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怎麼樣?”
梁餘一邊問一邊撫過他的發絲,心裡卻在想彆的事,輕歎,什麼時候才能按著他的頭,狠狠吻上去然後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呢?
梁餘望著他的發頂發呆,一邊給他吹頭發,半乾的發梢在他手心撓撓,癢到心裡去。一直癢到吹完頭發,梁餘才念念不舍的放下手,把吹風機放好。
“還不錯。”
“嗯?”梁餘回神,疑惑地嗯了一句,“他們太熱情了嗎?需要我跟他們說一聲嗎?”
爺爺奶奶一輩子都守在這座山頭,沒怎麼出去見過彆的客人,還是這幾年才開始接觸外來的旅行者,更彆提是自己家好大孫第一回帶回來的小同學,自然新奇得很,一個不小心便熱情了過頭。
當然,劉洺那個從小認識的混小子不算。
陳厭青雙手撐在床邊,眼睛亮亮:“沒有,我很喜歡他們。”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家人圍繞的感覺了,爺爺的問候,奶奶給他夾的菜,梁餘媽媽跟他說的梁餘小時候的糗事,他爸爸靜靜地看著他們說說笑笑,以及梁月羽的打趣,通通讓他倍感親切。
“我小姨媽的話,你彆放在心上,我不知道是你......”梁餘尷尬地撓撓頭,輕咳一聲,耳朵發紅。
陳厭青笑得很開心:“我知道,我沒在意這些,她怎麼是你的小姨媽啊?”
梁月羽是他沒有休學之前的班長,人不錯,他請假之後也經常把自己的筆記借給他用——當然,全班的人都有這個優待,不僅僅是他,她是班上出了名的老好人。
但是自從被陳嶽嶼騙回去之後,他以前的手機直接被踩報廢了,能找回聯係的同學沒幾個,彼時他也沒那份心思,隻能默默看著自己掉隊,看著大隊伍走向新的人生。
他不甘否?生氣否?
是,又有什麼用?他掙紮過,此時此刻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所以看見梁月羽,對他來說,真的是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說到這個,梁餘就變得酸溜溜的,像喝了一口八二年陳年老醋:“你喜歡她嗎?你來晚了,她有男朋友了!會唱歌跳舞二人轉,二百來斤大體格,一邊鬥牛一邊跳舞,你打不過的!”
實際上人男朋友是內蒙混血東北人而已,連牛背都沒怎麼上過,他純純扯淡呢。
梁餘不管那麼多,他簡直快被醋缸子淹死了,心裡,眼裡,肚子裡,通通都是酸臭味兒,喝都要喝飽了,心道:彆想她,想我!看看我!你應該愛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還是梁餘第一次看他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明媚,笑聲清脆,日光傾城,“彆胡說,她男朋友我認識,我們班副班長人挺好的,你這樣說她該生你氣了。”
“嗷,你還認識她男朋友?你果然喜歡她!說,多久了!”
梁餘搞連坐,把梁月羽她男朋友也記恨上了,哼哼,居然讓陳厭青如此上心,我都沒有那麼好的待遇呢,也不知道陳厭青在彆人麵前會不會也這麼說——梁餘我認識,我的一個小同桌而已。
越想越心酸。
“誰說我喜歡她了。”陳厭青抱著臂,好笑地看著他,笑容璀璨。
我喜歡的是你。
“我不管。”梁餘氣呼呼地說,把枕頭扔到床上,蠻橫地占了床邊的位置,故作生氣道,“我晚上要守著你才放心!”
隨即又展顏一笑,拍拍床:“哥哥,睡覺覺。”
明明考試之前大家都說考完試之後一定要狠狠睡一覺,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睡到梁餘他小姨媽的男朋友學會一邊鬥牛一邊跳舞為止,但是沒有——他們失眠了。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芭蕉葉上,滴滴答答,滔滔汩汩。
梁餘猜測明天的地麵上一定會積有一攤小水坑。
他小時候就愛穿著雨鞋踩水坑玩,便練就了這一聽雨猜坑的功力,鮮少有失誤。
床頭留了一盞蘑菇形狀的小夜燈,借著微弱的燈光,梁餘側躺著,手肘曲起放在腦下,靜靜看著身側的人。
陳厭青睡覺很安靜,隻能聽見淺淺呼吸聲,他微微蜷縮著,雙手抱在胸口,像極了胎兒在母親肚子裡的樣子,不用煩惱任何事情,任何麻煩都被拋之腦後。
這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堅強又脆弱。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移,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他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認真地看過他的臉。
他發現陳厭青的眼睫毛很長,又濃又密,微微向上卷翹,閉上眼睛的時候,正好能蓋住眼睛下麵那顆小小的痣。
他的皮膚很白,不是病弱的白,而是像骨瓷一樣的嫩白色,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來,然後留下一個專屬於他的紅印子。
難怪黃桃老是說陳厭青比她家小愛豆還要好看幾分,他心想,何止是幾分,那是遠遠超過外太空,一個小小的愛豆,這麼能跟陳厭青對比呢?
看著他酣睡的麵容,梁餘突然很想親親他的臉頰,嘴唇上仿佛還留有柔軟的觸感,就像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要不再親一口?
梁餘的唇蠢蠢欲動。
不行,那也太缺德了!
可是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那是讓他想得抓心撓肺的人呐!那是陳厭青啊!
梁餘的內心似乎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天使一個惡魔,惡魔說親一口親一口,天使卻說不可以不可以,兩個小人就在梁餘的腦海裡頭扯起了頭花,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梁餘煩惱得眉頭皺起來,左右搖擺不定,因為這決定了他是做君子還是做小人。
上一回他做了小人,那這一回……
不管啦!小人就小人!梁餘恨恨地想,他醋了那麼老半天,要個賠償不過分吧?要是錯過了這回,下回什麼時候才能來啊?
魔鬼小人占領城池,趁著月黑風高,狠狠吻上了他的天使。
陳厭青隻覺得臉頰一熱,一觸即分。
霎時間,倆人心跳如雷,在這個安靜的房間互相交織在一起,糾結纏繞,氣息交融。
完了,小人被發現了。
梁餘拿被子捂著臉,隻能看見他那雙紅得滴血的耳朵,聲音悶悶地從被子底下傳上來,細如蚊呐:“對不起……”
陳厭青裝睡好半天,此刻也裝不下去了,輕咳一聲,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花板,臉上發熱,藏都藏不住。
他應該說什麼,沒關係?還是我很生氣?
好像都不對。
陳厭青說:“你喜歡我嗎?”
是出乎意料的問題,梁餘沒打算隱瞞,輕輕點了點頭,露出兩隻眼睛看他,故作冷靜道:“嗯,我喜歡你。”
陳厭青沒說話,房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隻能聽到窗外蟲鳴聲聲。
滴答,滴答。
窗外的雨聲被放大,心跳也跟著被放大,就在梁餘憋得實在受不了了,打算開口打破尷尬的時候,陳厭青說話了。
他的聲音還有點啞啞的,帶著笑意,帶著蠱惑,帶著邀請,像小貓一樣撓了撓他的心畔:“不繼續嗎?我沒醒,什麼都不知道的。”
梁餘幾乎要被巨大的驚喜砸昏,整個人從床上彈跳起來,雙眼炯炯地望著他,眼底是噴湧而出的欣喜與渴望。
他沒聽錯吧?陳厭青,喜歡他嗎?陳厭青喜歡他!是喜歡吧?對吧?
他望著他發呆,激動得手腳不知道往哪放:“可……可以嗎?”
陳厭青一閉眼,精準地揪住他的衣領,往自己的方向一送,瞬間倆人鼻子對鼻子,近若咫尺:“親不親?不親算了,我要睡覺了。”
“親!”
梁餘閉上眼睛,輕輕地把夢寐以求的人抱進懷裡,莊嚴得好像趕著去結婚。陳厭青失笑,乖乖地閉著眼睛等待他的吻落下。
“汪汪汪!”
隔壁大黃狗不知看到了什麼蟲子,低吠幾聲,而後又歸於平靜,梁餘隻當是單身狗的憤怒,也不想想人家大黃孩子都有五六隻了。
吻輕輕落下,卻落到了陳厭青的鼻尖,倆人尷尬得四目相對。
半晌,倆人噗嗤一聲笑出聲。陳厭青第一次伸手抱緊了梁餘,梁餘緊張得身體僵硬,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回抱住他,明明不是第一次緊緊相擁,卻每一次都能品出不同的味道。
他說:“梁餘,陪我考同一所大學好不好?”
梁餘說:“我答應你。”
他說:“梁餘,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梁餘說:“我答應你!”
他喊道:“梁餘?”
梁餘輕輕牽上他的手,捏捏他的掌心:“我答應你。”
“我還沒說呢。”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你讓我現在去村子裡果奔八百米我都答應你。”
陳厭青笑得不能自已。
他今天怎麼笑了那麼多次,笑得那麼明媚,那麼璀璨,讓人想親,想抱,想血肉都相融在一起。
梁餘到底臉皮薄,不好意思地彆開臉,手上卻不老實,偷偷爬過去陳厭青身側,牽起了他的手。
陳厭青把他的臉擺正,逗他:“叫哥哥。”
“哥……”
沒等他的話說出口,陳厭青狠狠地吻了上去。梁餘震驚地瞪大了雙眼,看著麵前放大的臉,他甚至能看見陳厭青輕顫的眼睫毛。不由得收緊了手臂,把人捆進懷裡。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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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一點一點爬上山頭,往身旁的雲彩都套上七彩衫,緊接著撥雲見日,霞光萬道。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日出。
被喊來看日出的時候,倆人還在房間裡呼呼大睡,陳厭青側躺著麵向牆壁,而梁餘則把他緊緊包圍。還好陳厭青有鎖門睡覺的習慣,但這扇老舊的門也好懸沒被梁月羽踹飛。
下過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空氣裡都是水汽的味道,不難看出今天是個好天氣。
梁餘套上一件已經卷邊的老頭背心,帶陳厭青到處走。
山上的早晨是不同的,山澗,鳥鳴,處處讓人欣喜,這是有男朋友的第一個早晨。
村子裡的人很早就起來了,各自忙碌著自己手上的事情,整個村子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天的生活。
梁餘一大早就賴在陳厭青身上,抱著不肯撒手,活像隔壁那隻見了貓薄荷的狸花貓。
梁餘拉著他的手,左拐右拐,帶他到一個小集市上。
真正的集市實際上是在鎮上,每逢三六九這三個數字做尾號的時候開始,也就是所謂的“趕集”,彼時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整條街都是熱熱鬨鬨的叫賣聲,人語聲,熱鬨極了。
但他們並不是去鎮上的集市,而是村裡自發的小集市。
梁餘帶他來的小集市是指,鎮上的賣豬肉賣雜貨或是賣糕點的阿叔阿婆上來村子裡擺攤賣東西,因為村子裡沒有什麼小賣部,資源比較匱乏,所以除了特定下鎮子裡批發以外,也有小集市的支持。
當然,買豬肉雜貨這事兒不歸梁餘管,梁餘奶奶會嫌棄他小孩子家家亂花錢。
梁餘帶他來這邊,是因為小集市除了買東西以外,還有一個小型的娛樂場所,就在那棵大樟樹底下。
六月的天,蟬噪蛙鳴,連隔壁的看門的大黃狗都受不了了,要往空調房裡鑽。
樟樹底下很多人在乘涼,大爺下棋阿婆打牌,阿叔和大媽則拖了個音響,拿著兩個劣質的麥,唱起來一首不成調的一條大河波浪寬。天氣好的時候他們都會聚在一起忙裡偷閒地玩上幾場,天氣不好就各自回家。
正所謂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大概就是怎麼一回事兒吧。
恰恰好,今天是個可愛的大晴天。
一曲畢,沒有人會嫌棄跑調,而是鼓掌喝彩。
在座各位都是很普通的農民,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他們樸素且真摯。
梁餘捏了捏陳厭青的手掌心,沒等陳厭青問他怎麼了,他轉身就跑,拿了一把毛票,遞給了一旁蹲著抽煙的大叔,大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調笑幾句,把麥遞給他,為他切了首歌。
這還是陳厭青第一次聽他唱歌,少年唱歌實在算不上多好聽,十個字有九個都不在調上,卻能吹動少年的心。
陽光明媚,萬裡無雲,微風輕輕。一陣風過,樟樹葉子如花瓣一般落下。陳厭青多年以後一直記得那天,一記就記了一輩子,那天的風暖暖的,他的心也跟著熱起來。
梁餘眉眼含笑,溫柔地望著人群裡麵的陳厭青,伴奏緩緩流淌,曖昧而繾綣,一字一句皆是鐘情: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