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點地處荒野,四周灌木雜林,正經路也沒兩條,了無人煙。
“那邊有個茶水鋪子!”東門驚喜道。
眾人望去,遠遠有一間霧氣繚繞、坐落山腳的小鋪,小鋪揚著嶄新的幡,上麵一個大字“茶”。小鋪旁有好一堆壯士,人高馬大,旁邊係著好幾輛車廂、推車,皆用鐵鏈係牢,瞧著像鏢車。
霧川道:“你們先過去,我去查看四方是否有夜間可落腳的住處。到時在茶鋪會合。 ”
“有勞。”
眾人行禮彆過,暫時分頭行動。
等陵明一行人到走近,想買些茶水和乾糧,小二歉意說:“諸位客官,實在抱歉,小店能力有限,前麵幾籠饅頭包子全被這些壯士預訂了,若要輪到你們,隻怕要到天黑,要不您等另尋他處?”
那些坐著的壯漢聞言,從碗中抬眼,一個個看向陵明等人,手中握著粗棍,鐺鐺敲擊著地麵,仿佛他敢過來求個方便插隊,他們就敢拿棍子敲爆他的頭。
陵明:“算了,隻喝些水便——”
“罷”字未落,俞槐林一個大步上前,十分不客氣:“勞煩騰些包子出來。”
司運站他後方阻攔,笑著朝壯漢解釋:“抱歉,他說話有些直。我等是從長安而來,一路風塵仆仆,途中好久未進食,我瞧著諸位碗中還有米可吃,不差這一會兒,不知可否讓出幾個來,諸位的損失,我們自會——”
“喂!誰不差這一會兒?先來後到懂不懂!我們多一口飯就該讓你們?”
“嘿!你這人——”俞槐林卷起袖子就要上前乾仗,司運連忙拉住。
一壯漢冷笑:“喲,想動手啊。我倒是覺得,你還有勁打人,也沒到餓死的地步,才是不差這一會兒!慢慢等著吧。”
陵明上去與司運一同攔著俞槐林,小聲在他耳邊說:“多謝俞兄與司兄為我仗義執言。此事我們不占理,若是動手便不好了,我瞧著,他們有些像亡命之徒,還是少起衝突為妙。再者,喝水也能充饑,我多喝點便行。”
司運讚同,安撫了俞槐林,與陵明上前為言語無禮道歉了。那些壯漢也不是不講道理,自然冷哼一聲便算揭過。
陵明要了水,站在邊上喝,一連喝了三四碗,看得同行人一陣心酸。他一抹嘴,抿了下濕潤的唇,剛想再要一碗,就撞見一群憐憫的目光中。
“?”陵明滿臉問號,這是怎麼了?
這時,灌木叢一陣窸窣聲傳來,眾人立即嚴陣以待,陸歸雲更是將陵明拉到身後。陵明又是感動又是羞愧又是有口難言,他很想說自己一點也不弱,無需躲在人後,但這話可能隻有全真的道士們相信,至於修士,尤其俞槐林,估計會嗬嗬冷笑,說他吹牛好麵。罷了,若真有危險,他再出手,到時自然分曉,不必口舌之爭。
再說那頭,灌木叢中伸出一雙粗厚大手,眾人眼睛一錯不錯緊緊盯著,下一刻,一個七尺身軀、肌肉虯結的平頭男子從中走了出來,此男子豐神迥異、眉目清正,看著不像惡人。
眾人鬆了一口氣。
平頭男子斜視一眼他們,隻是一掃而過,但陵明卻敏銳發覺,他好像在青堂長老和司運身上短暫停留了。
此回出行,全真道士未穿道服、均便衣出行,法器也全放在「靈袋」裡由其中一人保管,隻有青堂長老一人衣服上繡了全真的徽標;而修士中,司運握著他的劍,其餘人兩手空空,陸歸雲早將劍收了起來,像極從長安出來遊玩采風的世家子弟們。
平頭男子走到看上去像領頭的壯漢麵前,低聲:“叔,這些人——”
領頭壯漢:“哦,長安來的行客。”
平頭男子接著耳語幾句,就見領頭神情一肅,又很快放鬆下來,“知道了。對了,小花呢?”
陵明喝得水飽漲肚,暫緩饑餓之感,幾人在茶幡下沉默站定,等待霧川歸來,一時氣氛尷尬。
忽地,陵明耳尖一動,“有東西!”
眾人一震,剛要謹慎,就見陵明展了一張笑臉:“似乎是好吃的。”
東門活潑,直言問:“什麼?”
陵明噓了一聲,惦著腳往叢林聚集處走去。眾人屏息相待。陵明猛然一個飛撲,全身陷進雜草枝葉之中,然而那東西比他身手敏捷,“咯咯”叫喚、身軀已在半空靈巧而躍,隻留給他幾根禽羽當做紀念。
陵明發上沾了羽,他連“呸”了兩聲,吐掉草葉,暗自鬱悶,“在終南山真是將自己養刁了,技能許久不用生疏得這麼厲害,如今連隻野雞都抓不著。”
撣了衣服上的灰塵雜物,他慢慢起身,一回頭,全隊的人要麼眼睛朝天、要麼低視大地,或是瞧著彆處風景,做出一副忙碌的樣子,怎樣都行,就是不看他。陵明火眼金睛,瞧著一個個的嘴角,似有上天之意,隻是被主人強權拽下,呈現愈笑未笑之意。
第一個破功的是單純的東門,那小子噗呲一笑,反倒打一耙,埋怨陵明:“道長,你做什麼一直看我,害我沒堅持過去。”
陵明:“……”
陸歸雲死死咬著唇,急智背過身去,嘴中顫抖念叨:“我、我的,我的劍,在哪~”
陵明:你若是不說話,我興許聽不見。
俞槐林在東門之後倒是徹底不裝,狂癲不止,光明正大的嘲笑他,“這是不是叫手無縛雞之力?哈哈哈哈哈哈!”;至於司運,他一直一張笑臉,根本看不出到底什麼情緒。
不消多時,還沒等眾人鬨完,一陣猛烈的烤肉香彌漫在空中,陵明一嗅,腹中又開始高唱。
“看來,某人沒抓到的雞,有人抓到了。”俞槐林幸災樂禍。
司運:“不知是誰,身手如此矯健。”
陵明道:“我去看看。”要是那人好說話,說不定可以買一點。
這些少年修士自然不能看著全隊最弱小的人擅自離開,均跟著前去。
撥開林葉,突遇一片開闊敞亮之地,此地道路嚴明,車轍密布,儼然是官道。原來鏢局的車是走此處的道。
而烤雞者何人?
陵明第一眼就見火焰燎燎、與雞肉相得益彰的畫麵,第二眼才移到握著尖錐刺著雞、蹲在官道邊的小女孩身上。沒錯,這是個小女孩。此女看著十歲餘,頭紮兩揪、配著黃花,一副天真爛漫之色。
眾人立即警惕起來,目光盯著沾染雞血的細長尖錐。荒郊野嶺,獨身的十歲姑娘,能抓到十八歲青年男子陵明沒抓到的雞,手握致命之器,遇人毫無懼色,一看就有問題!
“呀,有人來了。”小女孩專心烤著雞,不看向任何人,自顧自說,“你吃不了,乖乖在旁邊蹲著。要是害我吃不到,就讓你魂魄都散掉。”
自認聲音很低,但誰沒聽見這一番凶惡之言。均竊竊相論,眼中提防。
“她在跟誰說話?”
“她是人是鬼還是妖?好生詭異。”
“這是在與我們說嗎?”
“閉嘴!”忽然,女孩大喝一聲,手中一鬆,雙手死死捂住耳朵,顧不得錐雞掉進火焰之中,整個人痛苦蜷縮,眼睛緊閉,淚水難掩決堤而出:“閉嘴閉嘴閉嘴!求你閉嘴!”
女孩突發狀況,癲狂難安,讓眾人一瞬間手足無措,一時呆立原地,不敢靠近。
俞槐林嚇到:“她怎麼了?”
全真派中一個道士忽然說:“鬼氣,很濃鬱。”
俞槐林更嚇:“她是鬼!”
那道士搖頭:“光天化日之下,普通的鬼難以遁形,隻有鬼王才敢天光中招搖過市。鬼王一般都是窮凶極惡的大鬼,具備極強怨念,遇人便虐殺,然後吸走人的魂魄,從而增強修為實力……”
“停停停,你說得太可怕了。”
那道士便閉嘴,從懷中掏出「八卦盤」,想查明具體鬼的方位。身旁,陵明也使了「現眼術」,果然,鬼氣十分濃鬱,恐數量在兩隻以上。他迅速翻符,符上光現,陵明眼中一凜,不好,那女孩!
符上所顯,此處竟有四隻鬼,且均圍繞在那女孩身邊!
為什麼,這些鬼不怕天光嗎?這女孩,剛才難道在與鬼說話?她為什麼能聽見鬼的聲音!
難道……
陵明有了猜測,但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不管這女孩有多異常,先救人才好!他剛上前兩步,那女孩長長哭喊:“大牛哥!大牛哥!”
眾人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林中躥出來,大叫“花花”,正是那位豐神迥異的平頭男子。那男子大步跨過眾人,小花立即撲入他懷中,剛將人抱穩,女孩頃刻昏迷。
平頭男子顧不得陵明等人,抱著人就走,一道士突然橫身攔住:“她不能走。”正是那位第一個說有鬼氣的,陵明記得,他的名字叫文源。
平頭男子怒目而視:“道士,走開!”
文源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是……”
平頭男子:“廢話少說!滾!”
文源被男子擦肩一撞,猶不死心,在他身後大喊:“她能看到鬼,是不是!”
平頭男子腳步頓住:“居然還有幾分本事。”
“但你的本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平頭男子不屑道:“勸你們閒事少管。”
青堂長老拉住還要上前的文源,對他搖頭。文源急道:“師父,那是天眼!天眼現人間,人間……”
青堂長老喝道:“慎言!”
不出他猜測,果然是天眼。陵明心中有定,待青堂長老將人安定,說道:“此諺乃是不經之談,無從考究。當務之急,是眼下幾隻遊魂。”
青堂長老點頭,“陵明道長說得是,天眼之事過後再議。不知道長可擅長超度之法?我這徒弟紙上談兵,不堪此術,隻有我與穆野、祁蒟三人,可能有些費勁。”穆野是全真派來的另一個道士。
陵明開始掏「回環鈴」,道:“職責所在。”
從前陵明超度,「太極褂」一鋪了事,但嚴謹的大道派全是要現場結陣。穆野去圈鬼魂了,畫陣的是一個叫祁蒟的女道。陵明對她印象深刻,不止因為她是全隊唯二的女子、不止因為她不善言辭的性格、不知因為她額前發長遮眼睛的形貌,而是她在介紹時說:
“我叫祁蒟。西川有藥,名蒟,可解蛇毒,去蠱,治相思,此為出處。擅長,丹藥和符篆,咒法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