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明:“此處詭異,之後任何事我們一起行動,不可落單,免得遇上麻煩。”
其他兩人自然讚同。
“那我們現在去千仞崖看看嗎?”
“稍等。”陵明從懷中掏出空符,“符不夠用了,再畫兩張。”
霧川拿著點燃的符給他照明,照明範圍不算大,兩人坐在桌邊。穆野一開始歪在榻上,從他的角度隱隱見得對麵牆上的畫似乎動起來了,不禁打了個冷顫,連忙坐到霧川旁邊去,伸頭看陵明。
陵明畫符,動作筆觸從來利落,簡單的符一筆到底,從不頓筆,瞬間完成,時常穆野還沒看清那是張什麼符,陵明便放到一邊去畫下一張了。隻有新研究的鬼化符或是更複雜的、需要多筆的才會多費一點時間。但這一點時間,也隻是兩張普通符的時間。
穆野看得歎為觀止,屏住呼吸不敢打擾他,待陵明畫好一摞、蓋好朱砂瓶和一瓶不知什麼黑色塗料後,才敢說話:“陵明道長總能讓人自慚形愧。”
“嗯?”陵明整理了符篆,手中給兩人發了幾張傷害性的用於防身,分發時隨口問:“為何這樣說?”
“你畫得太快了!”穆野追憶起當時尚在學藝畫符時,自己仔仔細細將一筆描了許多下、精心良久做出的符篆,結果錯漏百出被師父責罰再畫十張的畫麵,眼睛酸澀、流露羨慕:“當年師父罰我十張,結果我畫了一晚上。”
“咳。”陵明心中驚訝居然有人畫得那麼慢,但當然不能戳人家心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當初畫得也慢,熟能生巧,多練練變好了。”
穆野點頭,“隻希望有道長十分之一,我便滿足了。”他動作輕緩小心的將陵明的符藏在袖子裡。
三人一同下樓,居然十分巧的又遇上上樓時遇上的年輕小廝。那小廝一手提著慢慢的酒罐,另一手握著小酒壺往嘴裡倒酒,踉踉蹌蹌,一副隨時要跌到的模樣,穆野看到時生怕他將酒罐給摔了。
小廝正在上樓,看著此人越走越近,陵明心中一股奇怪的預感。
霧川與兩人說:“我們靠邊走。”
霧川與陵明走在最左側,穆野走在最右側。
忽然,就見那小廝仰頭倒了一口酒,腳下一拌,正巧就往穆野的方向撞去。
“小心!”陵明出口。
穆野還算靈活,往左側一躲,本能輕鬆避開。但穆野那一刻心想,若是如此,這小廝豈不得直直撞到地上了、手中的酒罐也彆想完好,到時候不知道怎麼被主人家責罰呢,便動作滯了一拍,抬手給他扶了一把。
多虧這一扶,小廝才沒有摔得頭破,手中酒罐也保下來了。
“啊,多謝多謝。”小廝因這變故,腦子總算清醒了些,心中一陣後怕。
“沒事沒事。”穆野扶他站穩,目送他往三樓去了。
“檢查一下。”霧川向來謹慎心細,低聲說:“看看身上少了什麼沒有,或者,多了什麼。”
陵明目光緊隨那小廝背影,直到完全走過轉角不見後,眉頭鎖住,喃喃自語:“好奇怪。”
穆野一聲輕“啊”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扒著自己的袖口,懊惱道:“少了兩張陵明道長給的符。”說完,就要追上去,陵明眼疾拉住了他。
霧川上下看了看,總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便知道這客棧裡沒有能安心說話的地方:“先出了客棧再清點。”
三人走到廳堂,那夥計在撥算盤珠子。穆野笑嘻嘻問:“夥計你還會算學呢。掌櫃家的呢,怎麼自己躲懶,把這活交給你?”
夥計頭抬起朝三人一笑,又低下頭撥珠子了:“掌櫃沒在,我隻好代勞了。”末了,狀似無意問了一句:“出去啊。”
“趁著天沒黑,去千仞崖看看,晚上還要去呢,據說白天晚上不一樣,我倒要看看這傳聞中的鬨鬼是什麼樣子。”穆野搭著夥計前的台子,去瞥他撥珠子的手,目光隨意掃過夥計後方的掛簾。
“嗬嗬,祝你們好運。”夥計這次沒看他們。
穆野道了句“走了”,與三人出了客棧。
三人徹底遠去,夥計手中一停,臉上的笑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讓他的臉看起來有點凶惡。一隻手撥開他身後的簾子、俯首出來:“盯緊他們,彆誤了大人的好事。”
夥計目露凶光:“掌櫃,為何不直接——”他橫手比了比脖子,嗓間溢出“哢哢”的聲音。
“哼,自然是大人的吩咐。你可小心點,他們幾個是長安來的,可不簡單。”
“我瞧著就那個拿劍的值得忌憚,其他兩個……”
話未儘,夥計敏銳的停下,那掌櫃更是不簡單,身法急速、一眨眼的功夫就閃到簾子後麵去了。
過了好幾息,一個七尺身軀、肌肉虯結的平頭男子牽著頭紮兩揪、一蹦一跳的活潑女孩從樓上下來。
“不知有什麼事?”那夥計早就搭起笑容了。
兩人都沒說話,平頭男子壓根沒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小女孩黑溜溜瑪瑙一般的眼瞳直直的看向他。
“怎、怎麼了?怎麼一直看我?”夥計笑著往她那邊湊,心中不停打鼓。
聽了夥計的話,平頭男子終於有了反應,不過這反應不是給夥計的,而是給小女孩的,他俯身問:“花花,怎麼了?”
齊椿嘻嘻笑了笑,收回目光,直拉著平頭男子的厚掌往外走:“沒事,我們快走吧,大寶要餓死了。”
兩人身影被太陽拉長,越來越遠,掌櫃出來問:“怎麼回事?”
夥計捂著心口:“我一看那女孩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莫名發慌。”
掌櫃給這句話逗笑了:“都是刀尖上做事、律法邊舔血的人,看到孩童的眼睛,能不心虛嘛。”
唯恐有遊客不知道千仞崖的方向,每家商戶門前都立了千仞崖的方向牌。
三人朝著西邊走,有一條被清理出來的小道,小道差不多勉強夠一輛馬車行過,道上隻有黃沙細石,道旁兩側種著差點人高的玉米簇,鬱鬱蔥蔥,尚未結玉米,走在道上很遮掩視線。
陵明:“若是這裡藏人了,定然發覺不了。”
霧川感受了半響:“暫且沒人。”
穆野湊到玉米邊:“奇怪,這玉米怎麼長得這麼快?不知主人是誰,種在這地方,不怕千仞崖鬼魂給偷吃了嘛。”
陵明問:“有什麼不對?”
穆野:“我對農桑之事一知半解,就是覺得有點不對,按這個時節,不該長這麼高。”
“先記下,日後再探。”霧川過來道:“看看少了哪兩張符。”
穆野差點忘記,連從袖中拿出,一張張清點,道:“一張避光符,一張、爆破符!”
“都是隻有陵明道長才會做的重要符篆。”穆野抓頭:“那小廝怎麼那麼會偷!我根本毫無感覺。”陵明從懷中遞出兩張給他補上,穆野直稱“大恩大德”。
霧川回憶起那小廝:“此人單手就能提起那酒罐、下盤很穩,隻是借醉酒掩蓋過去了,絕不是一般人。”
陵明:“我也覺得他身上有股氣息,很不同尋常。”
穆野:“他上了三樓,客棧夥計又對三樓支支吾吾,你們說,有沒有可能,薑娘子和抓她的楚氏人在三樓,這小廝是楚氏的人!”
陵明思忖:“不無道理。無論如何,三樓不簡單,現在白日,人來人往,等到晚上,我們悄悄上去看看。”
兩人應同。
此道並不是直道,蜿蜒曲折,一眼隻能看到玉米簇的片片莖葉,不知道儘頭在哪。
繞了幾個彎,仍是玉米簇。穆野唉聲歎氣的抱怨:“還要走多久……”
話剛落,三人轉了彎,前方豁然開朗。
崖岸雲霧繚繞,看著棉絮一樣和軟、清霧一樣薄涼,像是崖內盛不下溢出來的,說不定裡麵藏著仙府彆苑。遠處陽光映照,穿透薄霧,雖不是晨光,卻一點不覺炎熱,隻覺清爽。此崖邊立著塊大碑,看著嶄新,上麵從右到左三個大字“千仞崖”。對麵仍有一崖,兩崖遙遙相對,隻怕鳥要飛過都得半途累死。時而有雄鷹在雲霧間盤旋,青鳥在低空中交纏。
隻要有眼睛能視物的,無論是誰,看了這幅景象,都會神清氣爽、身心疲憊一掃而空。陵明深歎一口氣,感覺幾日的勞累全沒了,渾身舒暢:“這裡分明是仙境,哪裡像鬨鬼了。”
這話說完,許久沒人接話,陵明覺得奇怪,轉頭一看,就見霧川與穆野兩人像被下降頭一樣,直直立在原處,眼睛發直、目光發虛,目不斜視盯著前方的景象。陵明尚在詢問兩人怎麼了,就見兩人一腿抬起,十分整齊劃一,一幅入了魘的神情。
陵明心道不好,忙走過去給兩人一人一手刀,兩人雙雙倒下。他接住霧川時已經費力,再去接穆野時手上脫力沒能抓住穆野的衣裳,穆野直直的麵朝地倒了下去。
陵明焦頭爛額,想先將兩人弄醒,又怕他們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再次入魘。便一個個抬到玉米簇中間的小道上去再弄醒。他先將霧川搬到道上,再回頭去搬穆野。看著眼前雲淡風輕的“仙境”,他態度嚴肅起來,再不覺得這裡多漂亮,反倒覺得不同尋常的可怕,心臟一點點沉下去。
還是小看你了,千仞崖。
陵明費力搬著穆野到放置霧川的地方時,那裡空空如也,隻剩下地上的沙子留下的模糊痕跡能證明霧川曾經躺在這裡。
陵明頓時慌神,焦急的喊:“霧川!霧川!”
地上一點腳印的痕跡也沒有,他不敢再給穆野放下,扶著他往玉米簇邊走,抬手撥開,往裡麵喊人。玉米簇裡有些幽深,一點人的蹤跡都看不到。
怎麼會,怎麼會!陵明兩邊看過,又低頭看沙子,沒有,一點腳印也沒有!
是誰將他綁走了!到底是誰!
陵明反複告誡自己要冷靜,彆著急,彆著急……深呼吸幾次,心臟慢慢穩定下來。回想一切發生的經過,不斷盤查其中細節,有沒有被他遺漏。
陵明想著想著,驟然靈光一現。有沒有可能,他才是被千仞崖迷惑的那個,入魘的是他,周圍發生的一切全是幻境!
這想法有些慌不擇路,但極有可能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