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侍從舉起武器擺出防禦姿勢，就見燈光全指向來人。

穆真不可思議的看著散落一地的符灰，這是火符？！究竟何方高人，符篆竟能與落魂劍一比？

同樣心中不平靜的還有霧川，他握住仍在震動的落魂劍，心中驚異，眼中卻閃現著躍躍欲試的亮光，仿佛這段震動一直傳到他心裡，驚起一波波的激蕩。

他想一戰。

見被發現，陵明不再隱藏，將鬨騰的胡老爺貼了張「定身符」安在圍牆上，靈巧一躍，正跳在一眾道士包圍圈裡。

“來者何人？”穆真上前，法器橫在身前，見他一身平民衣裳，皺眉，“你不是道士？”

陵明尷尬，他當然是道士，隻是不正經，沒在官冊中記錄，故沒有官方派發的正經道士服罷了，正想打哈哈糊弄過去，誰知虛弱到隻有一口氣的十四娘這般不忘初心，如此境地都要替他揚名，竟嘶啞喊道：“陵明道長！”

尾音長長拖著，那嗓音，頗有幾分淒楚蕭瑟、妖之將死。倒讓一時安靜的院中人一個不落全聽清楚了。

“……”

“陵明？何方人也？”

“沒聽過，野道士吧！”不得不說你真相了。

穆真也暗想，他絕沒有看錯，區區火符就有如此威力，隻是——陵明，他怎麼從沒聽過這個人，難道是隱世高人出山？

陵明直奔十四娘而去，還沒跨開步，一個青色身影瞬移一般帶起一陣清風右手持劍橫在他麵前。

我去，好快！陵明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那清正矜貴、溫恭謙良、世家公子、如沐春風！

然而見那架勢，陵明一地印象破碎。分明寒氣森森，眼神可怖，一副要將他打死的模樣，還有他那劍，跟人一樣直冒冷氣，凍得人發抖。

想著，陵明應勢顫了兩身，探頭向著十四娘，口型說了一句“稍等”。

沒看懂的十四娘：……

“想要救這個妖怪，先過我這關。”

正反複向十四娘解釋自己是什麼意思的陵明嬉笑神色頓時收斂，緩緩轉過頭，眼中無波，與他對視，淡淡問：“你說什麼。”

兩人對峙中，陵明沒看到十四娘朝他搖頭。

“勞煩讓開。”

“我說了，打過我。”

“你這人——行，你逼我的！本來還想和氣生財，現在隻好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陵明從懷中快速掏出一符篆，就要出手，霧川果斷拔劍，誰知陵明將符貼在自己身上，一個輕功滿院跑起來。

嬉笑聲同樣滿院回蕩，“嘿嘿，怎麼樣，我厲害吧！看你還追得上我！想跟我打？下輩子吧！”

霧川怔了一瞬，反應過來，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天大的怒氣。

“霧川最是平和的人，那人即便狡猾耍了他，按霧川的脾氣，不該生這麼大的氣啊。”一小道士奇怪。

此前霧川五歲大來到全真派時，派中子弟不滿他小小年紀、又是新來的，占了那麼多的資源，曾合起夥兒捉弄排斥他，誰曾想霧川沉穩光明得很，若有人舞到他麵前，他便在一周一結切磋擂台上，公然下戰。自然一開始，因為年齡小、道行修為不高，總是輸了切磋，然而派中眾人卻從此不敢再對他做什麼。

皆因這小子不要命似的，一個切磋台上，即便被單方麵打得遍體鱗傷，也要拚了全力在對手身上咬下一塊來，頗有點拚得同歸於儘的架勢。眾人皆怕了他。

後來又知道，他是派中副教主穆真的子侄，眾人敬他有這等關係卻沒有告狀揭發，都高看他一眼。相處中，也慢慢摸透霧川的秉性。此人性格極為平和，除非切磋或是主動出擊，否則再怎麼責難他，他也當無事發生，絕不會動手。

另一道士對此有所耳聞，“你也知道，霧川的劍不輕易出鞘，連他與人切磋時，對手帶武器，他也絕不帶。”

“是啊，我是聽說過，他這劍有什麼說法？”

聞言，道士壓低聲音耳語：“據說他這劍名為落魂劍，落的正好是他父母二魂。落魂劍有個規矩，如若出鞘，要麼見血、要麼破險、要麼兩亡。前者取攻，中者取防，後者設身險地、攻防相持、同歸而亡。”

小道士驚了一驚，呐呐道：“那這位陵明道長有難了。”

另一邊，霧川開始平心靜氣下來。他閉上眼睛，腦中似有金光銀點閃爍，銀點靜止、金點飛騰，而他一招一式、以落魂為要、直取金點。刹那間，眾人隻覺周身有風吹過，定睛一看，四麵的風正向霧川聚集，四方纏繞，湧起一股銀光氣流，在院中旋轉上升。

穆真眼睛一瞪：“霧川！”

霧川長發隨風飛舞，額間一點金光，大盛，他倏忽睜眼，眼中流光婉轉，看不清瞳孔視線落向何處。

陵明還在四周牆壁上飛走尋找破綻，十四娘與那世子周身圍了太多的人，可謂水泄不通，他實在無從下手。再者，對麵全真派的道士都用法器對著十四娘，若是與圍著的人打鬥，恐十四娘遭難。現在十四娘狀況實在不妙，身上畫好的符篆不多，若是必要時刻，不得已之下隻能用「爆破符」了！

就在這時，半身斜在牆壁上的陵明感覺一股強力在將他往一個方向拉，陵明急忙從懷中掏出「重身符」，又多掏了一張「飛身符」，剛貼到身上，一陣冷光直衝他的天穴。

陵明心臟一緊，一個空翻到地上，又連翻兩個，輕巧落地剛要說話，那劍再次飛來。陵明到處閃避，大喊：“喂，你要殺人是不是！”

霧川抿緊唇瓣，忽然站定，朝著跑在屋頂上的陵明一拜，道：“適才是我不對。你修為不如我，如此切磋便是在欺負人——”

“你也知道是欺負人呐！”陵明大喊，停了一刻，撐著腰大喘氣，“再說了，誰答應跟你切磋了！”

穆真出來一步：“隻要你贏過他，你想帶走這個妖怪，我們全真派不插手。”

陵明意動，若沒了道士威脅十四娘，圍著的那些人便不足為懼了。但是談判嘛，怎麼能答應太快呢？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讓他和這個叫霧川的切磋，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陵明：“剛才你不是說比我修為高嗎，我怎麼可能打過你！”

霧川：“我不用眼睛。”

陵明：“啊？”

霧川說完，從袖中掏出一條青色飄帶，反手係在眼上。

若是這樣，陵明一笑，自然要切磋切磋了！

陵明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好啊，我應了！那就……”

話還未完，劍光先至。

“喂！你這人，不打一聲招呼就開始？”

落魂劍瞬間停滯在空中，銀色劍尾慢慢消失。

霧川道：“抱歉，那，現在開始。”

話音剛落，陵明左手捏著「爆破符」暫且不動，右手兩指夾著「冰霜符」迅速飛出。

霧川耳尖一動，側身空翻躲避，落魂劍回到手中，人與劍一同朝著陵明出擊。

陵明與霧川纏鬥時，穆真早讓領著人躲進屋裡。而另一邊，李舟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

“妖丹入藥，可以治好你的腿，沒有人騙你。”十四娘道。

一下被猜中了心思，李舟疑心更重：“你不知道從一開始與你相見的便是李末嗎？”

十四娘道：“知不知道並不重要。陵明道長比任何人想象得更厲害，他打敗那個耍劍的是遲早的事。若你不要這個妖丹，我送給李末也是一樣的。”

“好！”聽到李末的名字，李舟像被糊了心，什麼疑慮全都不管。有陰謀又如何，隻要能治好他的腿，又有什麼關係呢。

“啊——”

一聲淒厲的叫聲響徹整個侯府，空中戰意正濃的陵明猝不及防，扔符的手指一滯，躲過霧川的招式，飛快朝十四娘處看去。

十四娘褪去人身，變成了天山紅狐，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而那隻狐尾，血淋淋的窟窿，像缺了什麼東西。

“十四娘！”被定身的胡老爺突然衝開陵明的定符。因為強行衝開，他邊往前走、口中鮮血不止，很快便維持不住人形了。

眾人朝聲源望去，李末眼冒金光：居然還有個成精的妖送上門來！

陵明大道：不好！

“道長！若我輸了，我、十四娘、與這位，一同任您處置！不過現在我尚在切磋，望您不要傷害他！他如今是強弩之末，奈何不了你們！”

他這話是朝穆真說的，更是朝霧川說的。

他聽到胡老爺的聲音，就知道自己的中級「定身符」被他強行解開，必定受了重傷。突然想起初遇時為他測算運道的那顆黑珠，是大凶的預兆！

他怎麼給忘了？他為什麼會忘？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前方落魂劍又來，陵明心中煩躁至極，一時不慎，直接被貫穿肩膀。猛地一陣劇痛，陵明腦中忽然清明，正要反攻，就聽胡老爺一陣痛徹心扉的嚎哭聲。

陵明怔住，手中符篆輕輕飄下，一股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

十四娘她——

顧不得肩膀的痛，此刻從心底油然一陣絞痛席卷而來。他以為他明白十四娘要做什麼，所以並不擔心。可現在，十四娘消失的妖丹告訴他，他想錯了！

了卻情緣，在陵明的觀念裡，無非是受點情傷從此明悟、再多也是像他剛來時看到的被折磨一段，若是還不能成仙，許這法子錯了，另謀他路就是；然而十四娘用行動告訴他，她可以做得更狠，更沒有退路。

刨妖丹！虧她想得出來！

冷冰冰的屍體被胡老爺抱在懷裡，十四娘如此不要退路，真的沒想過，這條路行不通嗎?

什麼成仙？什麼還因？全是假的！

目中森森，陵明不再猶豫，握住劍鋒一把扔開，一張特製「爆破符」隨著臉上潸然滑落的一滴淚，朝霧川而去。

霧川聽覺機敏，轉身想躲，可是他錯移幾步恍然發現，他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