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夕陽半隱在山間，天際紅得燦爛，遠山飛鳥而過，嘹著啼鳴。

陵明半抬手在身前，仰頭瞧著沙沙的葉聲，腳邊卷起一層沙土，感受著指尖漏過的微涼。

起風了。

“陵明道長。”穆野小聲指著遠處：“他們出來了。”

眾人將目光投過去。一眾二三十人，為首兩人，內斂而不失富貴，氣派不凡，陵明猜得是楚族長和陳大人；後麵一眾，除了明顯的小廝打扮，餘眾身披灰褐色長袍，將身形遮掩完全，麵貌表情一概看不清，但手中持著各種道派法器，想來是青州幽州的地方道派。

穆野眺望幾眼：“胸前的徽標看不清，不知道是哪家。”

其中一個身形明顯矮小瘦弱，夾雜在人群中，左右被人掣肘、架著肩膀向前，看著像薑娘子。

穆野隨時彙報著前方狀況，末了人儘，見沒什麼特彆的存在，還在奇怪：“不知那傳聞中的大內高手藏在哪裡。”

陵明整理查看自己的靈袋，隨口問：“青堂長老處有消息傳來嗎？司運和文源有沒有回來？”

穆野也覺得不正常，回過身與他說話：“沒有消息。司運不是禦劍嗎？按理說路上花不了多長時間。一個晚上沒回也就罷了，現在天都要落了還沒有消息，難不成是路上出現狀況了？”

陵明手中一頓，抬眼反複確定：“真的沒有任何消息？”

穆野拿了水囊給他看，清澈的水中毫無異物，確定道：“真的沒有。”

“霧川。”陵明問向霧川。

霧川拿起腰間毫無反應的玉佩展示給他，搖了搖頭。

“道長，他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穆野眼中擔憂。

“來不及了。”陵明自語，下定了決心：“這裡留兩個人。霧川或者穆野，帶陸歸雲回去。”

“我不回！”穆野和陸歸雲異口同聲。

“不回。”這是霧川遲一步的聲音。

“司運很強。”霧川說：“如果是他都解決不了的麻煩，其他人過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穆野同樣抗議：“有青堂長老在，能有什麼麻煩！道長，可能就是長老覺得沒什麼緊急事，所以才不發消息過來。”

陵明向來不是能說服彆人的人，反而每次都被旁人說服。他說不動霧川和穆野，便將視線放在陸歸雲身上。

“那陸歸雲——”

話未落，後方一陣踉蹌淩亂的腳步逐漸靠近，霧川反應迅速，半劍出鞘，回身擋在三人身前：“何人在此！”

“霧川……陵明道長……”熟悉卻虛弱的聲音從草叢中傳來。

霧川挑著劍鞘走上前撥開草叢，就見一人趴在地上、身上狼狽不堪、氣息微弱，不由眼中謹慎往後方探視一番：“槐林！”

“俞槐林？”後方三人麵麵相覷，紛紛上前要扶他，霧川抬手要攔，陵明暗中擋下他的手，遞了一個眼神過去。

霧川明白他的用意，任由他們圍在俞槐林身邊。

“你、你這是怎麼了？青堂長老呢？祁蒟呢？其他人呢！”穆野掀開他被血浸染的衣襟，就見一道冒著黑氣的長條傷口，慌亂從懷中掏出藥粉，給他塗上。

“我們遇上襲擊了——”俞槐林眼中迷晃，聲音細弱：“逃跑路上，我們分散了，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就想著先來找你們。”

陵明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那道傷口，他看著眼熟，散發黑氣的模樣像極了腹鬼遇光的樣子。

是邪術？還是鬼魂？

一張符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侵蝕般燃儘。

“快去救、救——”話未儘，手臂無力垂下，好在氣息還在，沒有生命安全。

“道長，我去！”穆野焦急的樣子明顯做在臉上，半側著身乞求的看向陵明。

陵明俯身喂了俞槐林一枚丹藥，仰首看了穆野的神情，默了一瞬，道：“分成兩撥。”

陸歸雲阻攔：“道長！其中有詐！我們要一起行動，不能分！一旦分開，豈不是被各個擊破！”

不知何時，他們的行動全要看陵明的指揮了，但暫時沒人發現這一點，他們隻是下意識覺得，聽得陵明的安排更可靠。

“陸歸雲和霧川，與我去救薑娘子。”陵明聽了各方意見，做了決定，定定看向穆野：“穆野留下照顧俞槐林，不要擅自行動。等我們回來，再去救青堂長老。以昏夜交界之時為限，那時我們未歸，不必再等，去清原鎮找司運和文源！”

如今猜得有人對修士不軌，也不知有沒有專門對付修士的秘法，這種安排是兩邊各一個非修士人員，以防修士出現狀況，一方全軍覆沒。

穆野逐漸冷靜下來，聽了陵明的話，沉沉點了頭。

陸歸雲見沒人再反對，也隻好沉默立在一邊以示同意。

分彆時，陵明特地拍了拍穆野的肩膀，囑咐他：“照顧好俞槐林，也照顧好你自己。”

穆野側眼瞧了眼肩膀，笑著點頭：“一定要平安歸來！”

“大牛哥，他們是要去千仞崖嗎？”客棧堂中，一桌人坐著吃飯，花花瞧著一群群人從樓上下來，坐在略高的長凳上懸空擺著腿，偏頭問。

來給他們倒水提酒的夥計打量了花花一眼。

“應該是。”齊錫與隻簡單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低頭專注咬著饅頭：“快點吃飯。”

齊椿用筷子挑了挑寡淡的粥，恍然發覺客棧外有幾個與客棧中不同的身影一閃而過，她偷眼瞥了齊錫與一眼，靈機一動，輕輕扯著他的衣袖，揉了揉肚子、皺著張臉道：“我肚子疼。”

齊錫與放下饅頭，要去解隨身帶的行囊，還不忘教訓她：“讓你不要吃多果子，鬨肚子了吧！好在包裡還有在青州買的藥——”

“不是不是！”齊椿指了指外麵，還小聲做了‘噗噗’的聲音。

齊錫與：“……”

他明白了。瞧著碗裡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心中歎氣，這半個是彆想吃了。

兩人往外麵走去，那夥計陰色盯著他們的背影消失，趁人不備轉進簾後，與掌櫃通報。

掌櫃正忙著重要的事、全神貫注一步也不能出差錯，誰知他來打擾自己就為了說這些屁話，他畫完手中的咒印，擦了一把汗，唾他一口：“一個半大小子，一個小女孩，布衣兩個，有什麼可疑的？你要是沒事乾，去三樓給客房打掃打掃，那楚族長跟我抱怨好幾次了。沒重要的事彆來煩我！要全是這種，你乾脆滾回幽州去！”

夥計灰溜溜拿著水桶抹布上樓去了，從側麵小窗見著那一高一矮兩人隻繞在鏢車後不一小會兒，那半大小子捂著鼻子轉出來，背著身在視野內站著。夥計擦著欄杆，下意識跟著捂鼻子，搖頭怪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就兩個普通小孩而已，有什麼值得他盯著的！便轉著身往客屋內去了。

玉米簇栽得密集，等天更暗些的時候，人躲在裡麵，如果不是盯著人藏著的那一處一直瞧，壓根看不出來。

“先藏深一點。”

三人拱在玉米稈下悄步行走，隱約聽到人聲時停了腳步。玉米稈高度有限，陸歸雲和陵明還好隻需微微矮下頭，霧川身量太高，半俯著腰才能完全遮住身形。

“其實長太高也不好。”霧川忽然來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陵明無知無覺，半響之後才驟然反應過來，瞪目看他，霧川感受到他目光，溫和勾了嘴角。

“什麼？”陸歸雲當是什麼她不知道的暗號。

陵明給她解釋，語氣淡淡：“沒什麼，有些人明明很會說話，偏偏要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聽了解釋，陸歸雲反倒更不懂了。

另一側的霧川笑容更明顯了，被陵明狠狠拐了一肘。

“噓，有人！”正在此時，一個稍顯清晰的聲音傳入三人耳中，三人立即噤聲。

“這、這裡真的有半步鬼王嗎？”這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像是在害怕：“它會不會一口將人拽下去！”

“小聲點！彆顯得那麼業餘！”另一聲音有些雄厚，低聲嗬斥：“你瞧你窩窩囊囊的樣！你怕什麼？那大家族的大人走在最前頭，難道他們不怕第一個死的是他們？”

“對、對呀，他們為什麼不怕？”

“笨死了！就不該帶你出來！”雄厚聲音又罵了他一通，最後還是耐心給他解釋，隻是聲音較之前更小，陵明聽著開始費勁，隻斷斷續續幾個字傳進耳中。

“……大內高手……天師……修仙界中境……鎮壓……咒術……”

陵明眯著眼睛使勁聽，聽得他眼睛都發蒙，還是沒聽全。

待人走過，聲音隨之離開，陵明沉聲問：“你們聽全了沒？”

霧川簡明道：“大內高手在暗處，是中層境界修為，隊伍中還有三位天師坐鎮。薑娘子能鎮壓住千仞崖的鬼魂，不使其作祟吸魂，所以他們才能肆無忌憚前往千仞崖邊。”

陵明聽著像才到半途：“沒了？那咒術呢？”

“什麼咒術？”霧川看著他的眼睛，略微迷惘，不像作假。

“許是我聽錯了。”陵明想著自己果然該練一練修仙術了，但凡小一點的聲音、聽不全也就罷了、如今還幻聽了，消息聽誤，那還得了！

又開始計劃如何才能突破重重險境救得薑娘子，沒發現陸歸雲欲言又止看向霧川的怪異表情。

陸歸雲心中無端著急，不解霧川為何這麼重要的消息瞞著陵明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他們根本不可能救出薑姑娘的同時全身而退！

霧川，你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