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譽花一上午陪姥爺體檢完,確認姥爺身體沒啥大問題後,回家給姥爺做了頓飯,吃好了才來學校。
他一走,姥爺就又一個人在家了,張寧譽平時最擔心的就是沒人陪姥爺說說話,很不忍心看姥爺孤零零的,之前姥爺養過小貓小狗,後來貓被車撞了,狗跑丟了,就好長時間沒在養過。
張寧譽問他還想不想養了,姥爺一口回絕,擺擺手說省了吧,江尹指不定啥時候來一趟,染上過敏了不好,張寧譽也就沒再往下說。
天冷了,他交代姥爺沒事不要外出,這天氣好像隨時都會下雨,路滑,萬一不小心摔著了都是事,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要注意的事項,說了太多遍,姥爺耳朵都起繭子了。
沒辦法呀,他就姥爺這一個親人。
到學校是午休時間,他沒回自己班,去找江尹了,跑著去的,頭發都被風吹翹了起來。
“給,”他遞給江尹一個塑料袋。
“什麼,”江尹接過來打開看。
“炒板栗,”張寧譽說:“路邊上買的,我看圍了一圈人,應該挺好吃。”
江尹對他笑,抬手給他捋吹亂的頭發,還站在班門口呢,隻隨便捋了兩三下就收回了手。
熱騰騰的板栗很香,江尹問:“你吃了嗎?”
“吃了,”張寧譽說:“老板讓我嘗過再買,我不嘗他不賣,還挺逗的。”
風有點大,江尹拉著他往樓梯那邊走,頂樓有個小房子,擋風還沒人,幽會的絕佳地點。
“好吃嗎?”江尹拿一個剝了起來。
“還行,”張寧譽跟在他後麵上樓。
江尹突然停下來轉身,把剝好的板栗填他嘴裡,又在他下巴上刮了一下,斜魅一笑,然後繼續往上走,又問:“這個好吃嗎?”
張寧譽有時候就感覺江尹特彆像西遊記裡的美女妖精,是來勾他魂的,年輕的身體突然來了種奇妙且熟悉的感覺,他三步並兩步追上去,拉住江尹的手腕把他抵到牆上,低頭,看著嘴唇的位置,把板栗喂了一半過去。
他喘著粗氣問江尹:“你覺得呢?”
江尹憋笑的樣子特彆可愛,輕輕推他:“你小心被人拍到。”
張寧譽往後退了兩步,拍了拍腦袋,那裡麵現在全是見不得人的事。
樓頂上很安靜,隻有哢嚓哢嚓聲,是江尹在剝板栗。
“你今天不回姥爺那吧,”江尹吃著板栗問。
“哪能天天回,”張寧譽在另一邊插著兜踱來踱去:“又不是離得近。”
“那晚上跟我回家吧,”江尹說。
“行,”張寧譽痛痛快快地答應。
“你不在,”江尹的臉有些紅潤,低著頭揪塑料袋:“我都冷的睡不著。”
張寧譽是真沒多想,皺著眉頭嘖了一聲:“冷你開空調呀!怎麼和姥爺一樣呢?省那點電乾嘛?”
江尹來氣,瞪他一眼說:“那我乾脆找空調當男朋友得了,冬暖夏涼,還不會氣我。”
張寧譽頓時就明白了自己那話的毛病在哪,他笑著朝江尹走過去,江尹拿板栗殼朝他身上砸。
張寧譽開始哄他,拿著他手往自己臉上招呼,柔聲說:“我以為你和姥爺一樣是想省電。”
江尹臉一彆:“滾!”
“好了好了,“張寧譽又抱又親的,把人氣過了,他會來事了:“給你暖被窩,行了吧。”
“煩人,”江尹忍著笑嘟囔。
在沒人的角落膩歪了一陣,張寧譽搭著江尹的肩膀下樓。
“對了,”張寧譽褪去一條書包肩帶,把書包拉到身前,掏出一本用白色塑料袋包著的書,遞給江尹:“姥爺讓我帶給你的,老字帖,他說是在二手書店買的,還說是清朝的,不知道真假,你拿著吧,沒事看看。”
江尹拿過來翻了翻,封麵早都被翻爛了,但裡麵保存的還算完好,字是好字,還是石印的,他有興趣,這東西就是越舊越有收藏價值,估計是一套中的其中一本,不管是真是假,他心裡都感動。
上次在姥爺家吃飯時,他給姥爺說現在練字找不到合適的字帖,姥爺當時就說我來給你找,我知道好幾家老書店,滿屋子的老書。
江尹收下了:“替我謝謝姥爺沒?”
“沒,要謝你自己去謝啊,他老念叨你。”
正聊著天呢,江尹看見前方教室門口站著一個高個子,在和一個矮個子男生說話,不過那矮個子好像不想理他,想走,卻被高個子拽住了衣服。
“我是真的聯係不到他,他家我也去了,沒人,等了一夜也沒人回來,他那天傷的多重你看見了吧,我拜托你,有他的消息麻煩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昨天在食堂跟人打架的男生,一張發白的臉上多了倆黑眼圈,頭發亂蓬蓬的,跟雞窩似的,衣服也沒多乾淨,嘴唇好像裂了,有血跡,年輕輕輕的,一身潦倒氣息。
“操,”矮個子男生一把推開他,又拍了拍被他碰過的衣服:“彆來惡心我了,同性戀!”
矮個子男生頭也不回的進教室,高個子男生一拳頭砸向旁邊的鐵欄杆,那麼粗的鐵欄杆當然紋絲不動,他捂著拳頭蹲在了地上,哭了,也許是疼的,也許是因為彆的。
不過他很快站了起來,就在江尹和張寧譽從他身邊經過時,男生用一種洞察一切的眼神盯著他們倆,視線就跟著他們倆移動。
江尹和張寧譽不得不停下來看向他,和第一次跟他對視的時候一樣,江尹接受到了同類的信號。
想知道這個男生究竟有什麼想法,這迷之操作真的很煩人,或許是因為這男生知道,麵前的這倆人和他一樣是對惡心人的同性戀。
難道是心裡不平衡嗎?同樣是同性戀,人家相安無事,而他呢?承受著各路謾罵和鄙視,處於水深火熱的煎熬之中。
男生看看江尹,看看張寧譽,什麼也沒說,低著頭轉身走了。
“喂,”張寧譽語氣不太好,叫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話!”
男生像是沒聽見似的。
“操,”張寧譽罵了一句,他受不了有人這樣看著江尹,看他倒無所謂:“他下次要是還這樣,我真得揍他了,彆以為我沒脾氣。”
“你說他會不會把我們的事說出去?”江尹擔心地問。
“他又沒有證據,”張寧譽說:“沒事,說了肯定認為他在胡言亂語的人多,畢竟……”
張寧譽也很無奈:“他名聲不好。”
“如果他真的就那樣說出去了,”江尹想攥他的手,碰了一下又縮回來:“我們現在還是不要承認。”
“嗯,”張寧譽拍拍他後背:“現在確實不是時候。”
晚上江尹在辦公室做卷子,那男生推門進來了,是來找女老師的,說的話和中午跟矮個子男生說的差不多,想打聽人。
估計是女老師沒勸動他,看見他有點煩了,愛理不理的,最後說了句:“他以後不會來學校了,你出去吧,也彆來找我了,否則我要告訴你班主任了。”
男生特彆急:“他為什麼不來學校了?是家裡不讓他上了?還是想給他轉學?老師我求求你你告訴我吧,我……我擔心他,我真後悔他爸打他的時候我沒在旁邊。”
女老師做著PPT,不再搭理他。
沒一會,這男生待不下去就出去了,還輕輕地帶上了門,在即將關閉的門縫中,江尹再一次和他對視上。
江尹寫不下去了,楊黎明今天沒自習,剛才到班裡溜達一圈就回去了,江尹把筆帽蓋上,卷子收拾好放到抽屜裡,也出去了。
男生站在門口的暗影裡,看樣子是在打電話,手機放到耳朵邊幾秒後又拿到眼前看看,然後又放到耳朵邊,反反複複,像是一直打不通,他急得直抓頭發。
江尹在他看向自己時,晃了晃手中的煙盒。
小操場很冷,也沒什麼人,旁邊是黑漆麻糊的藝術樓,江尹戴著棉服上的大帽子,把拉鏈拉到頭,臉邊一圈毛毛,他嫌凍手,早把煙掐了,現在在聞男生的二手煙。
“你為什麼總用那種眼神看我?”江尹問他:“我們又不認識?”
“我沒見過你,但是我見過你旁邊的人,”他指的是張寧譽:“我和他也不認識,但是我看過他在排球場打球,很帥。”
黑暗中,江尹得意地笑了笑,心裡說了句我可不瞎。
“還有一次,”男生又說:“我看到他和一個男的又摟又抱的,應該是情侶吧,看他們卿卿我我的樣。”
“什……”江尹腿定地上了,音量都拔高了:“你說什麼?”
男生往前走,看他沒跟上就停了下來。
“你在哪看到的?什麼時候?”江尹上前一步,氣勢洶洶的。
男生都笑了:“你倆是一對吧。”
“你先回答我?”
江尹一凶,男生實話實說了:“就高三最邊上樓梯口那塊,五樓,那時候還穿著短袖。”
江尹確實在這邊穿過短袖,他的教室也正好是五樓:“是今年吧。”
如果是今年,那江尹就肯定和張寧譽摟一塊的是自己,隻不過他記不清了,腦子裡和張寧譽在一塊的事太多太多。
男生覺得挺有意思的,瞎編,想看江尹的反應:“去年吧,好像。”
江尹指著他:“你確定好?出了人命你負責,我可是那混蛋的第一個。”
男生哈哈笑了起來:“你承認了。”
江尹翻個白眼轉身就走,他氣自己,腦子偏偏在這時候短路,這男生是好是壞都不知道,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人手裡送嗎?操!
“喂,”男生叫住他:“你走什麼?我又不往外說。”
江尹不理他,聽見男生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停下來轉身瞪向他。
“我開玩笑的,”男生把嘬完的煙屁股丟地上踩滅:“是今年的事,和他卿卿我我應該就是你,個不高,瘦瘦的,我保證!”
這男生態度不錯,江尹又沒那麼氣了,他把一整盒煙遞給男生:“還抽嗎?”
男生也不客氣,接過來又點上一根,問:“你們家裡知道嗎?”
“我爸不知道,”他們繼續圍著小操場走:“不過我媽說隻要我和一個人相愛,是誰她都會同意的。”
“你媽真好,”男生苦笑一聲抹了把臉,像個疲憊的中年男人似的:“不像我媽,說我是變態,還說我和我爸把她的臉都丟儘了,她還讓我們一塊去死。”
江尹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知道作何安慰。
“其實當時我都和他講了,”或許因為是同類,男生渴望自己的話能被理解,他情緒有些激動:“我說你就說是我強迫你的,這事你是受害者,可是請家長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說的,要是按照我那樣說,他爸怎麼可能打他那麼狠,這下好了吧,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江尹聽他說著,心裡刮過烈風一般的觸動,但最終也隻是化成一絲歎息。
“我很擔心他,”男生說:“我在他們家樓下蹲了一夜,凍得我想死,或許我死了,也沒人來給我收屍。”
“你……”江尹的心被他說化了:“彆這麼說,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我幾天沒回家了,我媽都沒找我,而我爸呢,就跟沒有一樣,我不像你,我看到你每天坐轎車上下學,那是你爸來接你的吧,我媽也不會說出你媽那樣的話,這就是差距,你不懂。”
江尹點點頭:“確實,我情況比你好一點,但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吧,我爸媽早都不在一起了。”
“但他們依舊愛你啊,我家那邊有個小男孩,才七八歲,他爸媽也離婚了,他跟著他媽過,他爸走了,然後他媽天天不回家,他呢,就走到誰家門口,誰給一口飯吃,你都不知道,他晚上在家哭的有多可憐,叫一百聲媽都沒人應。”
江尹想象不到,他沒經曆過。
他媽當初嫁給周通海,是相中周通海的人品因素多,這樣他才不會過的憋屈,在後來的日子裡,江尹也能感覺到周通海對他的好,隻不過他一直不領情,如果當時他領情了,也許他就能發現這其中有一份美好。
現在想起和老周作對的那些日子,江尹心裡湧起的是沉痛,他已經不在像之前那樣把對母親和老周的看法鎖在一個不見天日的籠子裡,可是現在想到這些還能挽回些什麼呢,母親患上病痛,而老周已不在聯係。
“你怎麼不說話了,”男生問。
江尹腦中出現了張寧譽的身影,他愛的人,因為缺少父母的陪伴,人生同樣有缺憾:“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
他說完笑了一下,解釋:“不是我說的,是書中的一句話。”
男生也笑了,走到明光處,他看到一個人,然後對江尹說:“你的那個他來了。”
江尹抬頭看見張寧譽高大的身影,正向他奔來,他問男生:“你還能再見到你的那個他嗎?”
男生想了想,說:“也許明天能見到,也許永遠也見不到了,”說完他淡然一笑:“也是書中的話,不記得是什麼書了。”
男生揮揮手,跟江尹再見,留下一句:“我覺得我離退學不遠了,你們……好好的。”
“喂!”江尹想叫住他,但是那男生跑得太快了。
“江小尹!你們說什麼呢!”張寧譽人未到話先到,他對這男生戒備,本能的擔心江尹的安危。
“瞎嘮,”江尹說。
張寧譽走到他跟前給他腦袋瓜來了一下:“啊?”
江尹一胳膊掄他後背上,學了一聲:“啊?”
張寧譽突然彎下腰,一下子把人扛到肩上,然後江尹就徹底:“啊啊啊啊——”
他不停地打張寧譽的背:“賤人!有人,有人看我們,放我下來。”
“沒事,”張寧譽扛著他走:“你又不是我第一個扛的,就鬨著玩而已,能說什麼?”
“你天天的!”江尹不知道為啥特彆來氣:“你以後不許扛彆人聽見沒有,男女都不行。”
莫名其妙,張寧譽說:“我沒事扛人家女的乾嘛?我總共就扛過倆人,前一個是你弟,哎,你跟那人到底說什麼啦?”
“你先放我下來,”江尹說。
張寧譽穩穩當當把他放下,假笑著:“說吧大少爺,我洗耳恭聽。”
江尹想跟他犯渾,嘴巴裡就沒正經話,扯著他耳朵說:“我跟他說我是上麵那個,”說完他拔腿就跑。
張寧譽反應了幾秒,炸了:“我操!江小尹,你跟人瞎扯什麼,信不信我揍你,彆以為我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