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莫關山看她不動也湊過來照了照。
鏡子裡多出一個倒影,還很瀟灑地甩了下頭,關裴又仔細看了眼,那點淚痣是在的,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被什麼汙垢擋住了。
“還看啊?”莫關山抱著手,“好看得不得了,彆照了,聽說過鏡麵人的故事沒有?小心一會兒你轉身了,鏡子裡的你沒轉。”
本來周圍的環境就很暗,陰風陣陣,墓裡又彌漫著土腥味,鏡子裡的人似笑非笑,配上恐嚇真是效果加倍,聯想到剛剛的事情,關裴沒忍住,“要是鏡子裡頭真爬出一個人怎麼辦?”
“好說,”莫關山從善如流,不知道從哪反手掏出一把劍遞給她,“打唄。”
關裴哭笑不得:“那你乾嘛?”
“我嘛,”莫關山捏著下巴思考了會兒,恍然大悟,“我給你來一段《穆桂英掛帥》吧!”
說著他還真哼了兩句。
氣氛組是吧,這可真是在人家墳頭蹦迪了。
關裴:“打不過呢?”
調子一轉居然變成了小寡婦哭墳。
關裴:“……”
誰是寡婦啊!她又好氣又好笑,握拳砸了下他肩,被一把抓住,往手心裡塞了什麼,鬆開一看,是個糖果紙折的星星,就是小時候常見的那種亮晶晶的、泛著七彩光的糖。
她捏著那顆星星脆弱又美麗的尖角,瞬間生出一點自己被當小孩子哄了的感覺,當事人已經離開鏡子往另一側走去了,關裴忽略鏡子,邁步跑著跟上去,微微傾身。
盤著的發絲早就亂了,烏黑的雲縷順著鎖骨落下來,關裴毫不在意,乾脆扯鬆紮了個馬尾,她忍著笑故意問:“太敷衍了吧小先生,人家至少給了你一整顆巧克力,你怎麼隻給包裝紙啊?”
莫關山咳了一聲,聳聳肩:“湊合一下,前頭就是主墓室了,一會兒給你看個漂亮的。”
主墓室也是墓室,地底下搭起來的建築,能有什麼漂亮的?
關裴很快就知道了。
兩人走過右耳室的過道,在踏進主墓室的一瞬間,莫關山手裡的燈很輕地熄滅了,但環境沒有因此陷入黑暗,恰恰相反,頭頂有細密的銀紗悄無聲息地落下來,輕柔得像鋪了一層鑽石粉末。
關裴仰頭去看,無數光點在她驀地睜大的眼睛裡盤旋閃耀。
一點、兩點、三點……無數個散發著淺白色光的點在漆黑的帷幕上連成一片璀璨的海,鋪天蓋地地砸過來,她頭暈眼花,幾乎以為自己身處群星閃爍的夜空之中。
她一時之間被震撼到失語,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是石壁嗎?”
仔細一看,整個墓的穹頂被做成了半圓弧的形狀,白點就那樣星羅棋布地散開來,她第一反應覺得是那種會發光的、帶著礦物質的山壁,又覺得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不是的,”莫關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靜悄悄地站在了她的側後方,扶住她的肩,“你看右上方。”
關裴把視線移動了過去,星星仍然在那裡,發著安靜柔和的光。
“然後呢?”她問。
“然後,”莫關山低低地說,“讓我們等一等。”
等一等。
關裴等了,過了會兒,她看見了。
在所有靜止不變的群星裡,有一顆忽然移動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另一側靠近,它出現得那麼突兀,又恰逢其時,讓整片銀河流動了起來。
那是顆流星。
關裴目不轉睛地看著。
等星星消失在荒野裡,莫關山才重新開口。
他的聲音很輕。
“或許是鏡子,或許是彆的什麼機關,把地上的光線引到了這裡,這片帷幕是人造的,但星星是真實的,”莫關山緩慢地說著,他凝目注視著那顆流星消失在夜空之中,“我們現在看見的是星空,那是因為外麵的世界是夜晚。”
這樣的話,等天光破曉的時候,這裡也會迎來黎明,不光是鬥轉星移的時節,還有和生前如出一轍的布置,除了在地下以外,此處與外界也沒什麼區彆吧。
關裴把視線移向了墓室中央的棺材。
地宮的主人沉眠於此。
她準備往那邊走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她胳膊,沒用太大力氣,不過阻止的態度很明顯,關裴回頭,疑惑地看向莫關山。
對方皺著眉。
他不想讓她看肯定是有原因的,關裴能想象到的最壞結局是屍體很恐怖或者會起屍,但這些理由又好像沒那麼充分——動起來的僵屍他們也不是沒見過。
“棺材怎麼了嗎?”她問。
莫關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沒事,你自己去看吧。”他鬆開了手。
棺材是玉做的,沒有蓋,古人相信玉石有驅邪避妖的能力,而且能寒屍,使屍體千年不腐,說到底都隻是美好的祈願而已,人死如燈滅,魂走了,肉身也不可能繼續活下去。
關裴去過博物館,見過保存完好的屍體,看得出五官,皮膚也都在,但畢竟不可能和活人一模一樣,她一直都覺得真正的不腐是假的。
直到她親眼看見這一具女屍。
玉棺之中,年輕女子身著華服,仰麵躺著,靜靜地合著眼,睫毛清晰可數,皮膚柔軟有光澤,神情平和帶笑,就像是陷入了一場柔軟的夢境。
也正是因為女子的麵容十分清晰,關裴探身看去時,一瞬間有種自己在照鏡子的錯覺。
她當時覺得夢裡的女人和她有七八分像,剩下的三分其實是因為兩人眉宇間的神采不同,此時女人閉著眼,神情安詳,嘴角微彎,這份像的程度就奔著九分去了。
除了一點,眼下的淚痣。
她怔忪了片刻,才直起身。
哪怕知道棺中人早已死去千百年,關裴還是忍不住放輕了聲音,怕驚醒對方一樣,“是因為這個你才不想讓我看的?”
真要說起來她也沒得解釋,甚至嫌疑更大一點,她和人家公主長一樣是實打實的鐵證,他師父和祭司長得一樣隻有她一個人在幻境裡看見了。
幻境裡的事情還不能百分百保證就是真的。
“是啊,”莫關山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時候嚇壞了,還以為裡頭躺的真的是你,心想這蛇什麼惡趣味,抓個大活人下來換身古裝塞棺材裡頭去,自己給自己找主人啊,而且眼光還怪好的,一挑就挑了個咱們裡頭長得最好看的。”
關裴撲哧笑了,好奇地問:“那你後來怎麼發現不是我的?”
“一開始沒,”莫關山坦然道,“我見你躺在那裡就想把你喊起來來著,喊了好幾聲都沒反應,我就先伸手想把你抱出來,結果發現碰不到你。”
碰不到?關裴愣了下。
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莫關山伸出手往棺材裡伸進去,示意她看。
神奇的是,他的手明明在靠近那張閉著眼的麵容,但距離始終沒有減少,像是伸進了水裡,撈一輪撈不到的月亮一樣。
“是幻術,”莫關山把手取出來,攤開手心,“有人設了陣,就連頭頂穹頂裡的機關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師父說這是一種已經失傳的陣法,名字叫井中月。”
“既然已經失傳了,總不能是那蛇把你放進去以後再設下的,然後我冷靜下來再仔細觀察了下,發現你們倆長得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原來如此。
可是,關裴遲疑了下,“我怎麼感覺……”
她聲音越來越輕,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的麵容,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在一點點地傾身下去。
“彆靠那麼……”莫關山出聲提醒,他的話沒有說完,隻見俯身的女人身形一頓,忽然之間整個人失去重心般地往前栽去,眼看著就要跌進去。
莫關山麵色一變,毫不遲疑地去拉她,明明看起來是碰到了的,但不知怎麼,五指隻抓到空氣,居然落了個空!
這破陣法!他握著拳用力錘了下棺材邊。
玉棺吞掉了一個大活人,但裡頭的身影仍然隻有女屍一個,莫關山深呼吸,冷靜下來,腦子裡飛快想著破解的法子。
首先要知道這個陣法到底把人帶到哪裡去了,它是怎麼運作的?為什麼他靠近沒有反應,關裴就被吸引過去……
“她去見一個人了。”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他轉頭看去。
老道站在不遠處,從容地笑了下。
“關山啊,我們師徒很久沒有聊過了吧?”
*
關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她現在聽不見任何聲響,記憶裡最後響起的是莫關山喊她的聲音,她聽見了,但卻發覺自己很難做出回應,身體也不受控製,隻能在即將砸上棺材的前一秒閉上了眼睛。
身下有什麼輕輕地晃動著,剛剛那陣頭重腳輕已經消失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寂靜。
“又見麵啦!”耳邊有輕快的聲音響起。
有人在這裡?!關裴驀地睜開眼睛,飛快地把自己的神誌從混沌裡拉回來,視線聚焦時,一抹鮮豔的顏色猝不及防撞進她的眸子裡。
女子穿著絳裙,身姿亭亭,站在一片深沉默然的黑暗裡,衝她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