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白月高懸，將黑夜暈染朦朧，辨不清星雲的真正模樣。
“我要去千仞崖一趟。”陵明站在眾人麵前，語氣平淡的說了這一句話，和要去喝水一樣平淡。
霧川瞥了眼他身後的陸歸雲，知道她與陵明說了什麼，一問都沒有，隻說：“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穆野舉手，見眾人目光過來，他摟住霧川和陵明的肩膀：“喂，我們可是‘千仞崖三道’！”
偽道士霧川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俞槐林大笑：“‘三盜’？原來你們是去千仞崖偷東西了？哈哈哈哈哈哈！”
“走開！乾你什麼事！我要是真盜匪，第一個偷你的寶物。”穆野去揍他。
“嘿，你先猜著我的寶物是什麼再說吧，猜都猜不著，還能偷著？”
兩人在後麵打鬨，青堂長老問陵明：“怎麼又要回去？”
陵明看著不遠處和祁蒟戲水的小鹿妖：“去救薑娘子。”
青堂長老欲言又止，陵明看出他異樣，問：“天師不妨有話直說。”
青堂長老：“半步鬼王不簡單是一，你們出去那一段時間，我們猜測了一番，那三氏沒一氏簡單是二，幕後者隱匿是三。陵明道長，你回來時本要與我們說你在千仞崖幻境中的事，如今閉口不談，隻說又要走，許是誰跟你說了什麼，知道了許多內情。你不願與我們說，這沒什麼，隻記得千萬要小心，不要輕信任何旁人的話。”
陵明鄭重一拜：“我向來隻尊崇內心而行，沒有救世的大誌向，這世間從來不是一人能救，唯有自救才是真救。我不是犧牲自己來救旁人的人，天師隻可放心，我隻量力而為。”
青堂長老滿意的點頭：“我們會一直在此處等著你們。”
“歸雲也要去？”俞槐林驟然停下，看著陸歸雲朝青堂長老拜彆，心中焦急：“她還沒好全，去湊什麼熱鬨！”
他去找青堂長老理論，就見穆野鬼鬼祟祟交給青堂長老一隻水囊。
“要是文源和司運帶回來什麼消息，長老你可要傳給我。”
“全須歸來。”青堂長老點頭囑咐他。
穆野笑嘻嘻應和，朝走來的俞槐林擺了擺手，往陵明身邊走去。
“陵明道長！”
陵明一行四人將要走，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眾人轉身，原來是祁蒟。
“上古中曾有大功德者受鬼神青睞，特賜通神之令。此令失傳許久，常人若是得之擅用會損耗功德，除非有鑰匙。”
祁蒟低聲私語。
陵明眼中一震，還沒待說出什麼，祁蒟往他懷裡塞了一個瓷瓶：“有了鑰匙，陵明道長行走於萬間險境都不用怕了。”
“你是——”
“道長。”祁蒟嘴角彎了彎：“回來要教給我那兩個符，你可答應過的。”
“好。”陵明放好瓷瓶，鄭重朝她拱手。
祁蒟對禮。
夜間的崇山嶺總有幾分異色，穆野走在最邊上，將陸歸雲護在眾人中央，暫且按下帶上陸歸雲的疑問，隔著她與陵明詢問起千仞崖：“陵明道長，你有許多話都沒與我們說呢，千仞崖幻境中，你到底經曆了什麼？”
四人此後是要一齊麵對的，總該知道內情，陵明便不再隱瞞，詳細說了千仞崖的經過。
從陵明看到“仙境”開始，穆野的嘴巴就沒合上過。
“我就覺得眼前一花，然後就失去意識了，連見都沒見著。”
“是天眼！”
“我怎麼變成石頭了？”
“哪怕在幻境，道長你都在儘力保護我，我好感動。”
“楚大人和薑娘子的婚宴！這居然是過去的幻境啊，嚇人嚇人嚇人！要是我在這個幻境裡，肯定嚇得當場昏過去。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那說書先生是不是俞槐林說的，得罪權貴在冬日凍死的那位！”
……
自從說到陳天師妹妹的部分，穆野便失聲不說話了。越到後麵，穆野和霧川的神情越嚴肅。
“怎麼突然閉嘴了？”陵明講完，反應過來穆野好久沒說話，出口詢問。
穆野：“道長，你說這幻境是半步鬼王的，對吧。”
“沒錯。”
穆野和霧川對視一眼，穆野歎氣說：“那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怪不得你在陳天師那裡表現那麼反常呢。”
陵明笑：“怎麼講？”
穆野：“還裝傻！要想成為鬼王，需要不斷吞噬魂魄。明顯千仞崖下的半步鬼王是陳天師養出來的嘛！清原鎮成立——”
“什麼！”‘陸歸雲’神情震驚，“什麼意思，為什麼半步鬼王是陳天師養的！”
陵明知道這事終究瞞不過她，並未攔著穆野，故而穆野便給她解釋：
“前朝混亂顛覆時，倒是有鬼王記載。自從新朝成立，雖說民間仍舊艱辛，但比起前朝，因世道而死的人越來越少，再者，唐法明律禁止亂葬拋屍，尤其是積聚形成亂葬崗，一旦發現，以死罪論處，所以，除了邊境，很少有地方會聚集大量鬼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陸歸雲’：“意味著什麼？”
穆野；“意味著，沒有足夠的鬼魂來養鬼王，所以至今坊間都沒有鬼王的傳聞。”
‘陸歸雲’：“那與陳天師有什麼關係？”
穆野：“你還記得說書人所說，陳天師將清原鎮原來的亂葬魂魄全都押到千仞崖下的事嗎？”
‘陸歸雲’麵色一白：“你是說——”
穆野點頭：“兩州亂葬墳場的魂魄啊，若是有格外突出的，半步鬼王哪裡在話下。我一開始猜想，半步鬼王是前朝的那位忠臣，但仔細一想，覺得不對。”
陵明：“為何不對？”
穆野知道陵明又在裝傻，白他一眼，轉身給‘陸歸雲’解釋：“很明顯，幻境所現的全部都是前朝忠臣不可能知道的事，他早早就成了崖下鬼魂，從哪裡知道後代這麼詳細的畫麵？”
陵明：“也許他能獲取被他吞噬魂魄的記憶。”
穆野一愣：“還有這樣厲害的鬼嗎？”
陵明笑而不語。
穆野抓頭：“完了完了，我記不得這些啊！幸好青堂長老不在這裡，不然又要挨罰。”
陵明不再逗他：“如果不是前朝忠臣，那你覺得是誰？”
穆野道：“自然是在場見過這番畫麵的人了。”
陵明：“有人選嗎？”
穆野比了個手勢“三”，掰著手指：“我下意識覺得像楚大人或者薑娘子。但是薑娘子在轎中，況且還活著，首先排除。”收起一根手指，還剩“二”。
“至於楚大人嘛，雖說他是從千仞崖丟的魂，但——”
“楚大人是因千仞崖而死嗎？”‘陸歸雲’語氣隻有驚訝，但腿上有些站不住了，霧川眼疾手快扶住她。
穆野沒發覺‘陸歸雲’異樣，撓頭：“那日我們在客棧討論時你不在嗎？哦，好像是不在，俞槐林沒和你同步過啊，我們今日在陳天師那裡確認了，導致你身上多了魂魄的「迷竅」就是楚大人。”
「迷竅」！
‘陸歸雲’麵上沉默著，不喜不悲，沒再出口詢問，誰也不知道她內心多麼煎熬。她當然知道「迷竅」，她從前隻當是個沒有意識的鬼魂，根本不知道是楚大人！如今，她如何猜不出，楚大人變成「迷竅」，是她哥哥的手筆！
薑姐姐，終歸是我對不起你。
陵明不知陳執玉心中所想，見她麵上無恙，放下心來，與穆野說：“但是什麼？”
穆野接著前言：“他們兩個幻境又不一樣，顯然半步鬼王技高一籌，半步鬼王那幻境，和回到過去有什麼區彆？簡直是神技！對吧，霧川，你兩個都去過，肯定更直觀。”
陵明攔住他騷擾霧川，唯恐引起霧川的傷心事，“半步鬼王的幻境你們都和我不一樣，他又不知道。”
穆野：“也是。”
陵明：“那第三個呢？第三個肯定是半步鬼王了吧，是誰？”
穆野搖搖頭，沒有直說：“世人常說紅顏禍水，誰又知紅顏也是情非得已。”
這是說陳姑娘和楚大人嗎？
陵明見霧川一路都沒開口，詢問他的想法。
霧川：“陵明道長，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在千仞崖我們的幻境不一樣？”
陵明瞥了眼‘陸歸雲’，霧川敏銳察覺陵明的視線，不動聲色等著陵明的回答。
“那說書人有一句形容前朝忠臣的鬼魂，叫‘遇惡便吞其魂，遇善便放任而去’，是不是很耳熟？”
霧川：“與千仞崖客棧小二口中描述相近。”
「傳聞，心有魔債、品行不端之人白日見到此崖底，就能看到百鬼舞動、似要上來將人抓下崖的場景，登時會嚇得魂飛魄散、臥床百日才可恢複如初；若在夜晚看到，就能見崖中仙氣飄然、霧中仙閣佳宴，仿佛被下降頭似的一心隻想跳下去。」
這便是說，常人見千仞崖無妨礙，隻有心有魔債、品行不端的人才會受牽連。
“先不論事實如何，單看兩段傳聞。一個是前朝忠臣，一個是如今的半步鬼王，兩個不一樣的鬼，為何會有同一套準則？”
霧川：“問題出在千仞崖身上。”
“沒錯！”陵明道：“千仞崖肯定有什麼禁製。”
穆野向來倡導‘大道至簡’，他道：“都說是傳聞，萬一傳聞是假的呢。”
一語致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