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川，你們回來了。”青堂長老見到幾人身上有些狼狽，便猜想是遇上什麼，連拉過來詢問。

霧川簡單說了兩句千仞崖中的事，穆野在旁邊附和“和霧川一樣”，隨後一齊將目光轉向陵明，他們都知道陵明遇上的和他們不一樣。

青堂長老發覺他們的目光，也看向陵明。

陵明剛要開口，視線就越過青堂長老瞧見他身後坐在吃藥的陸歸雲。

“她——”穆野驚得指向青堂長老後麵。

青堂長老順著他轉頭看了一眼，道：“這就是我傳你們回來的原因，她醒過來了。”

陸歸雲身上分明還貼著他的符篆，陵明不解中帶著防備：“封魂的法術不管用嗎？她有沒有做出奇怪的舉動？”

“她是陸歸雲本人。”俞槐林給陸歸雲遞水吃藥：“我能分辨。”

陸歸雲身上披了件衣裳，她的臉色很蒼白，眼睛慢慢看向陵明，起身拱手：“陵明道長。”

陵明與她對視時，並無眩暈感，心中防備便放下了幾分。看著陸歸雲魂魄無恙，不免思索，按理說，封魂的法術和符篆是不分本魂還是外來魂、一應封上的，為什麼陸歸雲的本體魂魄能醒過來？

是他的法術出了問題嗎？

“道長。”

陸歸雲不知何時走到陵明身邊，陵明嚇了一跳，忙順了兩口氣，問：“什麼事？”

陸歸雲：“可否借一步說話？”

眾人目光瞬間集中在陸歸雲身上，除了俞槐林和東門，全都目露警惕之情。

穆野笑道：“有什麼話，是我們不能聽的嗎？”

陸歸雲：“對，你們不能聽。”

穆野笑容消失，朝陵明暗暗搖頭。他擔心，陵明會上了她的當。他不是不相信陸歸雲，而是不相信附身到陸歸雲身上的魂魄。既然陸歸雲的魂魄醒來，那外來魂魄是不是也會醒來？

陵明卻沒有太多顧慮，作了“請”的手勢，遞了眾人寬慰的眼神。尤其轉身前，觸及霧川的目光，他微微一怔。

“怎麼了，道長？”陸歸雲見他情緒異樣，不免關心。

“無事無事。”陵明跟在她身後，緩緩將手按在心口，有些走神。

好奇怪。

陸歸雲麵朝一處黑黢黢的山洞時停下腳步，此處離瀑布較近，水聲洪亮，能完美遮蓋他們的聲音，免得讓其他人聽見；旁邊還有高大的樹木，遮住他們的身影。這是，陸歸雲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瞬間讓他的精神集中，將心中雜亂拋到腦後。

“道長，其實不是我想找你。”

陵明一震：“是你身上的魂嗎？”

陸歸雲點頭，轉過身來，指著身上的符篆：“我知道道長是為了我的安危，所以，歸雲不敢自作主張揭下，隻好來請求道長的允許。”

陵明並未直接答應，沉默了半響，才道：“她，是陳姑娘嗎？”

陸歸雲驚異：“你怎麼知道！”

陵明心道果然如此，不免腦中閃過許多陳天師的話，笑說：“你就不怕她占了你的軀殼再也不還了嗎？”

這回輪到陸歸雲沉默了，就在陵明以為她產生顧慮時，陸歸雲道：“若是她想，我早就沒命了。道長，若是她想瞞過你們，可以輕易裝成是我，沒人能認出來。就算是俞槐林和東門，也不能。”

“你為什麼這麼信任她？你與她交流過，是不是？”陵明徘徊走了幾步，有了想法：“許多修仙界世家有自己的獨門秘法，東門和俞槐林光看他們的姓就知道他們是世家子弟，從小與他們一起長大的你又怎麼不會是呢。封魂沒出差錯，你之所以不受影響，是因為你的圖騰，這是你們家族的秘法，對吧。”

被猜中的陸歸雲沒有出現異樣情緒，反而嘴角微笑。

陵明接著道：“從昨晚附身到我們發現她的這一段時間，她都沒有醒來，沒人發現你被附身。今日白天我們禦劍來崇山嶺是她第一次醒，為什麼會這麼晚才醒？是因為占你的身體需要時間，還是說——”

陵明腳步頓住：“——離崇山嶺越近，她的魂魄越強。”

陸歸雲不語。

陵明再來回走起來：“但你們是什麼時候交流的呢？不可能是今天。”

陸歸雲：“為什麼不可能？”

陵明主動露了破綻，順著陸歸雲的話抓住了關竅，歪頭笑：“占在一個軀體裡的兩個魂是不可能交流的。若是一個占了主動，另一個就要處於昏迷。除非，你有能交流的秘法。”

“我猜，你有，對吧。”

陸歸雲：“為何會這麼猜？”

陵明：“顯而易見。她專門找我一人而不找其他人，隻有一個可能，她見過我。”

在千仞崖的幻境裡。所以你們在這之後互通過消息。

陸歸雲笑道：“道長如此聰慧，我想，陳姑娘會很榮幸選擇你。”

“這可算不得聰慧，她哥哥比我聰慧多了。正好，我也有一些問題問一問陳姑娘。你，準備好了嗎？”

陸歸雲點頭，緩緩閉上眼睛。陵明扯住一頭、將封魂的符篆一揭，瞬間，陸歸雲一具乾軀殼毫無生氣的倒了下去，陵明連將人扶住。

趁著兩魂還未交接，陵明仔細回想陸歸雲的行為舉止，覺得哪裡都不合理，想到她奇異的秘法，不免從她姓氏家族出發思索，口中喃喃：“陸，陸……”這個姓氏不在修仙界幾大世家中，但，莫名熟悉，他肯定在哪裡見過。

東門是四門之一；俞，神光氏；陸，陸，難道是新崛起的世家？不可能，師父那裡全是古書，既然他有印象，肯定是遠古傳承而來——

陵明恍然靈光一現，他想起來了！

他就說為什麼有印象卻不深，原來，是這樣。

“又是個賭人心的。”她是，十四娘也是，陵明不免歎息自語：“修仙成神就這麼重要嗎？”

過了幾息，陸歸雲的手開始抽動，眼瞳晃動，似乎要醒。陵明身上沒有安魂的丹藥，隻能無能為力的乾看著，心中給她鼓勁。

“你，是你啊……”‘陸歸雲’眼睛半闔著，朝他臉上看了幾眼，說。

陵明一邊將人扶站穩，一邊說：“我叫陵明。”

“陵明。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我們在幻境中見過。”

陵明想到什麼，線索相連通暢起來。幻境中的場景是過去已發生的事實、是半步鬼王的虛構，即便是同樣的人，也不可能記得他。他眼中一凜：“你是千仞崖的半步……”

“我的名字是哥哥起的，叫我執玉就好。”她慢慢掙脫了他的手，扶著石壁，打斷了他的話，麵露痛苦之色：“請你不要喊我彆的。”

“執玉姑娘。”陵明到底憐香惜玉，不忍問下去：“我去給你找安魂的丹藥。”

“不用，不用！”執玉反手拉住他，急切說：“時間不多了，我能感受到。陵明道長，我不能長久占著歸雲姑娘的身體，不然她會有危險。我想告訴你的是，快走，和你的同伴離開這裡，離開崇山嶺，離開千仞崖。千仞崖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陵明皺眉：“姑娘，你可知道此處有無辜的人失了魂嗎？”

“我，我……”執玉愣住，目中難掩悲痛，淚水噴湧：“我知道，所以，我想讓你們走。”

她是半步鬼王，她是始作俑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不想，再牽扯無辜的人進來了，可是，這不是她能控製的，她隻想能救一個是一個。

陵明自然也想到這一層，認真想了對策：“那你願意轉世嗎？隻要你願意，一切都……”

“不行！”執玉手背擦了臉上的淚水：“我不能轉世……陵明，你不要問了，求你了，快走吧！你很危險！你知道你身上有——”

執玉的話驟然停住，像是知道不能說，情緒逐漸平息下來：“我知道，你和你的同伴都有正義感，可是，千仞崖它不一樣，不是正義、不是熱血就能解決的。”

陵明聽出事情的嚴重性：“好，我們可以走。”

執玉表情驚喜，正要朝他反複確定，就聽陵明後一句話：

“那你告訴我，千仞崖究竟哪裡不一樣。”

執玉表情一僵，思索半響，道：“不行。”

陵明：“好，我們走了，那清原鎮的人呢？崇山嶺的薑氏呢？你哥哥呢？他們要怎麼辦？”

執玉終於抬起眼，“清原鎮還有楚大人，楚大人很厲害，再即還有哥哥，他是天師，能保護大家；崇山嶺也沒關係，有薑姐姐，他們不受千仞崖的影響。”

陵明表情怪異：“如今外界千仞崖的傳聞沸沸揚揚，你知道有多少人帶著好奇心來到這裡一探究竟嗎？多少人在這裡失了魂！楚大人三年前就去世了，他管不了清原鎮。”

“什麼！”執玉臉上有驚異有恐懼有悲傷，低頭不斷重複：“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千仞崖的傳聞，又是傳聞。連楚大人也死了，他怎麼會死……”

“薑姐姐！”執玉忽然想起來：“薑姐姐呢，楚大人死了，她怎麼辦！”

“她現在被楚氏的人抓走了，在千仞崖那裡。”

陵明看她表情，隻撿著最不觸動她心防的話回答，再不忍將有關陳天師和楚大人的話說出來。她還不知道，楚大人的魂魄丟在了她的手裡，成為她半步鬼王修為的一部分；她更不知道，她最親的哥哥陳天師，是她成為半步鬼王最大的推手。

陳天師那一部分，也是在他知道執玉就是半步鬼王時才反應出來的。

然而，陵明以為最輕的話，在執玉耳中仿佛天都塌了：“他們知道了……薑姐姐不能死！道長，薑姐姐決不能死！道長，我要去千仞崖，薑姐姐不能出事，我要去救她！”

執玉募然震動的模樣讓陵明一愣，薑娘子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

“我可以帶你去。”陵明道：“但是你要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