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族長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眼中昏沉、滿臉酒紅,口中胡亂念叨。妙娘子湊近聽了一會兒,便開門請人幫楚族長安置上榻。
妙娘子搬了琴回了房間,一扇小窗外是無儘綿延的山地、□□著毫無翠色,妙娘子眉間染愁、眼中含恨,哪像在楚族長麵前那般靈動溫善。
一時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她。
“娘子——”門外熟悉的侍女聲音,妙娘子朝著窗外悄悄抹了淚,款款起身去開門。
笑顏在門後展開,“什麼事?”
侍女擠進門內,妙娘子敏銳發覺,左右掃了幾眼,連忙將門關上,就聽侍女在她耳邊低語:
“有一個人自稱是您哥哥的舊友,想要見你。”
妙娘子眉眼低垂,讓人看不清情緒。她掃了眼侍女一手捂住的手上燙傷,道:“我這裡有燙傷藥,給你拿點。”
“不用不用,多謝娘子,有人給了。”侍女現了手上的藥粉給妙娘子看。
妙娘子明白過來,問:“他要在哪裡見我?”
‘陸歸雲’眼看陵明將靈袋收到懷裡,道:“若她不答應,反告了密,打草驚蛇了怎麼辦?”
“所以說賭。”陵明也在煩惱:“雖說我們在暗,可他們也不在明。這客棧內藏了多少人?修士道士官兵人數幾何?薑娘子安危如何?我們一概不知。總不能幾人冒險橫衝進去吧,到底要智取才好。先等等看吧,若有異況,立即跑,再尋其他出路。”
不多時,一個熟悉的侍女身影踱步而來,陵明眼睛一亮。
那侍女身後跟著一位行為小心的娘子,遇上小廝便低聲說兩句話,小廝痛快放行,不再追問。
走到近處,脫開小廝的視野範圍,妙娘子一見眼前三人容貌氣度,就知道他們絕不可能是哥哥的舊友。
“慧娘,你是慧娘嗎?”
妙娘子許久沒聽得舊名,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如今乍然聽得,恍如隔世,不禁含淚囁泣,連連點頭。
“我是,我是慧娘,你,真的認識我哥哥?”
長盛街兩端入口貼了官方封條,司運與文源並排站在長盛街外的岔口處,司運見著腳邊一塊倒下的燒焦牌子,扶起一看,上麵字跡模糊,隱約能見“長盛”二字。長盛街整條街被燒了個乾淨,不知過了多少年,仍有細微的焦炭味彌漫在空中,廢墟一片;身邊一棵巨樹被燒了中空,枝丫萎靡,筆挺的枯萎。
“槐林兄是怎麼進來的?”文源皺眉:“這封條完好無損,貼了很長時間的模樣,沒有人行的跡象。”
“看來他真遇上鬼了。”
抬車的農夫遠遠站著不願靠近,隻是招手讓兩人過去,似乎很是忌憚長盛街。等到兩人走近,這才說起打聽來的事:“陳大人不在鎮上。街上官兵也少了許多,聽說大部分跟著陳大人去千仞崖了。”
司運與文源對看一眼,想起昨夜打探的消息,心中預感不好。司運將身上的碎銅板全塞給農夫,兩人與他辭彆,迅速往千仞崖方向而去。
文源越想越憤怒:“我就說千仞崖是個圈套!那精叉鬼引我們過去,定然圖謀不軌!當初不該信它們!”
“隻希望能及時趕回去。”司運抬頭看著日頭偏轉,暗中祈禱霧川等人千萬小心行事。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渾水摸魚。
隻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路途中,司運腦中開始理順思緒,站在陳氏的角度,就憑那幾隻鬼,怎麼就能篤定他們一行人一定會去千仞崖?如果不能保證萬無一失,豈不是前功儘棄?
除非,他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司運猛然想到什麼,忙抓住文源的手腕道:“你有沒有緊急的通訊法器?讓青堂長老小心俞槐林和霧川!”
“那年皇子來到清原鎮,楚、陳兩氏從皇子口中得知一個秘聞。這秘聞是我在兩族族長交談時無意間聽到的。”妙娘子毫無隱瞞:“崇山嶺自古就有秘寶,傳說得秘寶者得天下。可誰也不知道秘寶如何獲取,直到皇子從長安來,帶來獲得秘寶的鑰匙。鑰匙便是那道八字秘聞。”
“神女懸綾,萬珍歸凡。”
按兩氏所為,這神女說的就是薑娘子了。至於懸綾?是要將薑娘子勒死的意思嗎?
霧川餘光掃了一眼客棧:“這其中,還有陳氏參與?”
妙娘子頷首:“是清原鎮的鄉紳陳大人。”
陵明與霧川互視一眼。原來如今官府是陳氏把控,看來,昨日追擊他們的官兵也是陳氏的作為了。
陵明向妙娘子道謝:“多謝。娘子若是想要離開楚氏與家人相聚,我們可以——”
妙娘子緩緩搖頭,欲語淚先流:“您沒去過清原鎮嗎?我的家,早就沒了。”
陵明震驚:“什麼意思?”
妙娘子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擦了淚:“您還是不要問了。隻要救出薑姑娘,便算替我了卻心願了。”
“薑姑娘身邊有隱藏的大內高手,尋常人帶不出她,反會遭到牽連。今日暮時,楚陳兩位會聚集在千仞崖前,屆時,或許是機會。”
一語畢,妙娘子與兩人行禮,扶著侍女的手離開。
陳執玉說楚氏抓走薑娘子是為了驅策千仞崖下眾鬼作邪術之用,而妙娘子卻說他們是想要得到能取天下的秘寶。究竟誰才值得相信?誰說的話才是真話?
陵明募然看向陳執玉,目光沉沉:“陳姑娘,我有一問。你口中楚氏擅用煉鬼的邪術,是從何得知的。”
陳執玉麵上一慌。
霧川一語道破:“或許,煉邪術的不是楚氏,而是另有其人。陳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陳氏族人也在這裡?”
陳執玉募然抬頭,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我,我不是刻意隱瞞,隻是覺得羞愧。哥哥與我都希望世間太平,可他們,卻用邪術不知害了多少人,我隻希望自己不是陳氏族人。”
“煉邪術的真的是陳氏!”陵明驚道:“霧川,你還記得我們為何要從長安來到幽州嗎?”
霧川點頭。他自然記得,是為了尋找幽州煉邪術的修士、破解胡老爺腹中的符咒。
幽州陳氏,難道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嗎?
穆野歸來時,第一眼就見霧川兩手空空,心中大駭,何等敵人這麼厲害,連霧川的落魂劍都能奪走!正要驚怒發問,霧川身後的陵明顯出影來。
陵明半身倚著樹,環抱落魂劍,拭著額頭瞧這天,嘴中念念有詞,眼睛半眯像在打瞌睡:“怪了,這天怎麼越來越熱。”
穆野狠狠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很信任陵明道長的實力,但,霧川負劍在他身邊,他心裡更有安全感。
霧川見他回來,低聲詢問:“可打聽到了?”
穆野雖不解他為何要壓低聲音,還是學著他,低聲互通了消息。那方陵明聽著動靜就睜開迷蒙雙眼,起身去推昏睡的‘陸歸雲’,誰知陸歸雲伸了懶腰打了哈欠看向他道:“陵明道長。”
陵明就知道她是真正的陸歸雲而不是陳執玉了。
穆野說,那富人是聽說此處出現能讓尋常資質的修士幻化出天靈根的通靈寶藥,據說此藥對修士效果極佳,便被吸引過來尋找。到了青州地界,詢問了諸多人,可誰也沒聽過這等寶藥。住到這千仞崖客棧時,向客棧夥計打聽了兩句,就被趕出來了。
“此處有人吸引修士前來!”陸歸雲聽了一耳朵,當即判定:“凡界修士少,隻有長安稍多些,這也就解釋得清為何他們專抓長安人了!”
“陸歸雲?”霧川見她眼睛,有些不確定,視線轉向陵明,陵明朝他悄悄眨了眨眼。
誰知這一幕還是被穆野瞥見,他竟什麼也沒問,撓撓頭轉過身去了。
“你怎麼了?”陵明問。
“啊?沒事沒事,適才說到哪裡了?”穆野獨自尷尬。他這不是善解人意、留給他們相處空間嘛,免得當著他的麵偷偷摸摸,好似他是那等見不得男人調情的小古板。
眾人均不解他心意,隻留了個心眼,接著話題談論下去。
陵明沉思:“所以,我們也是被吸引過來的。那隻腹鬼是魚餌,我們是魚?”
無人能解答他的疑問。
穆野使勁抓頭:“他們究竟想乾嘛?我想不通!這裡麵究竟哪一環需要修士!難道要用修士的魂魄獻祭,才能打開秘寶?還是說用邪術控製修士來鎮壓鬼魂?”
空氣一窒。穆野見眾人沉默,仿佛也猜到這種可能性,心中狂跳,默默抱緊自己,不會被他說中吧!
霧川忽然開口:“你們還記得「迷竅」嗎?”
陵明抬首看向他:“你說的是進入迷竅幻境的人——”
霧川,俞槐林,陸歸雲。
霧川定定看向他:“都是修士!”
“嚇人嚇人!青天白日的!”穆野總覺得渾身發涼:“能不能彆嚇我!”
“道長。”霧川語氣嚴肅的喊他,陵明還有些不習慣,沉默的回看他。
雙目隔空相連,霧川的聲音莊重而肅穆:
“若是我出現異況,不必手下留情。”
陵明心口一顫,“霧川——”
“我執落魂劍,你們難以攔我。”霧川雙眸中泛著屹然決心:“麻煩道長替我保管。”
“你,你瞎說什麼呢,這全是猜測,誰知真假!”陵明連將懷中劍塞給霧川,霧川卻不接。
從來,凶鬼厲鬼裝神弄鬼,陵明不怕;哪怕是半步鬼王、甚至鬼王,站在他麵前,持刀架在他脖子上,下一刻就要死掉,他慌一步都算他輸。可如今,瞧著霧川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陵明卻心慌難安起來。
他最怕,朋友在他麵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