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說來話長，並非他自己高調宣揚。本來這事隻有十四娘知道，但十四娘執著於為陵明揚名，竟為了宣揚陵明的本事，特地給終南山妖眾科普了一遍修道術和修仙界的基本常識。陵明被起哄表演了一段符篆煉火，眾妖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旦陵明要進山洞，就有人跑上來詢問他要去做什麼，唯恐陵明自己偷偷背著他們去修煉道法。至此，許多時候陵明煉法器煉丹藥都在眾妖麵前，眾妖百看不膩，無論什麼時候都很捧場。

就如此時，見陵明答應，小妖一聲歡呼，大喊：“陵明道長要表演無器煉火啦！”

眾妖一呼百應，紛紛將陵明圍了起來。

無器煉火？霧川心中大驚，就算此前在修仙界待了好幾年，他也從未見過！便婉拒了鷹且帶他參觀的主意，跟著好奇了。

眾妖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旦陵明要進山洞，就有人跑上來詢問他要去做什麼，唯恐陵明自己偷偷背著他們去修煉道法。

陵明實在是無法拒絕小妖亮晶晶帶著音效的大眼睛，便隻好像個賣藝的，給眾妖表演。他熟練從懷中掏出符篆，念了訣，符篆開始燃燒。才開始，眾妖就集體亢奮，紛紛大聲呼叫。陵明朝眾人笑了笑，拎著符篆，前一刻，符篆燃燒的還是紅色火焰，陵明各方展示後，手指朝符紙彈了一下，瞬間，竟變成綠色火焰！

妖眾一片嘩然，直呼精彩，也不管十四娘曾讓他們學習的人類禮儀，一個個掏出銀塊金塊就往陵明身上扔，以表他們對這個“賣藝人”的喜愛。

陵明四方拱手，更受歡迎，又開始證明為何此火為八卦火。

外圍的霧川，仗著自己高挑，把全過程看了完全，看完隻覺心中浪湧濤駭，陵明道長這等本事，就算到了修仙界，隻怕也是能引起軒然大波的天才。眼中切磋的亮光愈加盛烈。

這時，妖中熙攘，陵明正發愁這麼多錢將來怎麼帶走這樣甜蜜的負擔，一抬眼，一座抬轎慢慢悠悠向他而來。轎子上歪躺著一隻狐狸，看著病懨懨的沒有生氣。

陵明定睛一看，呦，這不胡老爺嗎？幾天不見，這麼……咳咳，注意態度，這位是供你吃住的主家！

“胡老爺這是怎麼了？”陵明關切上前。

胡老爺氣若懸絲道，“道、道長，您可要對我負責啊！”

陵明大驚失色。這胡老爺，居然要碰瓷他？那日喂他吃的丹藥可是用了很名貴的草藥，一點不會有害！

“這，胡老爺，您是不是搞錯了？可不要亂說話！”心中猖狂歸猖狂，嘴上還得態度好。

“我、我——”一時，話也說不出，一口氣還未咽下，竟直接暈過去了。

“胡老爺死了！”有妖驚呼。

“……”陵明無語，上前探了鼻息，翻了翻眼皮，就聽其他妖怪小聲說，“道長真厲害，還會給妖看病呢。”

“那是自然！道長要走了我的五行方位，還說日後有個病痛、或是修煉出了岔子隻管找他！”

喂！你這妖怪！你不要亂說，我可沒說過，真是——

“哇，道長宅心仁厚啊。”

真是——慧眼識珠啊！餘光瞥見霧川站在一邊認真聽著，陵明收斂神色，見他視線過來，得意的朝他挑眉，眼中意思明顯。

“怎麼樣？我就是這麼一個古道心腸妖妖稱讚的大好人。”陵明歪了半截身，湊到他麵前小聲得意，“不羨慕不行吧！”

得了誇讚，還在霧川麵前狠狠長麵，嘿嘿嘿……還沒嘿完，妖又接話了，“哦對了，去找道長一定要帶錢，你也知道他有多窮，隻認錢其他全不認的！”

“你這妖怪，我忍你很久了！你、你彆在這瞎說八道！”

陵明跳起來炸毛。

“陵明道長。”

霧川忽而捉住陵明的手腕，陵明不自在地動了動手問道：“何事？”

還沒等到回應，陵明自己反應過來，兩人對視，看到對方眼裡如出一轍的嚴肅，異口同聲；“有鬼氣！”

鬼之一道，算是陵明尚在閒雲山上時潛心鑽研的一道。若是鬼不現行，隻有神與開天眼的人才能看到鬼魂。而陵明所鑽研的方麵，便是一種能識鬼氣的法術，此等法術可以察覺周身一定範圍內是否存在鬼，並非陵明原創，如今各大道派精修抓鬼，均有涉獵。連霧川也會。

其他道派將其命名為“鬼無蹤”，恢弘大氣；陵明暗地稱作“現眼術”，此名靈感來源是天眼，天眼能識萬物、辨儘魑魅魍魎。就是聽著些許草率，故隻他一家這麼用。

識鬼氣是一種法術，要找到具體鬼的方位還要依靠道派法器八卦盤。陵明卻不需要。此人行走世間，偏好輕裝，實在不喜諸多法器羅盤，再即符篆一道天賦異稟，隻用符篆一樣，便能使出萬種用途。

（其實是一開始沒錢做法器，隻好耗乾靈感想出代替的法子，後來窮酸日子過慣了，新法子一不小心又比法器用得順手，便改不過來了）

至於想知道這是哪種鬼，就不是法器能判定的，皆需依靠前人總結、觀察此鬼行蹤偏好，才可斷定，並以相應驅法解之。

那邊胡老爺突然一激靈驚醒，大喊：“陵明道長，有東西，我身上有東西！他在說話！救我救我！道長救我！”

都不用八卦盤，苦主自己找上門來了。

陵明：“他在哪裡說話？聲音是男是女？說話邏輯如何？”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就覺得他在裡麵，一直在哭哭啼啼，讓我去他家，聲音不男不女的……道長，我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要死了？”

“彆怕，隻是鬼而已。”霧川道。

“鬼！”胡老爺嚇得眼睛一瞪，嗷了一聲，又暈了。

陵明無奈，拿著一把剛掏出來的新符紙抽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瞧瞧你乾的好事，把人嚇暈了吧！”

霧川手指蹭了蹭被拍的位置，笑道：“誰知他膽子這麼小，不經嚇。”

“你這人呐。”陵明搖頭，兩人恢複輕鬆，可見都知道是個什麼鬼了。

“算了，暈了正好，免得一直喊，妨礙辦事。”陵明卷起袖子，取出朱砂罐子，發現朱砂全都用光了，便熟練的咬了指尖，看得霧川直皺眉。

“直接用自己的血不會……”於修為有礙嗎？

陵明以為他關心自己疼不疼，豪邁一笑：“不疼不疼，用慣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血比朱砂的效果更好！”

霧川想說是因為血中流動修為的緣故。但見陵明一副樂嗬嗬的模樣，沉了一口氣，道：“道長道法高深，就算隻用朱砂，畫出的符都比一般人畫得精妙。”

“害，哪裡哪裡。”陵明都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對霧川唯一一點芥蒂都消失殆儘。

陵明他舉起血指、一筆畫成一張“驅鬼符”。因為是用自己血所畫、效果極佳，不能直接靠著胡老爺的肚皮，便叫小妖取個墊子來墊在他肚子上，將符篆貼在墊子上。

紅色印跡從下至上慢慢變為金色，陵明手中結印，催動符咒；頓時從胡老爺肚子裡傳來尖銳的暗啞嘶吼，聲音似男似女，胡老爺的肚皮被高高撐起，鬼氣在它肚子中洶湧變幻為各種模樣。霧川及時點了胡老爺的穴，讓他口官、鼻腔大開，耳官、眼官閉合。

胡老爺口腹傳來嘔啞低吟，陵明再催符咒，哄嘔一聲，一隻形狀粘稠的黑色不明物湧落在地上。

陵明與霧川眼中全是謹慎之意。兩人此前猜測，這鬼是隻普通的腹鬼。

腹鬼無形，慣會造出食物精美勾饞的假象，引人食下，而此鬼正附在食物中，順之進入人腹。

關於腹鬼善惡，說法不一。腹鬼不常害人性命，隻是待在人肚中，聒噪的講述自己生前遺憾，他的聲音隻有吞他的人聽得到。等到這人死亡，腹鬼便去尋找下一個合適的肚子，述說自己哀情。

有人說腹鬼不傷性命；但遭到腹鬼糾纏的人經常吃不飽，在前朝動蕩時，一旦遇上腹鬼，好不容易找到一點東西吃下，也全被腹鬼奪去，於是很快餓死。此舉與害人性命無異。

但陵明遇見的這一隻有所不同。此腹鬼鬨得胡老爺氣虛懨懨、腹痛難忍不說，似乎還能吸□□氣，許是一隻惡鬼！

那黑色不明物喘喘幾口，身上發出嗞啦的火燒聲，冒出斷斷續續幾字的人言：“救、救……”

霧川剛要拔劍斬殺，被陵明攔下，取遮陰物放在其上，貼了符鎮住。

霧川：“難道不是惡鬼？”

陵明摸著下巴：“不知道。但你聽它的聲音，是不是很像在求救？”

“烈日之下，鬼邪自然害怕。”

“不對，不對，肯定哪裡不對。”陵明腦中運轉，搜出往常的腹鬼事跡：“我從前就在想，每一任吞了腹鬼的人都壽命不長，最終都因為各種病症或是意外離世。是不是腹鬼本身就能耗人氣運和精氣？”

霧川點頭：“全真派中也有此番見解。”

“但那是一般的腹鬼，因為能力較低，所以一時之間看不出什麼，時間拉得很長。”陵明靈光一現：“你看胡老爺這幅樣子，長此以往，你覺得他還能活多久？”

“旬日，最多。”

“沒錯！幾十年和一旬日！你從前見過這麼厲害的腹鬼嗎？”

霧川：“全真派中有本《民間鬼解》，是至今最全的鬼族鑒書，上麵受腹鬼一生侵擾的人，最短也能再活二十年。”

“嗯……現在有兩處存疑。第一，腹鬼無形，它被趕出人腹會是這幅樣子嗎？所以這個東西究竟是不是腹鬼。若不是腹鬼，為何行動特征與腹鬼一致？

第二，如果真是腹鬼，你派中應當有記載，受腹鬼侵襲不足幾日便斃命的。從斃命人中可以探尋它的行動軌跡，這種程度的惡鬼，極可能生出自我意識了。若是如此，事情可能麻煩了。長安附近，不該出現這樣的惡鬼，出現便代表一種可能，神光作用不顯，人皇有難。”

“還有一種可能。”霧川看向陵明，陵明點點頭。

人為。

人皇安然無恙，神光正常運作，這惡鬼不是自己晃到長安來的，而是有人將腹鬼捉住，煉化成凶惡的程度，放到長安附近來。自古記載，就算腹鬼是惡鬼，也是偏溫和一類，其自身上限和屬性決定，他承受不住如此凶惡霸道的力量，故而才在求救。

如果真是人為，這人是誰，有什麼目的呢？

帶著各種猶疑猜測，霧川告辭眾妖，回到長安全真派巡查最近紀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