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冷了，江尹上學都不騎電瓶車了，每天他爸接送，江泰英上班時間比上學時間晚，直到過年公司安排的岀差都推了。

這天中午他們哥幾個在食堂吃飯，許文澤爸媽回廣東了，他在這邊還有一個學期，高三就到他爸媽那邊上。

“挺好的，”張寧譽大口吸溜著麵條：“你們一家人在一塊多幸福。”

許文澤還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就那樣。”

江尹正在把自己碗裡的肉和不吃的菜葉子挑給張寧譽，他特看不慣許文澤那副死樣，不冷不淡撇了他一眼。

“操！”許文澤來氣：“你那什麼眼神？”

江尹淡淡地說：“看傻子的眼神。”

張寧譽差點沒被嗆到。

“我操你媽！”許文澤拍桌子眼看著就要動手，旁邊許文源給他一腳：“給我坐好！敢動江尹你試試！”

許文澤的尖立馬被他哥給掐了，罵了一句後乖乖坐下來，他看見張寧譽拍了下江尹的頭，那力度都沒撓癢癢重。

“操，你好好管管吧。”

申睿坐在江尹旁邊偷著樂：“還是你牛逼，小心他趁源哥不在把你拉到犄角旮旯收拾一頓，跑都跑不掉。”

江尹用胳膊肘戳張寧譽，麵不改色：“聽見了嗎？”

“放心吧，他不敢，”張寧譽說。

江尹切了一聲，又朝許文澤撇一眼：“敢我也不怕他。”

“哎喲，”張寧譽拿他沒法，在桌子底下拍了下他大腿：“少說兩句哈。”

“我說句話怎麼了，”江尹看著他：“嫌我煩？”

張寧譽摟下他肩膀，快速在他耳邊說了句：“我哪敢。”

他們邊吃飯邊鬥嘴，吵吵鬨鬨的，突然啪的一聲，是從食堂另一邊傳來的碗摔地上的聲音，接著有人破口大罵，江尹聽到變態，惡心的字眼，罵得很臟。

申睿站起來看到幾個男生打起來了，場麵一度混亂：“我□□操！”

“什麼情況，”他們都扭頭看。

估計是同學之間發生矛盾了，他們都沒往跟前湊熱鬨，離老遠坐著看著，這事在學校不算新鮮。

沒一會那邊就消停下來了，有老師在大聲訓斥，也有食堂阿姨在抱怨。

一個男生衝破人群往他們這邊大步走來，衣服上頭發上淅淅瀝瀝地滴著菜湯，藍色校服襖子上還有一個大腳印。

一張發白的臉，垂在身側緊緊攥著的拳頭，高個子，微含著胸，受儘了挫敗的樣。

他不經意間看到了坐在一起吃飯的江尹和張寧譽，直接愣在了原地，看了他們一會後，露出了一個很像是自嘲的笑容。

期間有那麼幾秒，江尹被他的眼神吸住了，可是江尹對這個男生毫無印象，他扭頭問張寧譽：“你認識？”

張寧譽想不起來，但模模糊糊的好像在哪裡見過：“不認識，應該之前見過吧。”

他們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這男生什麼操作。

“你看什麼看！”申睿有些小凶。

那男生什麼都沒說，走了。

江尹心不在焉，那男生的眼神像同類，他再一次問張寧譽：“你真不認識？”

張寧譽也察覺出來了，他拿手機給江尹發微信。

張XX：我發誓我真不認識，認識你我才知道我喜歡男的，除了你，我身邊全是哥們

“那什麼，”許文澤想起來了：“前兩天藝術樓那事。”

“哦——”申睿恍然大悟：“原來是那什麼。”

江尹關掉手機，他相信張寧譽的話：“什麼？”

“哦你們不知道這事，”申睿說：“那兩天你們請假回梅江了，”他往後看一眼，掩著嘴給江尹說：“他是搞那個的。”

“什麼呀，”江尹嫌他說話真費勁，眼一瞪：“搞什麼？”

“哎喲，”申睿嫌他笨，打他屁股一下：“懂了嗎？”

江尹茫然地眨眨眼睛，幾秒後，懂了，皺著眉頭沒說話。

申睿又說：“他和另一個男的在藝術樓那邊的空教室親嘴，不知道被誰給錄下來了，然後就傳開了，文澤有視頻，還說要發給我，”他撇撇嘴：“我才不看那玩意，看了飯都吃不下了。”

江尹邊聽他說邊回頭看了一眼那男生離開的方向，早走沒影了。

“然後他們就被請家長了，另一個男的是高三的，在楊黎明他們辦公室，被他爸打的老慘了，嘖嘖嘖！”

江尹聽呆了，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張寧譽在桌子底下攥住了他的手，就這麼一觸碰，什麼都不用說，但什麼都明白。

許文源吃好了飯，問江尹吃好沒，要不要一塊回班。

江尹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吃好，隨便點了兩下頭說：“好，走吧。”

張寧譽看著他站起來：“下午我直接買飯給你送過去，你彆出來了，冷。”

江尹反應慢了半拍，遲鈍地點了點頭，和許文源一塊走了。

張寧譽怕他瞎想，又在微信上給他發了點話。

“同性戀，”申睿還給張寧譽解釋：“他們乾那事的方式嚇死個人。”

許文澤拿衛生紙團個球，不偏不倚砸在他嘴巴上。

晚上江尹照例去楊黎明辦公室刷卷子，他在辦公室門口又看到了那個男生，男生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在和一個女老師談話。

是男生先看到江尹走過來的，然後就一直盯著，江尹停下來和他對視，本不該在這浪費時間，但江尹特彆好奇那男生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莫非都是在彼此的眼神中嗅到了同類的氣息，但那又怎樣呢，他們都不認識，江尹不得不把男生的眼神和男生遭遇聯係起來。

男生現在正處於學校話題的風口浪尖上，中午還在食堂跟人乾了一架，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一些莫須有的編排，能把一個承受能力低的人逼垮，江尹同情他是真，煩他也是真。

江尹朝他翻個白眼，走進辦公室，身後女老師還在喋喋不休地教導男生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江尹都頭疼了。

看見楊黎明，江尹對他笑笑。

楊黎明挺驚奇，這小子很少跟他這樣：“喲，中彩票啦？”

“嗯，”江尹還是笑，到楊黎明旁邊的辦公桌上扒拉試卷：“有時間請你吃飯。”

這像是朋友之間說話，楊黎明下了講台就是拿他們這一群混小子當哥們的，辦公室沒旁人，楊黎明問：“你是不是有想法？”

江尹無語，拿了張試卷到對麵坐：“我對你能有什麼想法，你都結了婚的。”

楊黎明笑著罵了一句：“你小子收斂點啊，”他拿眼神往外撇：“知道嗎？”

江尹笑了聲，楊黎明這話搞得他好像能在學校乾出點什麼似的。

他想起剛才聽到那女老師講的一句話，看著楊黎明，不容置喙：“我和寧譽的關係，可不是錯誤的！”

楊黎明迎著他堅定的目光：“我沒說錯誤。”

江尹低頭開始寫試卷。

“但你能左右彆人的看法嗎？”楊黎明又來了一句。

江尹看向楊黎明。

“你知道那天另外一個孩子被他爸拎出去打的時候，有多少人來看熱鬨，又是怎樣說他們的，其中就有你家小弟，”楊黎明指尖點著桌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理解。”

江尹有股氣被堵住了，除了家人，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是從小到大，他最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而已。

一出學校門，他就看到了他爸的車停在老位置，風像刀子吹在臉上，他飛快跑過去，拉開後車門坐進去：“他倆還沒出來嗎？”

“嗯，”江泰英放下手機，把空調打高：“等一會，累不累？”

“還行，”江尹想給張寧譽打電話的，但是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索性就這樣等吧。

“爸，我下周要回去看我媽，兩天。”

“行，”江泰英很利落，也不多問：“你自己看著安排，兜裡還有多少錢？”

江尹隨便說了個數：“三四千吧。”

“花完了就要，不要太省了，你和申睿娶媳婦的錢家裡都留好了，”江泰英說完回頭看著他笑了。

“給他自己娶吧，”江尹不自然地彆開視線：“我才不要！”

江泰英以為他羞，說他是傻子。

過了會，那倆人還沒來，江尹向前傾身，扒著前排座椅，叫了聲：“爸。”

“嗯，”江泰英感覺他有話說，看著他：“怎麼了？”

“我們學校最近發生了一件事，”江尹說。

“什麼事情？”江泰英扭著身子坐，他喜歡聽孩子們的分享。

“就是，”車內沒開燈，父子倆看對方的神情都不分明，江尹拿彆人的事舉例，其實也就是在說自己，有緊張有心虛，他一鼓作氣說出來：“就是有兩個男同學，他們談戀愛了，然後就被家裡知道了。”

他說完之後江泰英愣住了，不說話也不動，好長時間。

江尹以為是嚇到他爸了，然後他也跟著嚇到了：“爸！你沒事吧？”

“沒事，”江泰英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確認一遍：“你們學校倆男同學談戀愛啊？！”

江尹沒自信了，應了一聲不打算說下去了。

“那他們父母知道後發生了什麼？”

江尹一言蔽之：“打！”

“我之前一客戶他兒子就是，”江泰英一提起來就感覺頭疼：“哎喲，他們那個家整天雞犬不寧，兒子三十多歲了，非要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把他爸氣得好幾次差點沒死過去，他媽眼睛都快哭瞎了，你申阿姨就說這沒辦法，改不過來。”

“可是……”江尹忍不住想還一嘴：“這種事情本來就有啊，隻是少而已，不能因為少就被說成是錯的吧，這也太不公平了。”

“兒子，你還不明白，”江泰英說：“父母辛辛苦苦把孩子養大，是希望孩子能夠好好的走完一輩子，而不是讓孩子每天都承受彆人異樣的眼光，孩子有時候也要站在父母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他願意讓他的父母在人前抬不起頭，那他就可以隨心所欲。”

換成江尹愣了，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江泰英繼續說：“在這個社會上，大眾認同的站主導地位，極個彆的一旦說了意見相左的話，你知道會怎麼樣嗎？”

他等著江尹回答，但是江尹沒說話，他又說：“如果有人心裡承受能力特彆強，無視外界的眾說紛紜，OK，那沒問題，可是真的能做到嗎？我之前在多倫多的時候有一個同事，他就是特彆特彆樂觀，但是他有多樂觀他的生活就有多糟糕，最後他三十三歲死於自殺，當時還上了當地的新聞，他患有長達十幾年的抑鬱症，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和一個比他大了三十多歲的女人有過一段戀情，你覺得在他的事件中，你是站大眾還是站極個彆？”

江尹還是沒說話。

“我換個問法，通過一係列事情，帶給他的弊肯定是大於利的，那你覺得是對是錯？是否公平？”

江尹閉上了眼睛，依舊沒說話。

過了一會，江泰英問：“那倆男生是你好朋友嗎？”

江尹遲疑著說了句是。

“你是想為你朋友討個公道，爸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彆人的事情你不要過問太多，我們又不是他們故事中的主角。”

“嗯，”江尹癱坐在座椅上，悶悶地說：“我知道了。”

車裡陷入了沉默，直到申睿拉開副駕駛車門：“我靠！凍死我了，江叔叔，我媽在家做飯了嗎？餓死了？”

“哪天不給你們做？”江泰英沒看到張寧譽：“哎，寧譽那小子呢？”

“哦，”申睿係上安全帶回頭看江尹：“他給你打電話沒打通，他今天不去家裡了，要回去看姥爺。”

“什麼？”江尹驚坐起來：“有什麼事嗎？”

“他沒說，就說想回去看看，哎呀，不用擔心他，估計早都到了。”

江泰英發動車子：“那行，我們回去吧。”

“你手機給我，我給他打個電話，”江尹對申睿說。

申睿把手機給他，就趴前麵點歌去了。

電話一通，江尹就想給張寧譽講他爸剛剛給他灌輸的那些東西，可他也隻是問問今天為什麼突然回去了？怎麼回去的？

這麼冷的天，是打車還是騎車？如果是騎車，那江尹明天非得揍死他。

張寧譽是擔心姥爺才回去的，天氣冷了，不知道姥爺舍不舍得開空調，外加這幾天姥爺血壓又想上來了，明天上午老年社團安排了體檢，他可能還要請假陪著去。

當然是打車回來的，他又不是傻子，騎車要被凍僵了，倆人又說了幾句，江尹這才放心。

張寧譽在電話那頭啵了一口。

“嗯，”江尹在心裡邊給他啵了回去：“那你早點休息，明天穿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