇怪的女人多餘一眼都不看他,隻是自己窩在那張小馬紮裡,她邊上是一個塑料箱子,大概被她當成了茶幾了,箱子上麵放了一罐開了的啤酒,幾顆零碎的螺絲,還有小拇指長的改錐。
那女人手裡轉著一部手機,型號不新。
然後那男人看著褚遲,她低頭不知道摳了摳手機的哪兒,然後她拿起來改錐。“啪”地一聲,手機後蓋掉下來了。
借著褚遲低頭又不知道鼓搗了半天什麼,不大的手機愣是被她弄出了不小的聲響,看得這藍襯衫的男人直皺眉。他看到裡麵的芯片都鏽了,電池盒裡也都是白色的凝固物,說不好這是泡了什麼玩意的一部手機。
大概站了五分鐘,他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就是手機能不能修好都不重要,爛成那樣了生產手機的估計都懶得管,他主要是怕這小姑娘翹螺絲的時候崩了她自己的眼睛,於是朝著褚遲彎下了腰:“我來幫......”
又是“啪”的一聲,褚遲推上了剛才被她拆得稀碎的手機的後蓋,按下開機鍵,然後抬眼:“嗯?”
手機開機聲響起。
“......我是說,要不你幫我看一下電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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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電腦在車上,他原本說的是讓褚遲稍等一下,他去把電腦拿過來。但是褚遲覺得沒什麼事,店門一關,從扳手堆裡摸出來一頂草帽:“走吧,我過去。”
一走到陽光下,就更顯得她皮膚白了。藍襯衫男人都有點不敢往她身上看。
“你......你每天都在這兒嗎?”
“差不多吧。”褚遲說。
“那,”男人有些結巴,“那這算是你的工作嗎?”
“啥。”褚遲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說修電腦,於是搖頭。“我還修車。”
聽了這話的男人和前一天的簡珩書一樣震驚,因為他根本不會想到一個這麼漂亮的女生會去修車。當她搖頭的時候他還以為會聽到她說自己其實還兼職做模特什麼的。
“你還會修車?汽車嗎?”
兩個人邊聊邊沿著狹窄的馬路走著,路邊各種亂停的大貨車垃圾車自行車。
突然前方響起來了劇烈的撞擊聲,驚得兩人皆是渾身一震。裡邊兩側的各種交通工具的警報都響了起來,不知道哪家的狗也被嚇著了,開始一陣狂吠。
而發出撞擊聲的源頭......
一輛基本上絕對不可能在這座小城出現,但是褚遲前一晚剛剛見過的的s級邁馬赫,撞上了一輛在這個灰撲撲的街道裡也極其亮眼的紅色小電驢。
小電驢的車頭都給撞癟了。
褚遲伸手一指:“修的就是這種不長眼的破車。”
“你這麼沒見識管邁巴赫叫破車.......”藍襯衫男人顧不上看她,連忙小步跑到那輛邁巴赫前麵,一手推眼鏡一手敲車窗,“王哥,撞啦,撞上啦!”
褚遲站在後麵不遠處,稍微推起來一點帽簷,在陰影之中眯眼看向那扇被敲的車窗。
這麼巧啊。
今天讓她碰上車主了。
那個聘用簡珩書這種高端人才,給他月薪三千,還不給上保險,深夜還要他加班的黑心老板,這就讓她給碰見了啊。
車窗搖下來,露出來一個看著的確上了點年紀的男人的臉。他戴了一副也很經典的金絲鏡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回頭看撞了車的位置的時候都能瞧見他臉上的褶子:“嘶......這是附近居民的車吧?”
“咋整,要賠嗎?可是它停的地方占用道路了啊。”
“要麼說小地方的人沒素質,這明明是機動車道,看看路邊停得都是什麼玩意!”“黑心老板”無能狂怒地譴責了一下停滿路邊的完全無法一言以蔽之的各類車馬牛,他推開門下車檢查情況,一旁是那個藍襯衫男人蒼蠅一樣圍著他轉:“臥槽,王哥,你這車上劃得......嘖嘖,你這補漆錢都夠買多少輛後麵這小電驢了?”
“王哥,你說你也真夠倒黴的。再說了,來這犄角旮旯,您開這麼好的車乾啥啊,磕了碰了我看著都心疼......這回是您撞彆人就算了,下回要是彆人撞您,這小地方的人誰能賠得起您這車?”
要麼說他肯定不是服務業的,那個“王哥”本來就一臉煩躁,他還在旁邊吹風,完全就是火上澆油。褚遲見那個黑心老板都快把他眼鏡框摸斷了。
“黑心老板”死死擰著眉毛,語氣不愉:“你能不能先彆說話。”
然後他回車裡找出來了自己的手機,點開通訊錄,第一個星標聯係人,他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按下撥號。
但是想起來了之前和簡少爺商量好的事情,他深呼吸著走遠了,那個藍襯衫還沒眼力價地想跟過來,被他一個眼神止住腳步。
褚遲眼裡的這個“黑心老板”,藍襯衫口中的“王哥”,不正是前一晚被簡珩書一句“我的老婆要生了”嚇得魂飛魄散的王秘書。
此時他甚是崩潰,怎麼接連兩天出師不利......昨天沒摸明白老板的想法,今天又把老板的車給撞了,他才來跟著簡少爺幾天就整這麼多幺蛾子。
王秘書正懊惱的時候,電話那邊接通了:“怎麼了?”沉潤的男聲響起。
“啊,那個,老板,說一個事......”
“不是說了嗎,來這邊就不用再叫我老板了。”
“這......”
“叫我小簡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一滴熱汗順著王秘書額角滑落:“......那,小......呃,就,我剛才順路帶技術部的郝立去修電腦,這邊居民區路況有點複雜,不小心給您車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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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秘書打完電話回來,卻看到一個穿花布裙子的短頭發女的和郝立正埋在後備箱嘀嘀咕咕。
後備箱放著郝立那台中了毒的電腦。
郝立正眉頭緊鎖,不解地碰自己電腦的電線。剛才王秘書一走,褚遲就問他電腦呢,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給褚遲講了自己電腦中毒的事。
沒想到褚遲三兩下就把他電腦給拆了。
這下子他是看明白了,這個女人雖然裝東西的時候手法粗暴得一言難儘,但是她是真能拆啊。
電修界的哈士奇。
“為什麼會和硬件有關係呢......”郝立百思不得其解。
褚遲正打算開口和他解釋,王秘書的聲音插入進來:“報警吧,找出來這個電瓶車的車主,他個沒素質的亂停車,我得好好說道說道。”
害他敗壞自己在老板那裡的印象。
郝立有點沒反應過來:“那......那報警,找那個沒素質的,等一下。”他突然想到了一旁站著的褚遲,雖然她氣質上看著不屬於這裡,但是郝立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這女的都說了自己在這邊修電腦又修車了,就等同於當地人了。
於是他轉頭看向褚遲:“你老在這邊,你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萬萬沒想到,他是隨口一問,褚遲也隨便一點頭:“知道啊。”
王模式和郝立倆人加起來四隻眼睛,齊刷刷朝她轉過來:“誰啊?”
原本麵無表情的褚遲同兩人對上視線,皮笑肉不笑地牽起嘴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