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最害怕什麼?
因果,緣定。
有資質絕佳之徒,隻差飛升一步,瓶頸難破,蓋從前種的因,尚未還果,塵緣未了,所以不能安心成仙。
此塵緣,三分在善緣,七分在孽緣。
師父曾教導陵明,“為何善緣少孽緣多?因為,善緣易了,孽緣難消。今後你要入世,做任何事隻管明碼標價,不可擅做好心。善緣
也好,孽緣也好,都要一個結果。哪怕是善緣,你給了個善的因,誰還你的果?你救人一命、給人算命都算因,不要擔心,隻要明碼標價,對方給了財施了物,便算還果了。不要平白好善,切記切記。”
是以陵明下山後,遇上再窮的人都不敢發好心做慈善,算完命,隨便給個什麼,哪怕半塊餅,便算緣分勾銷。
修仙界有有誌之士總結,因果緣由,不論好壞,阻礙飛升,都是孽。孽從何來?禍端都是一個字,情!
有情,就還是凡人的資質,受凡塵侵擾。
無情,才是通向仙梯的康莊大道。
修仙界各道各派,經過多年經驗發現,屬無情道修煉最難也最快。故而這位有誌之士的“因果之孽源於情”的學說被廣泛推崇,受多家認可。
然則,無情道,無情。情無法捉摸,隻要還在塵世中,沒有人能完全割舍。於是狂熱的修士們想出極端的解決手段,能夠永絕後患。
情不能平白無故消失,既然如此,不如拔情!
可見“情”之一事,不僅是凡界不堪其擾、生出多少風流孽事恩怨情仇,修仙界更是避之若浼。
注:以上有關“情乃禍端”相關言論全是那有誌之士及其追捧者的一家之言,並不為百家普遍認可,無人可證其真實性,特此聲明。
胡老爺說十四娘十六芳華,這話一點不慘水。十四娘出生三年,便已完全化成人形,從化形至今共十三年,合計十六。而十四娘所說的事,正好是她十歲的某一天。
六年前那一年正是天災人禍的一年。前朝天子昏庸,常常大發民役、大征民賦,為他修建行宮以供享樂,百姓困窘,看不儘出頭之日。後來天神降災,南境全年大旱,百姓無以果腹,民不聊生,眼看形成一波災民潮。然而前朝天子毫不以為意,派兵鎮壓,並直言鬨事聚集者以謀逆罪論處,下朝後全然將災民拋到腦後,錦衣玉食、酒池肉林,正是皇城猶歌舞、百姓半死生。
北境夷狄眼看中原王室所為,分明自己奏起了亡國之音,大喜過望,率軍破入邊塞,直往京城進發;民間也開始傳言,皇帝昏庸、惹得天神震怒,是以降下天罰。既然這皇帝老兒德不配位、上天預示在前,我們亦可另立明君在後!
一時之間,不知是人是鬼是何居心都參與進來,各方勢力蠢蠢而動、紛紛舉旗自立為王,並以受天命推翻暴君的口號招兵買馬。
在南方,一位李氏邊將也聞風而動。
胡老爺知道外頭正亂,一家人並一群妖眾躲在這有結界的山中很安全,但心中仍然不放心,尤其那個年小調皮的小女兒,便嚇唬她,“外頭日子亂著呢,你要是跑出去,被哪個道士抓了,人家把你扔進火爐,那火呼啦呼啦一眨眼把你練成一隻丸子,然後被人一口吞進肚子。”
十四娘一邊蹦跳,一邊聽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話,拽了拽老虎的尾巴,笑嘻嘻道,“那我就在他肚子裡,從一個丸子修煉,練成一個丸子妖、丸子仙!”
老虎本想瞧瞧是誰膽子那麼肥,敢拽他虎爺的尾巴,一轉頭,眼前站著一個沒他高、紮著兩小揪兒的女娃。鼻嘎大的娃恐怕他一個爪子就給拍沒了,便打算放過她。
誰知十四娘見他沒躲,抓著虎皮就要往老虎身上爬。老虎“嗷”地嘶吼一聲,整個森林都在顫抖。眾妖聞聲看去,就見威風凜凜的虎爺跟狐狸似的,夾著尾巴滋溜跑出去老遠。
再一瞧罪魁禍首,哦,十四娘啊,那沒事了。
害,虎爺是新來的,不知道他們這裡的規矩。見到一個人形的小女孩,跑,彆跟她搭彆問為什麼,隻管跑,跑到看不見人為止。
十四娘見老虎跑遠了,覺得沒趣,一轉頭,她爹站在一邊叉著腰、吹胡子瞪眼,像是受了天大的氣。
十四娘揪著他的胡須嘻嘻道:“爹,您怎麼又氣了,小心氣得鼓成球,飛到天上去,到時候飛走了被人紮破就不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錯了。”
十四娘瞧著他爹的臉色黑如鍋底了,熟練認錯。
“錯哪兒了?”
“不該說爹被紮破。”
“咳咳!你還沒有端正你的態度,去關禁閉!”
……
“哼,把我關起來,我就沒辦法了嗎?爹呀,你也太天真了,今天女兒就來教你一課。”
十四娘從懷裡勾出一個靈袋,她扒拉著靈袋翻翻揀揀,笑著掏出一把鐵鏟,鏟頭觸地,十四娘發動前不久剛學的一個法術,吭哧吭哧挖了起來。
然而,十四娘真的錯估了這個世道。
她一身寶器、全身整潔富貴、又是個獨身的十歲大小姑娘,很快就被一些流民盜匪盯上。
她引以為豪的防禦性法術,在一群餓狼一般源源不斷的流匪眼中宛若薄紙,終於,她的靈力用完,再也堅持不住了。沒了這個法術,是都能傷害她,有點道行的道士就能發現她是個妖。
很快一個身上破破爛爛、蓬頭垢麵的道士大喊,“她是個狐妖!”
“狐妖?它是妖怪!”
“妖怪!妖怪!”
“救命啊,有妖怪!”
眾人霎時間往後退了一步。
那道士大笑:“怕什麼,她法力用儘,已是強弩之末!你們見識淺薄,哪裡知道一隻化形的狐妖值多少錢!她的心臟、她的丹,能救命,還能長生,還能成仙!”
聞言,這些瘦骨嶙峋的人眼中的恐懼慢慢消退,眼中精光閃爍,迸發出火熱的貪婪,仿佛一個信號,他們就要撲上去。
十四娘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從前她生活在優渥安然的環境中,遇到過最可怕的事可能就是兩隻老虎打架,那時天翻地覆。後來她覺得這些老虎根本打不過她,這世上也就沒有她害怕的東西了。
但是現在,僅僅是這些人的目光,就讓她靈魂深處都忍不住的顫栗。
把她扔進火爐裡煉成丹?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這麼便宜了她!
救命!她不能死!她還要成仙!她不要成為彆人成仙的丹藥!她不要!一定有辦法逃脫!
強烈的求生意識反而讓她冷靜下來。靈袋中有一顆冰彈,是天山的長輩送給她救命用的,不過不足以致命,用於定身。本來一共十顆,被她惡作劇用得隻剩下一顆了,而且定身效果隻能維持一炷香。
扔出去吧,把他們都定住現在就逃跑……等等,不對!
千鈞一發之際,她腦中飛速運轉。這個道士那麼厲害,能看出她是妖,可為什麼不自己找機會抓走她,而是把這個秘密告訴彆人,平白架高她的籌碼?他不想要嗎?不想獨自占有嗎?他心善想和彆人想公平競爭嗎?都不對,那是因為什麼?
這麼想著,她頓時背後一涼。
她知道了!
差一點,她真的要把命交代在這裡了。
“各位哥哥叔叔爺爺!”十四娘突然開口,一副甜甜軟軟的小女孩嗓音,“你們真的要聽這個爺爺的嗎?”
爺爺?道士咬牙,他有這麼老嗎?等抓到這個狐妖,一定先剝皮,再抽筋,讓她求死不能!
“我知道,你們想要我身上的財物,你們想要我給你們就是了。”十四娘眨著可憐的大眼睛,哭哭啼啼,“可我不是狐狸,我父母是很厲害的修士,我和他們走散了。他們肯定會回來找我的。不過之前他們給了我一個會爆炸的法器,用來防身的,你們也要嗎?”
“要!”一個不長腦的喊道。
“真的要嗎?”十四娘從懷裡拿出一顆冰彈,作勢要扔給他們。這枚冰彈通體晶瑩,在光下異常閃亮,看著就是個奇珍異寶,然而再奇再珍,在這群人眼裡,好像都在冒著致命的殺氣。
“不要不要!”旁人連連後退,一人一巴掌打在不長腦的頭上,“你豬腦啊!她是真的在問你要不要嗎?”
“喂,你們不要被個妖怪給騙了!我看得出,她就是妖怪!什麼爆炸的法器,她騙人的,這法器隻是初級,根本不會爆炸!你們上啊!”
其實道士哪裡知道會不會爆炸,就算會爆炸,第一個上的也不會是他!
眾人又蠢蠢欲動。
十四娘聞言心中一咯噔,然而麵上並不表現。知道她撒謊又怎麼樣?這道士怎麼證明?難不成讓她演示看看嗎?想著,她又重新冷靜下來。
“爺爺,你為什麼老說我是妖怪?我聽爹娘說過,妖怪確實很值錢,可是就算我是妖怪?為什麼不一個人來抓我,還叫彆的叔叔一起上呢?是不是害怕被法器炸傷?”
“我……怎麼可能!”見眾人疑目而來,道士努力保持鎮定:“妖怪慣會妖言惑眾!諸位試想,若她不是妖怪,我還慫恿各位抓她做什麼?平白叫大家去死嗎?”
“那自然是因為——”十四娘早有後手,從懷裡掏出靈袋,信口道,“我有這個!我爹娘說,這法器叫靈袋,可裝萬物,是天級法器呢!道士爺爺肯定是看出來我有這個寶物,所以想要。隻是,道士爺爺不知道嗎?天級寶物是認主的。若是強行使用,可是會遭反噬。”
眾人一開始還有些心動,聽到認主、還會反噬心就歇了。
天級!道士卻沒歇心思,刹那瞳孔驟縮!天級法器,可比一個化成人形的妖丹值錢!瞧這狐狸的個頭,看著化形不久,估計沒二兩修為,那就更不值錢了,不如一個靈袋實惠。認主又沒什麼,賣給那些修仙的,他們修為高強,總有一兩個破除認主的法術吧。
“哼,你當我眼瞎,這哪是天級法器?”可不能讓彆人相信,道士眼珠一轉,“再說,你這妖怪休得胡亂潑我的臟水!我們修道之人,隻為懲奸除惡,從不貪慕這些身外之物。我見你這妖怪化成人躲在人堆裡,一看就有所圖謀,不能指出來伸張正義嗎?諸位!這妖孽修為不高,若是一起上,一定能拿下。”
“上什麼上啊,老登!”一男子不爽他把人當炮灰腦殘很久了,“你想要,你先上啊!”
“對啊,你先上啊!”
那道士目露凶光,要不是隻剩一個防禦符一個定身符,還不知道這妖怪有沒有保命的法寶,誰還需要你們這群蠢貨!
“喂,你這道士不會要打人吧!”
眾人聞言立即遠離他。
道士氣得跺腳。愚民!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