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公道。(1 / 1)

過陰 有餘不知 4732 字 7個月前

耳機裡傳來餘隊冷沉的聲音:“問她於鵬飛的下落。”

於鵬飛?張鑫磊知道這個名字,有名的企業家,搞房地產開發的,他一時之間沒明白兩個人之間的關聯,但還是依言問了:“於鵬飛在哪裡?”

女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因為這個名字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她隻是微微仰起頭,喃喃道:“時間差不多了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記著要去做美容啊?張鑫磊惱火,出於習慣,他下意識瞄了眼時間,十點都還差一分鐘,想也沒想道:“還沒到呢,我看你……”

關裴靜靜地看著他,瞳孔漆黑,唇角像是微微翹著。

張鑫宇心裡不安的感覺更重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還是趕緊坦白吧。”

女人並不著急,微微向後靠去。

“不去也沒事呀,”她輕輕笑了下,“畢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嘛。”

“什麼事情?”張鑫宇問。

關裴無辜地攤了攤手,睜大眼睛回答道:“審訊啊。”

張鑫宇:“……”

這確實是個重要的事情,但他總有種奇怪的直覺,對方口中的事情不是這件——眼前的女人分明從審訊開始就一直在兜圈子,哪裡有把審問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他這麼想的時候,又聽關裴道:“你方才提到於鵬飛的名字,看來DNA鑒定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吧?”

“你承認自己身上的血液是於鵬飛的?”張鑫宇反應很快。

“當然,”這次關裴沒給含糊的回答,“你們都查出來了,證據說話。”

她突然之間那麼配合,張鑫宇沒半點兒鬆口氣的感覺,繼續問:“你不否認自己對受害者造成了一定的人身傷害?”

關裴反問:“你們餘隊允許你在審訊中使用誘導性提問嗎?”

張鑫宇佯怒拍桌:“隊長不在這裡!審訊你的人是我!”

“瞎說,”關裴微微偏頭,目光看著他身後,“他搖頭呢。”

張鑫宇條件反射想轉頭,餘光剛剛接觸到側麵的牆壁就意識到不對,堪堪收住。

但這個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

玻璃牆外,餘刑微微歎了口氣。

還是太年輕。

他手上有兩份文件,一份是關裴的檔案,另外一份就是新鮮出爐的血液鑒定報告,後者姓名那一欄赫然寫著於鵬飛三個字,匹配度是完全符合的百分百。

這時候,辦公室裡傳來喊聲:“餘隊!您來看看這個!”

餘刑把定格的目光從紙張上移開,夾著文件轉身走出去,“怎麼了?”

“您看這個。”桌前的警員點下播放。

隨著回車鍵哢噠一聲被摁下,畫麵開始動起來,有點令人頭暈的晃動,應該是手持拍攝,設備是普通的手機或者運動相機,畫質一般。

鏡頭很快從黑轉亮,背景是很普通的水泥牆,畫麵中心是一個嘴巴被褐色膠帶封住的中年男人,雙手在金屬椅背後被束縛住,穿的是高級定製的西裝,但這會兒很狼狽,領口歪扭,襯衫上有血跡滲出來,發絲濕漉漉地塌著,不知道是汗還是被澆了水。

仿佛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看清這個人是誰一樣,拍攝人以一種刻意的緩慢全方位無死角地繞著他轉了一圈。

年紀不輕,保養得當,畫麵上的這個人赫然就是剛剛在血液鑒定報告上出現的人——於鵬飛。

餘刑一手撐著椅背一手撐著桌子,眼神往視頻上方移動了些,那是一個經過加密的網址,他沉聲問:“是視頻還是直播?”

“是直播,”警員迅速道,“已經封了,但有人錄製了視頻在網上發布。”

餘刑嗯了一聲,手指敲著桌麵,“有合成的可能嗎?”

警員搖頭:“網警已經確認過了,視頻沒有合成的痕跡,音頻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說他們市的大企業家於鵬飛確實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綁架了,餘刑的麵色不太好看。

視頻還在繼續。

拍攝人三百六十度展示完以後就在正對著受害者的地方停下來,舉著相機,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片刻後,於鵬飛悠悠轉醒,剛掙開的眼睛有些許的失焦,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瞳孔猛地放大,嗚嗚嗚地掙紮起來。

鏡頭貼近了一些,於鵬飛驚恐的表情也隨之放大。

有一個跟畫外音一樣的男聲在不緊不慢道:“看來時間到了。”

時間?

餘刑當機立斷:“審問關裴!”

*

耳機裡傳來說話聲,張鑫宇聽了會兒,忽然麵色一變,看向低頭撥弄指甲的女人:“你們綁架於鵬飛是為了錢還是因為和他有仇?”

聽他這麼一說,關裴反而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我記錯時間了呢。”她想了想,了然道,“直播早該開始了,剛剛是你們在刪視頻吧,同誌們辛苦了啊。”

張鑫宇條件反射想說為人民服務,話到嘴邊感覺不對勁,警察查線索被犯罪者誇,說不出的憋屈,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他語氣未改,嚴肅地勸道:“你沒有動手,現在供出同同夥的所在地,還能算是將功補過,隻要受害者還活著,判不了多久的。”

關裴不語,微微仰起頭,目光落在他身後半空中的位置,好像看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

“憑什麼我的朋友死了,死得死無全屍,死後不得安寧?”她問。

沒等瞠目結舌的張鑫宇反應過來,關裴就把視線收了回來,神色認真道:“我的建議是,不要刪。”

那當然不可能,這兩年信息網絡的發展以指數倍的爆炸式速度增長,現在正是上網人數高峰期,不刪就能在眨眼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開來。

“你看過魔術嗎?”關裴看著他的表情,娓娓道,“我曾經特彆好奇人是怎麼憑空在上鎖的箱子裡消失的,所以特意去現場看過,明明助手把那個箱子捆得嚴嚴實實的,但片刻之後,本該被關在裡麵的魔術師卻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地方和人們鞠躬行禮,就跟金蟬脫殼一樣,特彆神奇。”

“整個魔術過程裡,除了一個被邀請上台去檢查鎖是否上好的觀眾以外,沒有除魔術師和助手以外的其他人出現在聚光燈底下。”

這怎麼能一樣呢?張鑫宇沒理解她想說什麼,那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安全正在遭受威脅的人,不是有劇本安排好的魔術。

“魔術表演裡有一個規則,”關裴好像明白他在想什麼,輕緩道,“在表演結束之前,觀眾是不可以隨意插手的。”

*

一束黯淡的天光落下來。

單手舉著手機的男人戴著張厚重詭異的木製獨角麵具,那麵具造型奇特,像是什麼古獸,不知道塗的什麼顏料,分明是明亮多姿的色彩,看起來卻陰森深沉,他微微偏著頭,似乎在專注地看著另一部手機,鋒利分明的輪廓在陰影裡若隱若現,不似人,反而似鬼非神。

眼睛睜開就發現自己被捆在陌生地方的於鵬飛滾動喉結,用力地咽了下口水,忍了又忍,終於故作鎮定地開了口:“是、是有人派你來的嗎?不管對方出多少,我都可以給你雙倍的錢!”

男人沒有說話,仍然一動不動地歪著頭,盯著那塊屏幕,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一旁小格子裡的在線人數不斷攀升,短短幾分鐘內已經跳躍到了驚人的五位數,突然之間,顯示直播中的屏幕一黑,維修中三個字跳了出來,男人叩擊椅子扶手的手指一頓,哼笑了聲。

見鬼笑不如見鬼哭,於鵬飛心裡咯噔一聲,對方已經施施然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起身時,袖口裡的鬼麵鈴鐺順勢滑落到腕骨處,堪堪卡住。

片刻間,男人已經走近,深暗的陰影如烏雲般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居高臨下看著他的人微微一笑,語氣裡帶著抱歉的笑意。

“真遺憾。”他意味不明道。

遺憾?遺憾什麼?

於鵬飛下一秒就知道了——右手拇指關節處猛地傳來劇烈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他功成名就數十年,早就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哪裡受過這種皮肉之苦,頓時痛得慘叫連連,襯衫被淋漓的冷汗浸透。

男人並沒有在意他的哀嚎,微微俯下身,把鏡頭對準那根向反方向不自然扭曲的關節,遊刃有餘地晃了晃,“你是否完好,取決於他——他們的行為。”

於鵬飛死死咬著牙,雙目泛紅,痛得恨不得殺了眼前的家夥,但他內心很清楚,是仇,而且絕不是單單金錢就能催生出來的仇恨。

在看見直播恢複正常以後,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張詭秘的獸麵重新對準了滿臉冷汗的於鵬飛。

“於鵬飛,”對方直截了當、沒有任何忌諱地報出了他的名字,“你挑三揀四,把他人的性命當成明價標碼的貨物。你那麼對待彆人的時候,就該做好被彆人這樣對待的準備——現在輪到你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於鵬飛表情有些扭曲,但還是儘量讓語氣保持平穩,誠懇道,“鄙人做的向來都是你情我願的生意,而且絕不會讓對方吃虧,若是你覺得少了,儘管開口,都可以商量的。”

戴著獸麵具的人撐著下巴看了他會兒,明白了——這是以為他是某個受害者的家屬,覺得當初給的補償不夠多才找上門來的呢!

“這樣啊——”男人拖長聲音,裝模作樣地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確實有一樣東西想請教於總。”

“好說、好說,”於鵬飛見事情出現轉機,連忙忍著痛道,“你儘管說,想要什麼。”

男人微微直起身,沒有五官的麵具背著光,流露出一種漠然到幾近冷酷的神情。

“那些被你害死的女性名單。”他說。

*

犯罪者可以肆無忌憚,但警方不能以忽略受害者的人身安全為代價強行切斷直播,一邊搜尋受害者的下落,一邊嘗試和嫌疑人進行談判是當下最合理的方法。

關裴看著麵前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他不年輕了,眼尾的皺紋裡滿是歲月壓倒而過的滄桑,但此時目光炯炯,背脊仍然挺拔,在進入警局的時候,他們短暫地打過一個照麵。

餘刑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麼?”

他不傻,那麼多年刑偵經驗告訴他,對受害者進行折磨,還是公開折磨,一方麵是發泄怨懟,另一方麵必然是有所求。

她要什麼?她們要什麼?

關裴神色平靜:“我要一個公道。”

公道。

天底下最難要到的東西就是公道。

“你把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餘刑深吸一口氣,冷靜地看著她,“現在收手,還可以當成普通的綁架勒索案來處理。”

表麵上看,於鵬飛隻是一個有點經濟實力的企業家而已,但他這麼多年下來早就編織了一張網,每個節點都是利害關係人,他可以死,但他背後的那些人,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入法網。

關裴並不意外。

“我知曉您沒辦法下定決心做出決定,”她笑道,“所以我會幫您去除掉一個錯誤答案。”

*

於鵬飛虛弱地喘著氣,整個右臂以一種奇怪角度向側翻折,五指軟綿綿的垂落,他不記得自己在神誌不清的時候承認了多少東西,但他也不傻,這種屈打成招的口供都是可以翻的,頂多花點錢和關係。

隻要活下來。

隻要……

頭皮驀地傳來劇烈的痛楚,於鵬飛被迫把腦袋向後仰去,一抹寒意貼上脖頸,他僵硬到連吞咽口水這件小事都做不到——泛著冷厲光澤的刀鋒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抵住了他的喉管。

身後的男人在笑。

“恭喜,”他說,“您殺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