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退下，陵明定睛，屋內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四人高、一畝廣的房間內堆著一壟又一壟寶物，金山銀山、玉器成堆、珠釵錦緞數不儘，更有檀木小匣堆摞著，古樸的紋路、淡淡的清香、不用打開光隨意放在這一座座小山旁就能想象裡麵放著何等貴重的寶物，財物照得牆壁金燦燦、亮堂堂。

陵明向來辦事收錢，不過收錢一是為了果腹，二是師父囑咐如此，並不多愛錢財。如此，見了這等場景，都忍不住心顫膽顫，震得他渾身發麻。

陵明平複心境，問：“不知十四娘何意。”

十四娘指著旁邊四個腿高的箱子，道：“道長心胸寬廣、不計前嫌，仍願幫助十四娘，十四娘不勝感激。此事並非道長之過，乃是十四娘款待不周之過，這些是給道長賠罪的，微不足道之物，道長見笑。”

說著，旁邊兩狐頭人身的侍從將四個箱子一一打開。

一箱金，一箱玉，一箱綾羅綢緞，一箱名貴草藥。

陵明怔怔。

十四娘怕他嫌少，連忙道，“若是道長覺得不夠，看上什麼，便拿什麼。”

“夠了夠了……不對不對，這太貴重，愧不敢當。”陵明趕緊回神婉拒。賠禮那一頓飯綽綽有餘，陵明還想此前那個定金玉佩直接還給人家，不然虧心呢。

四下環顧，想著隨便撿一樣小銀塊當做差事的錢就罷，雖然「玲瓏環」影都沒見一個，但他有預感，待做完之後，十四娘肯定給得更豐厚，不如主動出擊，找個小錢。反正那法器不用他出材料，隻需出個手藝，怎樣他也賺，賺多他還虧心，也辜負師父所托，不如賺少點。

小錢，小錢……

小錢？什麼是小錢？這哪有小錢？

陵明傻眼。

就說銀子，一錠一錠完整無缺，陵明一眼看著至少十兩起步，金子就更彆提了。

那其他財物呢？

他有眼不識，不過瞧著那一個個珠光寶氣的樣子，能和這些金銀山放在一起的，他哪敢下手啊！

之前最大一起買賣，苦縣的鬼上身，稍微波折，稍微危險，人家富戶給了他一兩；後來每一次測算，少則一塊餅，多則十枚銅板。對陵明來說，做法器比測算容易多了，測算耗心神不說，還廢符紙呢。現下，他很想把玉佩還回去，然後對十四娘說再給個十幾文便夠了。

但怕這句話的窮酸氣熏著十四娘。

十四娘看出陵明為難，偏偏假裝不知道，還要加上一把火，“道長不必推辭，若是不收下，十四娘反倒心中不安。”

陵明支支吾吾。

十四娘扯著絲帕，轉開話題：“我聽父親說，道長要為我做一件法器。不知需要哪些材料？”

這個問題倒是比彆的好答，陵明流利報了幾樣材料，並言明所需幾何。

事無巨細，唯恐一說完，十四娘又要轉回話題。

十四娘差人記下，向他行了一禮後，就要張嘴。

陵明趕忙打斷施法，“不如明日再說。”

處事第一法：遇事不決，拖字訣！

十四娘見他仍猶疑不定，暫且不再勸，“時候的確不早了，道長好好休息，慢慢想通罷。”

陵明被小妖帶去一間寢室。

室內置著一枚發光寶珠，映照屋內明淨整潔，床榻上疊著幾件衣裳，並不多華貴，隻是尋常布衣。

十四娘當真妥帖。

陵明歎服。

翌日，陵明將身上的破爛換下來，穿上新的布衣，清清爽爽走出屋子。

門口一隻小狐狸等候多時。

這些小狐狸各個都是原形，毛色身長大同小異，隻是毛發花紋有細微不同，很難辨認。不過這一隻特彆，左眼周圍一圈白毛，十分顯著。

小狐狸有些怕人，半縮著帶他往前走，一句話不說。

陵明便不主動搭茬。

早膳一間屋，桌上空無一物。陵明想：難道不是吃早膳，而是另有彆的事商量？

這時，小狐狸顫顫開口：“主……主說，點、點餐……”

陵明了然，“白粥一碗吧。”

小狐狸轉身要走，陵明連把她叫住，“勞煩再加兩個包子。”

小狐狸腳步停下，背著身，微微點頭，想了想，問，“隻吃這些嗎？主囑咐過，隻管讓您放開了點，我們這裡什麼都不缺。”

“……”他怎麼給人留了一種飯桶的印象？不好不好！

見身後沒有回應，小狐狸似乎也發覺自己說錯話了，兩隻爪子緊緊握住，匆匆走了。

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之感，似身後有野獸追趕。

他有這麼嚇人嗎？

那巨蟒怕他，這小狐狸也這麼怕他。

他如此溫良，又不收妖……

用完早膳，再換一間屋。

屋內各種案桌，桌上擺滿他說過的材料，比所需數量多了幾倍。

陵明撿起一柄刻刀察看，用料尚好，鋒利鋥亮。另桌大大小小的圓環，翡翠、黃金、銀器、玉器、水晶……各式各樣各種質地齊全。

有錢真好啊！陵明感歎。剛要開始煉火，十四娘話起，“不知道長考慮得如何了？”

陵明手一抖，燃燒的符篆險些燎到袖子。

他趕緊把火滅了，小心翼翼檢查新衣服，見並無損害，鬆了口氣。

“十四娘報酬太過豐厚，在下不敢安然受之。不如這樣我們各退一步——”陵明把袖子卷起來，看向十四娘：“我便隻收一箱。另教十四娘幾樣煉器之術。”

他見十四娘法咒下得極好，定然熟識行氣之道，雖然不知道妖是如何做到的。既然請他來做法器，想必未習得煉器之術，無論哪種道術，行氣皆為要，原理相通。不過煉器更難，即便有秘籍相助，想要煉得，難於上天，需有師承教導才好。

十四娘陡然驚愕在原地，雙頰變紅，眼睛閃出亮光來。然而情緒很快平息，像是下定了決心，說：“據說這些仙術都是內門秘要，除了本家弟子，不該輕易外傳。您若是教與我，如何與派中弟子祖師交代。”

陵明道：“並非那麼嚴重。我師門沒有這樣的規定。隻要十四娘記得一點，萬不用這些法術為害，便不枉我師門教誨了。”

十四娘見沒有妨礙，果斷答應下來，一時也不想顧其他了。

陵明挑揀器具，道：“第一步是選煉爐。”

十四娘亢奮道，“您現在就教我嗎？”

陵明點頭。

十四娘問：“我知道煉爐，是化火所用吧。但昨天您給的單子上為什麼沒有這個？”

雖然沒有，但十四娘還是準備了，放於彆室，以備無患。萬一道長有彆的安排，她自說自話的放在眼前這裡，豈不是自作聰明了。

對此，陵明的解釋是，“煉器的關鍵的確在於火，不過此火可不是普通的火，而叫八卦火。煉爐就是提供不同八卦火的設備，越高等的煉爐所供八卦火的種類越多，同煉丹爐的作用異曲同工。今日我們煉的「玲瓏環」的火乃赤火，位於離宮，單宮純火，最基本的煉爐即可。一般學習煉器之術的都是大教派道士或是修仙之人，散修基本不會學。即便最基本的煉爐成本也十分昂貴，操作不當還會炸爐。所以我另用他法。”

簡言之：買不起啊~

潛台詞十四娘聽明白了，畢竟陵明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法術深不可測的窮高人。

問：“沒有煉爐，八卦火怎麼辦？”

他拿出符篆，用朱砂畫了一張，反手一彈，紙尖冒出小小的紅色火焰，展示給她看，“我用符煉火。”

十四娘說不出話，不知從何驚歎起。

“符篆如此多妙用！這是您獨創的技法嗎？真厲害！”

陵明摸摸下巴，“應當不是。雖是我自己琢磨的，但世上那麼多窮道士窮修士，總有能人異士想出來吧。許這法子很多人都知道，隻是不張揚罷了，沒什麼厲害的。”

見他如此謙虛，十四娘更佩服了，一點也不相信。她的思路是：既然煉器主流都在用煉爐生八卦火，煉爐又那麼貴，他們為何不找其他的便宜法子？肯定是找不到。她對煉器一事有所了解，再厲害的人也沒聽過不用煉爐生火。

再者，她對修士道士那些事更了解。什麼不張揚？那是根本沒本事。要是有這等本領，早就宣揚得三界皆知，婦孺皆知了！道長如此厲害，還如此謙遜，真是我等楷模！

其他倒是都想對了，謙虛什麼的純屬瞎猜！

還真不是陵明真謙虛，實在是他猶在山上時，唯一一個破煉爐被師父炸了個窟窿，可一山的人等著吃飯呢！沒錯，他家山上的煉爐生飯、煉丹、煉器三用合一。

眾人便讓他用符生火，給他們燒飯。

兒時的陵明曾問過師父，為什麼不用鍋煮飯，是不是沒錢買鍋。師父教訓他，小孩子瞎說什麼！八卦火生出的飯更好吃，才不是沒錢呢。

陵明信了。讓他符生火，他想著師父愛吃八卦火做的飯，便絞儘腦汁、各種道法融會貫通，終於花了一月的時間用符篆煉出了八卦火。

看著師父越大口吃飯，他的心裡就越酸澀。

都怪他！想出這個法子太慢了，才讓師父如今才吃上八卦火做的飯。

師父滿足的吃完，誇他：“飯做得不錯。”

一點也不對他如此天賦而感到驚訝。

哪是師父不驚訝，分明是驚訝到麻木了，前幾次倒是每日沾沾自喜於自己收了個這般得天獨厚的徒弟，時不時就冒出天才妙用，如今早就習以為常。

於是陵明以為師父在彆處見過，想著早有人先他一步，便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

唉，又想師父了。

陵明想：許久沒有他做飯，不知道師父吃不吃得慣彆人做的飯，如今這麼久，肯定餓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