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神?
陵明偷偷捂嘴笑,沒想到霧川在道派中還有這樣的稱號。
“他們不是全真派中子弟,是——”
“我們是他在修仙界的同門。”那位調侃霧川為“劍神大人”的少年,輕巧地從一柄流轉青色劍光的劍上跳下來。
“在下俞槐林。”他半昂首,不以正眼看陵明,手中把玩一柄折扇,臉上冷冷酷酷、帶著高人一等的氣息。
“你好,在下道士陵明。”陵明友善朝他擺手。
俞槐林嗤笑一聲,就要說話,身後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
“你拿我的劍當搭載工具,拿我當車夫,便算了,好歹走時道聲謝吧。”
陵明偏頭一看,那聲音正將青色劍光的劍收起,見他目光過來,朝他微微一笑。
陵明卻覺得這笑好彆扭,不是發自內心、也並非出自禮數,隻是被人強壓著頭扯出的笑意、偽裝的善意。
陵明回他一笑。
那人道:“在下司運。”
陵明暗暗記下,傲慢的俞槐林,假笑的司運。
“你們來凡界做什麼?”這次是霧川。
俞槐林:“如此假日漫長,每回去「苦行山」喊你切磋,人都不在,一問司運,才知道你居然跑來凡界了。凡界有什麼意思,靈氣稀薄,何處值得留戀?”
說這話時,視線不經意瞥向陵明,眼中挑剔。
陵明其實也想問。修仙界能人異士眾多,總有比他厲害的,怎麼就抓著他不放,非要切磋?
霧川並未答回答他的問題:“此行幽州,前途未卜,恐有凶險,你們對鬼道不了解,便留在長安、或是回修仙界去。”
司運按下不滿的俞槐林,笑道:“我們長途跋涉而來,自然是希望幫你的忙。”
陵明悄悄霧川耳邊問:“隻有他們兩個,沒有彆人嗎?”
“我們禦劍,腿程快些,剩下全真派教眾在後麵。”司運修為高,儘管陵明一再小心說話,還是被他聽見了。
霧川:“那我們再等等。”
陵明點頭。
俞槐林和司運偏要跟著,在霧川麵前嘈雜不聽,霧川沒法阻攔,尤其兩人還說得了他叔長、全真派副教主的允許、是代表全真派前去,霧川更沒辦法了。
至於陵明,沒人關注他的想法。陵明此人也是奇人,被人再冷落再瞧不上,也絲毫不怒不悲。
他師父說,天地初開時,世上任何一個生靈都是沒有交集的,變遷至今,各種關係錯綜複雜,因果結緣,全是兩個陌生生靈從特彆的情緒交點開始。陵明從前在山上,隻有師長、沒有同門,總想著自己是不是塵緣淺薄;如今被人針對也好,被人歡迎也好,總歸神明沒有將他排除到世俗之外。
霧川對兩人說:“我與陵明道長商量一下。”
俞槐林與司運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流露不解。陵明一身深色麻衣,不算窮酸,也絲毫沒有富貴一說,且身上明顯感覺不到靈根的氣息,不是修士,一介布衣而已。他們之前去全真派打聽霧川下落時,派中道士說,霧川與陵明道長出去辦事了。
陵明道長,聽這尊稱,還以為有多厲害;如今一見,兩人大失所望,身披民衣,身為道士連官方認可都沒有,一個野道士。也不知道霧川為何如此看重。
兩人心聲未落,霧川的聲音傳到兩人耳朵裡。
霧川:“陵明道長,若您不願意他們前去,我們便分開路線,他們單獨一路。”
俞槐林:“……那我們乾脆彆去好了。”
霧川:“也好。”
俞槐林、司運:“……”司運笑容要維持不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才不是要去幽州、更不是想去除邪,他們目標明確,隻是為了霧川而來。
陵明道:“霧川的同門,想來都與霧川一般厲害,若是一同去,路上遇上什麼,可能更順利。”
俞槐林:算你識相。
司運,彆管他心裡怎麼想,至少麵上周全,朝陵明拱手:“多謝道長體諒。”
陵明回:“客氣。”
等剩下姍姍來遲的六人與這四人會合,眾人又是一陣寒暄介紹,便上路了。上路方式有三種可供選擇。一,禦劍飛行;二,乘坐特製飛行法器名為「騰雲」,可容六人;三,凡間馬車。
這一行十人又是修士又是道士,哪一個是普通人?均不願乘馬車。如今會佩劍的隻司運和霧川兩人,好在可以各帶一個。陵明躍躍欲試,他還從未在劍上上天呢,正要上前主動詢問霧川能不能帶他時,一位紅衣如楓的女子從人中走出。
那女子一頭利落短發甩了甩,手指做了一個手勢,腕間印記微微發光,刹那,一柄鳳鳴高嘯、紅火烈焰的劍倒懸在空中,女子握住劍柄,“我有劍,不必乘「騰雲」。”
此女名為陸歸雲。適才介紹時,陵明還在想,魚懷林、鹿歸雲,這兩人名字也太工整了吧。但兩人全程無交流,看著並不認識。再者,陵明看她一直與身旁性格活潑的道士說話,以為他是全真派中的女道士。外界都說,全真派乃是戒律最為嚴苛的道派,現在一看,似乎不儘然,人家還收女子呢,可比許多道派寬鬆。
但當女子召劍的那一刻,身上靈氣翻騰,陵明立即意識到,這位也是個修士。
陵明將目光放在一直與陸歸雲說話的活潑“道士”身上,不會你也——
那“道士”應著他的心聲,忙舉手衝上去:“嘿,歸雲姐,帶我帶我!”
果然還是修士!
陸歸雲:“你不是有劍?”
“可是我飛不好,掉下去怎麼辦?”
“……行,上來吧。”
俞槐林嘀咕一聲:“就知道逞風頭。”
陸歸雲杏目泠然:“你說什麼?”
陵明搖頭背手,往「騰雲」上走。果然都認識啊,怪不得一句話不說,原來是冤家!
這邊陵明關顧著心中活動,錯過霧川想邀請他乘劍的目光。
「騰雲」此器,顧名思義,外形像雲,人一坐上,極其舒適柔軟;等到騰上空中而行,還會散發白霧,飄飄如仙、如臨雲端。
陵明懷疑,這分明就是雲做的!
全都騰空,眾人往北方幽州而去。
雲霧之間,仙風獵獵。陵明盤膝坐在「騰雲」上,底下是凡州民生的翠色大地,時而躍過溪流湖泊,藍色與翠色交雜纏繞,似在訴說凡間生機活力。一側頭,霧川如鬆而立,手中秉訣,目光專視前方,「落魂劍」銀華流轉,與指尖訣起的銀光交相輝映,芒寒色正、矜玉蘭雪。
陵明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妥。目光落在霧川的發簪上,一根懸雕玉簪,看著與那日晚他撿到的並無不同。他又反複看了兩眼霧川的淺色衣裳,靈光一現,陡然笑道:
“若是你穿深色長裳,唔,玄色,玄衣配玉簪,定更添貴氣。那般絕世出塵之資,隻有天上神仙才可循吧,那句詩怎麼說來著——”
他自顧自想著,沒注意到眾人僵硬的神色與詭異到有些安靜的氣氛。
“哦,想起來了。不著人間一點塵,不惹人間桃李花!是不是?”
霧川一副思索的模樣,隨即笑著應和:“道長眼光獨到。”
“害!”陵明擺手:“哪裡哪裡。”
兩人旁若無人的愉快交流;四位修士麵麵相覷,尤其男子,莫名背後泛起悚意。
俞槐林覺得彆扭,直言不諱:“這道士有病吧。”
司運還得禦劍,連笑都沒精力維持了,冷口:“霧川也有病。”
活潑的小修士東門卻說:“我也覺得,霧川穿深色肯定更好看!”
“……你也有。”
好在他們禦劍間的距離較遠,這一番對話除了霧川能聽到,「騰雲」上的人一個字也聽不清。不過霧川性格平和,說什麼他都不會在意,眾人也不怕他聽見。
果然,霧川一個眼神也沒分過來。
幽州此去,若是乘普通馬車,三月打底;但他們一行快很多,法器疾速,再加上不用專走蜿蜒繞路的官道,大約半月即可到達。
算上霧川共五位修士全在劍上,五人練的修仙術有「辟穀」一項。到了他們的境界,最長可堅持一月不食。陵明也對修仙術略有涉獵,不過他向來對「辟穀」敬而遠之,一月不吃?這怎麼能行!那修仙還有什麼意思!
反正辟穀與否對他功德派煉術修為都無影響,連他師父一日不吃都滿山找他去做飯。山上師長隻讓他了解此項,並未讓他修行。
如今跟來的全真派道士們個個身懷異能,這都整整兩天了,他們居然一口東西沒吃,一口水沒喝!陵明深感不解,肚子再次發出可疑的聲音時,他尷尬的與對麵坐著的全真長老大眼瞪小眼。
“霧川,霧川……”陵明氣聲喊人,自以為聲音很小,殊不知眾人多少練過一點修仙術,耳力不是常人可比,全都聽了正著。沒看到對麵那長老在他又轉頭喊霧川的時候,眼睛閉了起來嗎。
“怎麼了?”霧川禦劍靠過來。
“咳,渴了,能不能載我下去找個地方喝水?”陵明道:“兩天了,嗓子要冒煙了。”
霧川:“好。”就要接過陵明,讓他站到自己劍上。
一邊窺伺兩人多時的俞槐林“嗬嗬”一笑,指揮司運飄了過來:“幽州眼看就在前麵,你就不能再忍忍?本事不大,事不小。”
陵明此刻腹中饑餓難忍,連帶著火氣、躁意一同升上來,他專注搭著霧川的手臂上劍,頭也不抬反駁:“我是凡夫俗子,不比你們修士。還請俞大人行行好,放我下去喝點水吃點東西吧。”
那聲音毫無波瀾、聲調有些弱,在俞槐林耳中平添陰陽怪氣之感,但落在彆人眼裡,就像是陵明餓得沒力氣說話、俞槐林咄咄逼人欺負人了。
“喂,俞槐林,人家不過是餓了渴了,又沒勞煩您大駕,礙著你什麼事了?”陸歸雲渾身火紅,一手捏決、一手叉腰道。
俞槐林:“你!彆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跟你動手!”
陸歸雲:“哼,光會說有什麼用?有本事來!就你那點本事,也隻能在人家道士麵前耀武揚威了。”
俞槐林:“陸歸雲!”
“再吵就滾回去。”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
陵明不可思議的看著前麵的霧川,誰能想到此話出自他的口。司運也不住往霧川看了好幾眼。
俞槐林和陸歸雲同時閉嘴,心中震驚霧川的突發惡言,兩人誰也不敢觸黴頭,於是沉默著狠狠互瞪了好一陣,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做什麼奇怪的較量。陵明看著都替他們眼睛累。
霧川與全真派此行的唯一長老青堂天師說明緣由,想帶著陵明暫時脫隊,青堂天師不聾不啞,他是「騰雲」中離兩人最近的,自然此程全部交流一個不落。他十分滿意霧川尊敬長輩的態度,道:“此處離幽州太近,恐生變數,諸位在天上估計也都累了。天際將落,不如一同找個地方歇腳吧。”
全真派道士與大多修士自然認同。
俞槐林被迫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