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明想要知道全部的前因後果，但是陳執玉也是一知半解，隻能說得一些她知道的。

她知道的，隻有與薑娘子有關的千仞崖的真正傳說。

薑氏一族曆代守護崇山嶺。從前還沒有清原鎮的時候，薑氏族人世代隱居，常為無意迷途其中的人指引方向，免得他們靠近千仞崖遭受危險，當然不可避免有人躲開他們的巡查，在千仞崖失了命。

沒錯，以前的千仞崖，可比現在凶險萬分，一旦靠近，毫無生還可能。據薑氏籍記載，此崖是上古三大神氏之一、鬼神青帝的誕生地，因此千仞崖被譽為“萬鬼起源地”。此崖底邪氣終年不可散，一旦有活人落入其中、必成陰鬼，與萬鬼一同沉積在崖底，更壯邪氣，勾擾下一個魂魄靠近。

按理說，從上古算來時間長河滾滾而過、總有在崖底煉成鬼王而掙脫上崖的才是，可從古至今，隻要你不靠近千仞崖，在崇山嶺的任一個角落都是安全的，這便要說到青帝善念時設下的千仞崖禁製。

平日千仞崖無非一些惡鬼，修為遠遠不能衝到崖上去；然而千仞崖有青帝惡念時作的詛咒，每逢亂世，底下受壓製的鬼恢複修為上漲，就會生出鬼王！鬼王在破境之時會生出一瞬暴漲的金光，此金光專破崖上禁製，屆時鬼王與眾鬼於亂世而出，人間必然遭劫。

而薑氏一族，與其說他們是守護崇山嶺，不如說是鎮守千仞崖。每一代薑氏族人中會被鬼神選出一位製衡鬼王出世的聖裔，以自身生命為祭，葬身千仞崖，與修為最強的鬼同歸於儘。

一旦聖裔死去，又逢亂世，將無人能阻止鬼王誕生。

“所以我擔心薑姐姐的安危，她是薑氏唯一存世的聖裔。”陳執玉如是說。

陵明：“如今，崖中最有可能成為鬼王的，不是你嗎？”

陳執玉怔了一瞬，點了點頭：“如果沒有我，也會有彆人。這崖下，必然會有一位半步鬼王。”

陵明思索半響：“所以前一位半步鬼王，是那位前朝忠臣，他是怎麼消失的？”

陳執玉：“上一任聖裔鎮壓而死。”

陵明：“上一任是誰？”

陳執玉：“是……薑姐姐的姑姑。”

“陳天師——”問到這裡，陵明有些猶疑，陳天師到底是陳執玉的哥哥，如果她有所掩藏、或是故意將他引向歧路，他該相信還是不相信？

“道長但問無妨，隻是我知道的也不多。”陳執玉情緒低落下去：“我與哥哥好多年不見，還不知他如今過得怎麼樣。”

陵明奇說：“你生前……咳，陳天師應當與你關係很好。”

陳執玉苦笑：“哥哥不是個受得住束縛的人，他慣愛走南闖北、行俠仗義，不常在清原鎮。從小我與他見麵的次數就屈指可數，自從我與薑姐姐相識，到我離世，也隻見過他一麵。”

行俠仗義啊。猜測到真相的陵明不知該怎麼將這個形容與陳天師掛鉤。

“若是知道那次是最後一麵——”陳執玉潸然淚下：“我絕不會說那樣重的話。”

陵明心中歎息，閉口不再問陳天師的事。

“你在崖中，是怎樣一番光景？”

“還能如何呢。”陳執玉苦笑一聲：“從前修為不高，連幻境也沒有，隻記得周身幾隻行屍走肉的小鬼。有時控製不住自己，將他們給吞掉了；隻有在意識清醒的邊緣，才能讓他們快點跑掉。後來，不知吞了多少無辜的魂魄，就成了半步鬼王。那幻境，不是我能控製的，連會出現什麼場景我都不能預測。似乎，遇人靠近千仞崖便會觸發。起初我意識不清，那些人的魂魄全留在我的幻境裡了；隻有最近幾日，才能保持一直清醒，免得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陵明思忖：為何最近能清醒？這其中，是有什麼變數嗎？

他腦中靈光一現，心情卻更加沉重。

變數，不就是他們嗎！

可為什麼呢？他們與千仞崖有什麼關係？

回憶完與陳執玉的對話，陵明對穆野說：“傳聞確實真假難辨，但也不失為一種推論途徑。”

此時頗有點後悔答應了陳執玉隱瞞她身份和千仞崖真相的請求，又有點遺憾自己堅守信用的性格，許多真相隻能隱晦傳達，不能直說。

隻希望，穆野與霧川能明白他的苦心。

霧川此時說：“暫且沒有其他證據能推翻傳聞有誤，先按此番推論進行活動，若有新證據再說。”

穆野自是說好，陵明在心裡將霧川大誇特誇。

穆野：“所以，按照傳聞，千仞崖為何會出現這種禁製？”

霧川對此有見解：“在修仙界，許多異於常地的區域，一般有三種解釋。”

陵明：“哪三種？”

霧川：“上古戰場，神界遺境，以及神氏領域。”

前兩種倒是好理解，就是第三種，什麼叫神氏領域？

陵明：“不知第三種如何解？”

霧川緩緩道：“神界各神仙並非生而神胎仙胎，而是從凡體開始修煉飛升。天神與仙神飛升時會散落一地功德金光，極易聚集靈氣，於是飛升之地會變成難得的仙境迷境，在修仙界被各大世家宗門爭搶。此為神氏領域。”

穆野好問：“那鬼神呢？”

‘陸歸雲’答：“自然是變成鬼蜮邪地了，最易吸引鬼魂。”

此內容對於修仙之人無所不知，霧川沒有理由起疑。

穆野分析說：“我覺得最像鬼神飛升之地，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鬼神。”

陵明暗誇穆野聰明，可不就是鬼神嘛。

“是青帝。”

‘陸歸雲’突然開口，打得陵明一個措手不及。正心慌時，卻見霧川與穆野無一人懷疑，反倒作出沉思、順著尋找破解之法。

“青帝啊，若真是這位，便是難辦了。”穆野背不熟什麼鬼有什麼技法來曆，但青帝，就算不是道士，民間大有民眾知曉得一清二楚。

青帝為凡人時曆經過九九八十一世磨難，在最後一世本能飛升為掌管天界的主神，卻因一念之差變成鬼魂。世人都以為青帝成神要等到下一世，但青帝此人行為怪誕難測，說“九九八十一是成神緣法”，硬要這一世成神。

天神成不了，鬼神也一樣，總歸都是神。他本就善惡不辨，天界規矩頗多，天神之位反倒是束縛。

後來，他以鬼魂之軀在凡界不知修煉了多少年，終於飛升為鬼神，去掌管冥界了。

“青帝行為不可測，喜惡難料，若要解決，總要從根源下手，隻是這根源，也太棘手了。”

在這時，‘陸歸雲’忽然說：“我聽過一則異聞，或許有所幫助。”

穆野來興趣：“什麼異聞？”

見霧川與穆野認真聽她說話的模樣，陵明心中生疑。陸歸雲知道千仞崖異聞這件事不是很值得懷疑嘛？他們為什麼一點疑慮都沒有？

正猜測是不是有他不知道的事發生時，就聽‘陸歸雲’的聲音傳來。陵明很快被‘陸歸雲’的異聞吸引去，暫且將此問拋在一邊。

傳聞青帝誕生前日，有一從北方前往京城趕考的窮書生。他窮到什麼地步？草鞋麵隻剩幾根粗稻草梗勒著，露出幾根腳趾；身上的衣裳找不到一塊巴掌大不打補丁的世外之地；背上的書箱清涼到能數清箱子中幾本書、能看清敞開書頁的字。

麵露灰黃，眼睛卻是一等的明亮。

他途徑一崖，被崖中美景吸引，席地題了一首詩。當日青帝隻剩一步成神，隻需吞掉此人魂魄，便可達到鬼鏡巔峰。然而見這窮書生或是狂喜或是潸然的模樣，一時將成神之事拋之腦後，好奇起來他那紙上寫了什麼樣的詩。

便刮起一陣颶風，將他題詩的紙卷進崖中。

那書生脫手後往前追了兩步，怔怔看著自己幽幽飄向底處的詩，驟然一聲大笑。青帝還未來得及看清他紙上所寫，先聽得他的聲音在崖間回響。

“崖下神仙都知忠良之心，可見地下有眼，見不得這亂世。”書生麵朝崖掀衫而跪：“若我一日得遇，能終結亂世，必在此處立碑供奉地神；若不能——”

青帝豎起耳朵。

“便讓我忠骨埋葬崖下，成為地神的眼睛，永世守著人間世道。”

青帝募然一笑，拋掉寫詩的紙，放任而去。

後來青帝成神，徘徊於千仞崖，遲遲不肯回歸神界掌領地府。曾有鬼眾天神來尋，青帝隻說等等，再等等。

不知等了多少年，就見一披發散亂、滿身金光的癡笑之人踉蹌而來。那人且走且吟，聲音洪亮，言語卻顛倒混亂，不知說的什麼。

青帝一眼便認得，這是那日的書生。他將要化作人身與他說上幾句話而去，就見瘋癲的書生臨近崖時忽然靜默下來，脫掉臟破的錦鞋，赤著腳一步步往崖邊而走。

“世間無涯萬頃路，無容我一片尺寸地。”他手中握著一柄鋒利的扁石，側頭棱棱割去頭發，手指一鬆，青絲隨風四散，他眼睛一閉，縱身而躍，淚水與身同行，留下絕語一句：

“隻求日夜正心，不求來世富貴。”

青帝原是善惡兩端生的神，見了此景，善念被觸，喚來他的魂魄，予他來世的福澤；此魂卻斷然拒絕，知曉青帝恩遇，心存感恩，自請鎮護此崖萬世，不使崖中鬼出世、為禍人間。

青帝想起無意中瞥見他那詩中有一句“千仞易尋，萬世難守”，便將崖取名“千仞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