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陵明稍顯荒謬的想法升起,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周身的風好像都凝滯了。風聲消逝,周圍安靜得可怕,連那仙境都好似海市蜃樓,莫名詭異。
霧川……
腦中浮現他的名字,陵明搖了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如果真是幻境,他該怎樣破鏡?霧川和穆野也陷入幻境了嗎?如果幸運的話,隻有他一個進入幻境,他們可以用「驅邪符」將他救出去。
可是有一個問題。
這個幻境,真的是鬼邪所致嗎?
陵明想賭一把。懷中有一根玉簪,他從懷中握著尖端,慢慢湊向自己脖頸的筋脈,若是過於疼痛,說不定會醒過來……
尖端已經陷入肉中,隱隱滴下紅色,劇烈的疼痛席卷。玉簪猛地脫手落在地上,陵明盯著著那根完好的玉簪,一手按住脖頸,募然一笑。
果然是幻境。
他隻是在腦中想,從懷中掏出完整的玉簪,可是實際上,他身上唯一的玉簪,明明是撿了霧川的那根斷裂的簪子。
陵明將穆野背在身上,身上貼了各種符,一路飛身往客棧方向迅疾而去。
鬼邪的幻境通常以驚悚黑暗為特點,就像「迷竅」的幻境,讓誤入幻境的人感到害怕、魂魄不穩從而使鬼邪更輕易的吞噬魂魄。能製造幻境說明它們死時執念怨念極強、故而法力修為強大,這樣才能維持幻境。
但,他從未在任何記載上見過像仙境一樣的鬼幻境。所以他在想,這真的是鬼邪所致嗎?
或者,從來對半步鬼王與鬼王的記載極少,這是那半步鬼王的幻境!
出了玉米地,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遠遠立在熟悉的地方,樹下係著的鏢車仍在原地,但讓陵明頭皮發麻的是,那處一排的房子不知所蹤,些許黃沙卷著落葉,飄在地上。陵明快跑過去,四匹馬噴著鼻子裡的氣,嘶吼嘶吼嚼著草料,陵明慢慢腳步慢下來,馬匹後的人顯出身影。
“大寶,大寶。”那女孩歪著腦袋,頭上小揪一顫一顫,摸著一隻馬腹,見人過來,抬眼看過去:“唔?”
“你,你的哥哥呢?”陵明覺得奇怪,既然所有人都不見了蹤影、連客棧的屋子都不見了,為什麼這小女孩還在?是因為天眼嗎?
這麼想著,陵明不自覺的看向小女孩的眼睛。
“不要看我!好痛,好痛……嗚嗚嗚。”花花與他對視後,驟然哭了起來,手指瘋狂揉著眼睛,蹲在地上顫抖。
“你怎麼了?”陵明有些手足無措,他的手探進懷裡想掏一顆丹藥,瓷瓶拿出來,剛要倒藥,一隻手搭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我不要這個。”花花的眼瞼下掛著淚珠,停止了哭聲。
“那你要什麼?”陵明很想蹲下去跟花花說話,陵明身上還有個穆野,半點蹲不下去。
“我要那個!”花花頭揚起,伸手指向陵明的身後。
陵明側臉一瞧,詫異:“你要這個哥哥?”
她的手分明指著穆野!
花花似在疑惑著陵明的話,想了好一會兒,點頭說:“對,我要。”
陵明笑了笑:“不行,這位哥哥不是我的,沒法給你。”
花花絞著自己的袖子,鼓著嘴,聲音傳來:“那,我用東西跟你換。”
陵明搖頭:“不可以哦。”
花花淚珠又冒出來:“可是這個哥哥像我好喜歡,正好跟我的哥哥像湊一對呢。”
陵明皺眉:“什麼……哥哥像?”
花花忽視他的問題,自顧自說:“我,我用小花跟你換。”她從小揪上把頭上的小黃花摘下來,踮著腳插到陵明的衣領口。
瞬間,陵明背上一輕,手上多了一樣石頭,他心覺不好,剛拿到身前來看,就被花花先一步拿了過去。
“這……”陵明瞳孔顫動。
穆野變成石頭了!
花花手裡捧著的那石頭,分明是縮小版的穆野!
陵明想問,為什麼會這樣。就見花花緊接著從腰間係著的囊袋裡又掏出一塊石頭。
陵明的心臟砰砰開始跳,石頭徹底暴露在陵明視線內那一刻,他的瞳孔中照出了那石頭的影子。
霧川!
花花看到他的表情,猶豫一陣,說:“這、也是你的嗎?我在路上撿到的。”
陵明點頭:“是我的,能不能……”
“不行!”花花抱著兩塊石頭,唯恐他奪走。
陵明情緒有些低落,花花於心不忍,但還他是不能還的,便從頭上將另一朵黃花摘下來。
“陵明哥哥,你低頭。”
“好。”陵明剛低下身,猛然驚覺:“你怎麼知道我叫陵明?”
“他們說的。”花花給他頭上釵了花,又把領口那朵也釵上去,握住兩尊石像晃了晃。
兩朵花釵上他頭的那一瞬,陵明隻覺得眼前一陣恍惚,似乎周圍景象發生了什麼細微的變化,定睛一看,又像是幻覺。
陵明顧不得什麼感受,急切問向花花。
“你……你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聽了這話,花花連忙一隻手背遮住嘴,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再不願回答他,背過身去。
“怎樣你才肯還給我呢?”陵明知道,或許這兩尊石像就是霧川和穆野本人,當然不可能真的給她。如果實在不行,他隻能……
陵明袖下一隻手撚著一張「定身符」。
“嗯——啊,我知道了。”花花有了想法將兩尊石像放進袋中,係上袋子,一手輕輕在袋上拍了拍似在安慰,說:“我一個人好無聊呀,聽說鎮子上有人再講好有意思的故事,你能不能聽了回來講給我聽?”
陵明不敢拋下他們兩個獨自離開,擔心出現變故,說:“我也有好玩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花花撅了下嘴:“那你說一點我聽聽。”
陵明腦中轉了好多,想起了苦縣捉鬼的那個。
“我不要聽鬼!”花花憤怒:“我討厭鬼。”
陵明無法,靈光一現,說:“那我帶你去鎮上一起看好嗎?陵明哥哥口才不好,講不了人家那麼有意思。”
“那好吧。”花花滿不情願的答應:“不過,你要背我去!”
陵明失笑,隻好背上她。
“這些車馬怎麼辦?”
花花趴在陵明背上,轉頭看了眼大寶,點了點頭,與陵明說:“他們會乖乖待在這裡,不會亂跑,放心,放心。”
文源與司運來到清原鎮外時,在一條通向鎮裡的鄉路上,攔了位拉車的農夫問了鎮中官府的情況。
收了幾枚銅板,農夫笑眯眯說:“原本這鎮子是楚大人管著的,但是好幾年前楚大人瘋了、掉在水裡淹死了;現在好像是陳大人在管。”
北幽陳氏!
文源:“那官兵是誰在管?”
農夫想起一件陳年舊事,利落的回答:“是陳大人!楚大人沒去世的時候,也是陳大人在管。哦,對了,最近聽說他們一直在抓從長安來的人,我瞧著兩位儀表,許是外鄉人,可得小心了。”
文源與司運一齊道了謝,司運又給了兩枚銅板。文源對司運說:“槐林兄說那位見多識廣的嬸子住在鎮東的長盛街,我們先去那處瞧瞧嗎?”
司運剛要說話,那抬車欲走的農夫腳步一頓,遲疑一瞬,說:“兩位要去長盛街?”
司運與文源對視一眼,忙恭敬請教:“正是,不知有什麼不妥之處?”
農夫答:“那長盛街許久之前開始鬨鬼。後來陳天師回來,將那街封了,許久沒人住了,你們也最好不要去。”
司運與文源背後一滲,文源:“不會吧,槐林兄說,那處住了位嬸子啊。”
農夫:“許是記錯了,那裡荒廢好久了;還有可能——”
他壓低聲音:“——是撞鬼了。”
司運皺眉:“不知您知不知道長盛街從何時鬨鬼,又是為了什麼?”話畢,從袖口摸出幾枚銅板塞給農夫。
農夫連將他兩人拉著坐在自己車上,仔細看了周圍沒人,這才小聲說:“此事說來話長了,大約在五年前嘍,有個寡母是做漿洗的,一人養活兩兒……”
陵明背著花花總算來到清原鎮,陵明看著各處活靈活現的行人景象,思忖:這幻境的主人好似對清原鎮與千仞崖都很熟悉。
“請問,鎮上在哪說書?”陵明拉住一位路人問
那路人指了東邊:“從這裡走,一直往東,有一條街,岔口立了塊牌子,叫‘長盛街’,街中央那家掛著幡的就是了。”
陵明道了謝,與花花說:“很快就到了。石像有沒有放好?沒有弄壞吧?”
花花乖乖點頭,催促:“快走,快走。”
陵明按著路人的指示,很快看到一塊牌,便知到了長盛街了。此街有一棵樹,樹下有嫂子坐在一塊說話,見他而來,眼睛瞥著他,捂著嘴互相說了什麼,陵明僵直身體走路,莫名一陣壓力。
此街住民甚多,遠遠就聽得市井吵鬨喧囂。走近了就見門前婦人或漿洗衣物,或訓斥子孫,背後還有人扒著牆與鄰居大聲吵架,惹來一群看熱鬨的閒人。
陵明一眼望見一張掛幡的館,走了進去,找了二樓臨欄的桌椅坐下,將花花放在對麵。一個小二跑堂上來。陵明點了一壺茶並幾疊瓜果點心,給了小二跑腿的錢,手上為花花剝糖紙,問:“不知說書的先生什麼時候上來?”
此時客堂沒多少人,台上隻擺了案桌,不見說書人。
“半刻功夫,先生在後麵準備呢。”小二笑著抱了盤子。
陵明看著小二的笑臉,覺得他好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