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寧譽,怎麼了,我剛剛在開會,沒接到。”
江泰英回了電話,可張寧譽一聽見他的聲音卻不知道怎麼說了,腦子裡全是亂的。
夜深了,房間裡沒開燈,唯一有光亮的是那盞金貴的書法燈。
“江叔叔,你還沒下班嗎?”張寧譽坐在寫字桌前,手中擺弄著一支鋼筆,昏黃朦朧的光照亮了他的臉。
江泰英笑了兩聲,歎氣似的說:“一會就回去了,等過了這陣就好了,現在正是忙的時候。”
張寧譽很久沒見他了:“什麼時候休息了告訴我,我去看看你。”
江泰英被他逗笑了:“哎呦,兒子哎,家裡不是想去就去了,熬會夜,等到十一二點,我就下班了。”
張寧譽勉強地跟著笑,他轉著鋼筆,腦子裡卻裝著另外一樁事:“行。”
江泰英又說:“你小子可彆擔心我啊,你申阿姨一直在我身邊呢,這麼高強度的工作,我倒吃胖了幾斤。”
張寧譽笑了聲說好。
怕一會就掛電話,他拐彎抹角地問出了想問的:“江叔叔……江尹除了對貓過敏之外,身體沒什麼彆的問題吧……”
他反應過來好像問的不妥,連忙坐直身體解釋:“哦,我是怕有我不知道的,沒能照顧好他。”
“寧譽,”江泰英認真地和他說:“他有手有腳的,不用你費心去照顧,平時我和你申阿姨不在家,加上申睿你們三個好好的,能有個幫襯,這我就放心了。”
張寧譽低下頭又說:“好。”
“他身體能有什麼問題,健健康康的小夥子,就是平時飯吃的少,太瘦了。”江泰英歎口氣:“他對貓過敏,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我這老父親太失職了。”
有時候,他和張寧譽更像是交心的朋友:“其實從江尹來過之後我有想過離職,換個清閒點的工作。但我老板從五年前在加拿大時就開始帶我,對我有知遇之恩,輕易走不掉,你申阿姨也勸我在待段時間,家裡的事就很難顧到。”
張寧譽明白他的不容易:“江叔叔,你放心,江尹和申睿我看著呢。”
江泰英對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孩子信任,器重,欣慰。沒有血緣之親但早已勝過血緣之親。
掛斷電話,張寧譽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趴在了桌子上,他很乏,像睡著了一樣。
看來江尹在瞞著江叔叔,張寧譽能理解他,更懂得他。江尹不想讓最親近的人擔心,所以一個人承擔著。
趴了一會,張寧譽把鋼筆放回筆筒,拔下書法燈的電源,又把書法燈放回櫃子中的小格子裡。
江尹送給他的燈,那是他的寶貝。
出去之前打開燈,把房間環視一遍,所有的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桌子櫃子椅子,包括牆上的相框床頭的小物件,今天他都給擦了一遍。
沒什麼問題了,張寧譽開門出去到自己那間空空蕩蕩的房間睡覺。
第二天是周日,張寧譽早上給江尹打了一個電話,彆的沒說什麼,就問問他有沒有起床,有沒有吃飯,最後一人嗯一聲就掛了。
中午張寧譽去了趟醫院,一方麵是姥爺常備的藥快吃完了,另一方麵是他想去谘詢一下精神科。
從醫院出來,下午五點,他到附近的花鳥市場買了一束花,打車去找江尹。
沒有賣洋桔梗的,他買了一大捧茉莉加白玫瑰,挑了淡綠色的包裝紙。老板娘按照他的要求包得很仔細,還在花上麵纏了一串小彩燈。
太美了,付錢的時候老板娘跟他開玩笑:“趕緊去吧,人家姑娘恨不得現在嫁給你了。”
他笑笑說了句謝謝。
到家裡時江尹在睡覺,申睿說他一整天都沒出屋。書房正在搞裝修,很吵,他耳朵裡塞著耳塞,睡得很沉。
張寧譽把花放在床頭櫃上,在寫字桌前坐下,寫字桌上放著江尹未寫完的試卷和翻開的筆記本,還有一些雜七碼八的文具。
不過最重要的,是那個熟悉的白色花瓶。
裡麵沒水,插進去的是一束曬乾的洋桔梗。
江尹上次去給姥爺送硯台的時候,在屋簷下看見了一排乾花,他便想到了用這種方式讓張寧譽送給他的桔梗花永不凋謝。
但對於沒定力的學生來說,這花瓶放的位置就是個錯誤,寫一分鐘能玩半小時。
花瓶上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麵畫了一個卡通Q版的男孩,男孩是跳起來的姿勢,舉起一條胳膊準備去扣頭頂的排球。
張寧譽心裡都美死了,沒想到江尹背著他這麼想他,但他還是忍不住吐槽:這把我畫的也太胖了。
江尹睡的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坐了一會就走了。
晚上九點多,江尹給他發信息。
尹:你什麼時候來的
張寧譽正寫著作業,他放下筆,給江尹打個視頻過去。
江尹接得很快,屏幕中他裹在被子裡,隻露出一顆杏仁似的大眼。
張寧譽問:“睡到現在嗎?”
“嗯。”
張寧譽說他:“懶豬。”
江尹氣笑了:“你才懶豬。”他翻個身,迫不及待地說:“花我看見了。”
張寧譽故意哄他玩:“花?什麼花?”
江尹坐起來,把攝像頭對準床頭櫃,他可開心了:“看見了嗎,你給我買的。”
“哇!這麼漂亮,誰給你買的?”張寧譽繼續演,他想讓江尹這樣開開心心的多說點話。
江尹可滿足了:“懶豬買的唄!”
張寧譽對著手機當鏡子照,挑挑眉毛,瞪瞪眼睛,捋捋半乾的頭發,大臉占滿了江尹的手機屏幕。
江尹喜歡他的長相,俊的不張揚。
“你在哪?”江尹突然注意到他後麵的牆壁,不是大白牆,像是貼了精美的牆紙,印象中張寧譽的房間不是這樣的。
張寧譽拿著手機對房間裡照了一圈:“這我媽的房間,我在這寫作業呢。”
“哦,”江尹不往下說了。
張寧譽走到櫃子前,給江尹看,三四十個小格子,滿滿當當全是花瓶,書法燈占了兩格:“這個櫃子是姥爺請人做的,專門給我媽放花瓶的,全是我媽的寶貝。”
江尹抿著嘴看著屏幕,那麼沉重的事,張寧譽說起來卻那麼輕鬆,但江尹知道他是在刻意隱藏自己的哀傷。
“看這,”張寧譽走到角落,木頭做的架子上放了三個排球:“我媽的,她生前在我們學校教語文,家裡有本相冊,她在老排球場拍了好多照片,她是真正的排球高手。”
江尹震驚了,好一會才捋順。
七中!語文老師!老排球場!
關於張寧譽的事,他之前問過他爸,但說的不是很多,他爸告訴他寧譽是一個很可憐很懂事的孩子,我們都要對他好,我們要把他當成家裡人。
七中,那是他們的學校,每天都打交道的地方,他突然想起有一次張寧譽給他說,在七中,他最喜歡的一個地方是老排球場。
如果張寧譽的母親還在,那他一定是最最最幸福的小孩。
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情在流溯,江尹鼻子有點酸,叫他:“張寧譽。”
張寧譽輕輕地應:“嗯。”
江尹說:“讓我看看你臉。”
那張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本人都沒辦法謙虛,張寧譽攏下頭發問:“我好看嗎?”
江尹切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不好看能有女生光看照片就喜歡你嗎?”
張寧譽不吭聲了,江尹的勁真是說來就來,他最好的回答是沉默。
江尹雖然很煩張寧譽和一些漂亮的女孩有交集,但他心裡也知道張寧譽不是那種人,沒那心思。說他也就是純粹拿這事編排他,讓他知道自己很在意這一點。
張寧譽要是想早戀的話,就憑他這陽光的長相和溫潤的性格,想談就談了。
“喂,”江尹叫他。
“嗯,咋啦。”
又都沉默了一會,不知道說什麼了,安安靜靜地誰都不出聲。
江尹一直在等著,等著張寧譽問他書包裡那些藥的事,但一句都沒等來,張寧譽甚至還悠然自得地哼起了歌。
他哼地調調江尹覺得熟悉,但是一時想不起來是哪首歌。
張寧譽的嗓音好聽,唱什麼都是好聽的,江尹唯獨喜歡聽他唱的那首知足,讓他想起前不久某個深沉的夜晚,他想讓他現在就給他唱,可是還沒說出口,臉就開始發燙了。
“你哼的什麼歌呀?”江尹問。
“嗯?沒聽過嗎?”張寧譽問了一句不等江尹回答,就開始認真地給他唱:“你發如雪淒美了離彆,我焚香感動了誰,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
江尹聽著聽著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這個人用張口就來的一首歌就能輕而易舉地勾住他的心。
“你發如雪紛飛了眼淚,我等待蒼老了誰,紅塵醉微醺的歲月,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張寧譽唱了一小段,沒等他問呢,江尹搶先說:“你唱的真好聽。”
張寧譽相信這是真心的在誇他,心裡特得意,笑了笑問:“那你也來一首唄。”
江尹本來就不會唱歌,天生五音不全,在張寧譽這樣的情歌王子麵前開嗓子那不夠自取其辱的,他果斷拒絕:“我才不!”
“來一首唄,”張寧譽央求他:“聽聽,肯定好聽。”
“我不,”江尹撒潑的小貓似的在床上亂滾:“就不!”
張寧譽在屏幕裡看見他,笑得止不住,特想衝過去擼他一把:“你餓不餓呀?”
江尹說:“餓呀,睡一天了都。”
張寧譽說不好這種感覺,他沒談過戀愛,不知道符不符合,江尹隻要一說話他的心就撲通撲通,滿腦子都是江尹的笑聲,想現在去找他,和他鬨:“是不是我不問你就不餓?”
江尹嗯了一聲,脆生生說:“是的。”
張寧譽喝口水,口乾舌燥的:“那你趕緊爬起來,我給你點外賣。”
江尹翻個身懶洋洋地哼唧一聲:“什麼好吃啊。”
“你家旁邊有家手擀麵,我感覺挺好吃的,申睿也說好吃。”
江尹心情倍兒好:“行吧,那讓你破費啦。”
——
這幾天入秋了,下午下了一場大雨,晚自習下課後雨停了,空氣中帶點涼風。
今天江泰英下早班,下午的時候就給張寧譽發微信,讓他晚上到家裡去吃飯。
然後過一會,江尹也給他發消息,說晚上在車棚等他。
申睿早上來上學的時候沒騎車,許文澤順路去接他的,他來找張寧譽,說一會下課坐他電瓶車一塊回家。
張寧譽直接把鑰匙給他了,說給他騎,自己去找江尹。
其實有很多時候,準確來說應該是江尹來到這邊之後,張寧譽和原來的一群小夥伴相處的時間變少了。
他住宿舍,一個星期有五天在學校裡,這個學校有很多他的朋友。一天兩天的沒發覺,但時間一長就感覺張寧譽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的時間和心思全放在了彆處。
張寧譽大概有一個星期沒見到趙淑晨了,也沒聽申睿講起。那天趙淑晨給他發的消息,他後來忘了回。
在樓梯上,倆人一上一下,隔著四五節台階的距離,麵對麵站著。
趙淑晨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好像是在確認是不是真的。
她聽見張寧譽叫了聲她的名字,很輕的一聲,像是給她打個招呼。
她嘴角一癟低下頭去,要哭出來似的。
張寧譽不願過多停留,他越過趙淑晨往下走,突然聽見趙淑晨抖著聲音,帶著哭腔叫他:張寧譽。”
張寧譽站住腳。
“你都不問問我這段時間乾嘛去了嗎?”一哭就收不住,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最好最珍惜的朋友離她越來越遠。
“你……你沒發現我沒來學校嗎?”趙淑晨用手背擦下眼,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變得平穩:“我生病住院了,不是什麼大病,我沒讓申睿給你講。”
張寧譽背對著她站著,心裡很不是味,在他沒發現趙淑晨喜歡他時,他倆的關係確實很好,他很清楚,他從未對這個好姑娘產生一絲絲的心動:“嗯,不是什麼大病就好。”
這應付似的回答,讓趙淑晨又忍不住哭了一聲。
這時江尹給張寧譽發了消息,說他已經到車棚了。
張寧譽轉過身:“彆哭了,你病剛好,我先走了,有人在等我。”
沒走兩步,趙淑晨又叫住他,像是拚命要抓住最後一絲生機,她甚至都沒想好要說什麼,她看見張寧譽手中拿了把傘:“我……下雨了,我沒有傘。”
她以為張寧譽會和以前一樣,在這些小事情上處處照顧她。
“不好意思趙淑晨,這傘不能借你,”他拒絕的太認真太正式,表情嚴肅,每一個字都充斥著距離感,不給人任何希望。
張寧譽走的是小路,穿過教學樓後麵的花園就直接到車棚了。
剛下過雨,這邊的石板路好多活動的,一踩就會從另一邊噴出一股泥水,除了他,沒第二個人走。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哽咽,剛想回頭看,突然從背後被人緊緊抱住了——
是趙淑晨,張寧譽沒覺得她纏著不放,更沒覺得她煩人,他決定和趙淑晨好好談一談,他一點都不想傷害這位好朋友。
趙淑晨還在哭著,一抽一抽的,緊抱著不鬆手。
張寧譽掰了兩下她的手,掰不動,其實是他沒敢使勁:“趙淑晨,在哭就不美了哦。”
趙淑晨哭得更厲害了,她暗戀的男生,在這一刻還是讓她覺得他是值得喜歡的。
張寧譽張開嘴還想說話時,忽然瞥見前方站著一個人,背著光,看不清臉,但那抹身影他在熟悉不過,他心中咯噔一下,隨後用力撕開趙淑晨環在他腰間的胳膊。
“江——”
沒等他叫出他的名字,江尹已經轉身走了,很決絕。
張寧譽心想,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